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很快到了上巳节这天,陈珏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现陈夭和锦书已经在他的屋子里放上了几束荠菜花——那是上巳节的风俗,陈珏认为这就和端午时人们放艾蒿是一样的原因。因为已经有了去年的经验,陈珏也就不曾向第一次看到时那样奇怪。
因为刘嫖夫妇早就对陈珏过,这天要他们兄弟姐妹一起去渭水边踏青和庆上巳日,陈珏以极快的度洗漱完毕,又换了一身便于出行的衣服,这才施施然地来到正房。
陈珏走进屋子时,只看到陈午和刘嫖在那端端正正地坐着,而陈阿娇也盛装打扮坐在一旁,唯独不见陈珏的三个兄长。
见陈珏来了,刘嫖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招手让他走到自己面前来,才笑道:“别看了,你的哥哥们已经走了。今天你和阿姐同我们一起进宫,你外祖母上次还提到你,今天就进宫去见见她吧。”
陈珏“啊”了一声,心下却暗自盘算开来:窦太后只是提到他而非命令刘嫖一定要带他去,不知道刘嫖和陈午到底是什么打算,居然突然变卦不让他出门踏青了。
对于上巳节踏青,陈珏已经盼望了很久了。因为年纪还的原因,陈午和刘嫖平时并不允许他出门,而他又不像陈阿娇一向三天两头和刘嫖一起进宫,这样在堂邑侯府中每天读书习字极少出门的日子枯燥乏味得很。
虽然陈珏的学习态度一向积极,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想出门——只不过是他生理年龄过,怕贸然出门弄出什么事故就得不偿失了而已。
不过,“踏青去不成了”的郁闷之情只在陈珏身上作用了一会,毕竟,进宫对身为男子的陈珏来一样是少有的机会。
堂邑侯一家子在骑奴的服侍下上了一辆马车,这马车是按公主仪制来的。陈珏偷偷看了陈午一眼,却没有在他脸上现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看来这位侯爷生活在妻子的阴影下也已经习惯了。
“珏儿。”刘嫖呼唤道。
陈珏一醒神,笑道:“阿母,儿子听着呢。”
刘嫖替他整了整衣衫,柔声道:“你们兄弟平日都不常进宫,只有你阿姐对宫里熟悉得很,一会儿到了不必紧张,有父亲母亲和阿姐在你身边。你只要记得,太后是你的外祖母,皇上是你舅舅就好了。”
一边堂邑侯陈午无奈地摇摇头,道:“你阿母的话是没错。但太后毕竟是太后,皇上也毕竟是皇上,珏儿记得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错的。”
刘嫖微恼地瞪了陈午一眼,道:“难道珏儿真出了什么差错,母后和皇帝还会把他怎么样吗?”
“阿父,阿母。”被无形中忽略了很久的阿娇话了,“你们何必这样担心呢?你们忘记了,还有我在啊。”
“阿姐的正是。”陈珏正色道,“儿子也不是第一次进宫了,请你们放宽心就是了。”在这两年之中,陈珏也去过宫中几次,虽然还不能记熟宫中的路,但该认识的各色人等也都认识过了。
刘嫖又微微瞪了陈午一眼,“都是你把珏儿教成这个样子,一都不像我。”
看着刘嫖这种情态,陈珏又一次走神了。他记得原本的历史上刘嫖是有一个男宠的,并且她死后宁可和这个男宠葬在一起也不肯和陈午合葬。陈珏在两年前曾对于刘嫖和陈午之间感情和睦的事实感到很不可思议,直到他有一天想起了唯一的变数——他自己。如果陈珏没有穿越,刘嫖的儿子真的死了,她会放过陈尚么?陈午又可能让刘嫖杀死他的儿子么?一对恩爱夫妻,感情从此破裂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提陈珏的浮想联翩,接连收到两记眼刀的陈午,连连安慰妻子之余却很满意陈午现在沉稳的性子。有时,他甚至有一种整个堂邑侯府在未来都会倚仗这个儿子的错觉。
“珏儿,娇娇。”刘嫖终于想起今天的正题,“一会去长乐宫中见过外祖母,我们还要去拜访猗兰殿的王美人和胶东王,娇娇你一向与胶东王合得来,便带着你阿弟和胶东王一起玩玩吧。”
阿娇闻言喜笑颜开,拉着陈珏些王美人和刘彻的事,偶尔也提及王美人所出的三位公主。倒是陈珏见陈阿娇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颇不是滋味:这陈阿娇,似乎真的和刘彻玩得很好。
