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自以为得计,见窦婴落入套中,便不急着数落窦婴,只是盯着灌夫家族的数罪不放,又四咬着灌夫对刘彻哪次探病的非议。众臣都缩在后头不敢言,陈珏、陈午和韩安国则自始至终隔岸观火,也不下场。
简直荒唐!
刘彻本来就没有拿定主意,见众臣不话更加动怒了,冷笑一声,道:“朕养了一帮好臣子,三尺孩童遇事尚能出孰是孰非,今日魏其侯和周阳侯廷辩,你们倒全都成了哑巴。”
众臣纷纷伏地,心中暗暗叫苦,窦婴是前权臣,田是新晋外戚,陈丞相和武安侯父子又不肯表态,他们没有天子宠信,哪敢趟进这汪浑水?
刘彻心中恨恨,便要脱口而出道:“你们平日里不都能言善辩吗,如果此时不,以后朕也不想听你们的谏言了!”
就在此时,陈珏朗声道:“陛下,臣这里有些想头。”
一口气哽在嗓子里没能及时泄出来,刘彻心中暗脑,又对陈珏生不起气,于是道:“你但不妨。”
陈珏道了一声是,躬身道:“灌太仆素有战功,近年各苑马壮,亦是灌太仆之功,实是有功于社稷,其子灌亮亦在边关从军,报效君恩,可见其忠。”
刘彻不置可否,窦婴身形不动,陈珏又道:“但先人功不能掩过。陛下赏罚分明,灌太仆之功早年就已得赏,不应与此事并议,有过就应罚。”
田听得欣喜,心道窦婴再数灌夫地功劳也没有用,他听得陈