“阿弟一定会喜欢彘儿的。”堂邑翁主陈阿娇以这句话作为下车之前的总结。
下了马车,刘嫖和陈午走在一起,陈午牵着陈珏,而刘嫖则牵着陈阿娇的手,一家人就这么在长乐宫卫们敬畏中带着几分艳羡的注视下,走过长乐前殿,直奔窦太后所在的长信宫。
刘嫖一马当先地走进长信宫,陈珏还没有看到窦太后的影子就听见她笑道:“女儿参见母后。”
等陈珏终于也走进长信宫,从宫人们让开的缝隙中看到窦太后时,这个权倾天下的女人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的女儿。
太后窦氏已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盲妇了,但大汉朝上下从来没有哪个人敢对这个老妇人有一丝不敬,也许是因为子女孝顺,生活顺心的原因,窦太后和陈珏上次见她时没有一变化,丝毫都不曾显老。
与窦太后再熟悉不过的阿娇刚刚简单地请了安,就自动跪坐到了窦太后的身边,窦太后也不动怒,只是满脸的慈爱之色。
陈午却不敢那样放肆,行了标准的跪拜大礼,口中道:“臣陈午,叩见太后娘娘。”
陈珏也紧跟其后,跪倒道:“陈珏拜见外祖母。”他一个孩子,身上没有什么正式的爵位官职,只得如此来。
窦太后“哟”了一声,命陈午起身后又道:“是珏儿也来了吗?快到我身边来,外祖母可是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你了。”
陈珏依言向前,又跪到了窦太后身前,等窦太后伸手抚摸了他脸上的轮廓,陈珏才笑道:“有好些日子没见么?那珏儿怎么觉得好像昨日才见过似的。哦……我知道了,是因为外祖母一儿都没变,反而比上次还显得康健呢。”
窦太后对刘嫖道:“看看你把儿子教的,和外头那些人一向奉承哀家。“嘴上这么着,她脸上的笑容却是一都没少,抓着陈珏的手不放,又道:“珏儿长得越好了,有几分像他舅舅当年呢。”
像景帝?陈珏暗自撇了撇嘴,听得刘嫖道:“像弟弟还是像我,其实还不都是因为像您么?”
窦太后听了连连笑着头称是,又问陈珏:“听你母亲你常在家中读书,从来不像那些个寻常公侯家的子弟四处浪荡,如今学业如何了?”
陈珏回道:“如今先生在讲《老子》,只是珏儿愚钝,只能勉强背诵下来,尚有很多地方不解先贤之意。”
“哦?”窦太后来了兴趣,“你今年不过才六岁,就能背出《老子》了么?可不是妄言吧?且背来给我听听。”
陈珏毫不怯场,干净利落地道了声:起身朗声背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
当陈珏背至“大道废,有仁义”时,窦太后笑着:“好了好了,哀家的外孙果然天资聪颖,只是不知习字如何?”
提及“习字”,这正是刘嫖的荣耀之处,道:“母后不知,珏儿一手篆连他的哥哥们都自愧不如呢。”
“陈午,果真如此么?”窦太后顿时来了兴趣,直了直身子问道。
“禀太后,儿确实于书法一道颇有天分,却不敢称好。”陈午恭敬地道。
“好,怎么就不敢称好了?”窦太后拍了拍陈珏的手,又柔声问了陈珏几处道德经中繁琐部分的含义,陈珏一一地答了,又掺杂了几分在现代时看过的《老子注》中内容,令窦太后大为讶异,却不信这是陈珏自己悟出来的。
听得窦太后开口问及,陈珏便道:“这是珏儿有次听一老翁所讲的,可惜珏儿记下的不多。”
窦太后倒也不曾怀疑陈珏的话,因秦时的焚书一事,许多经典本就口口相传,出现了许多流派,经过秦末战乱至今这么多年,也有许多流派失传。细问之后听到陈珏那老翁已死,窦太后也是摇头惋惜,又命陈午回去之后负责帮助陈珏将记得的部分记录下来,整理好后送入宫中给窦太后看。
一旁阿娇又巧笑道:“外祖母可别看了阿弟,他可不只会背道德经,连诗三百都全被他背得熟了。”
此言一出窦太后又是一阵赞叹,这时许多贵族子弟都学过诗经,但在陈珏这个年纪能将诗经三百篇全部背下来的,就比凤毛麟角还凤毛麟角了。
一家人在长信宫中消磨了半天,中午时窦太后的心情仍然不错,吩咐宫人在长信宫中给这一家子赐宴,还赐给陈珏一摞厚厚的竹简——某位黄姓博士所撰的《道德经注》。等到午后窦太后身子疲乏了,刘嫖服侍窦太后睡下之后方才离开长信宫。
出得长乐宫去,刘嫖带着陈珏和阿娇与陈午告别,毕竟一会这三人要去的是皇帝后宫,陈午一个成年男子总不好跟着,陈午又叮嘱了妻子和儿女几句,才乘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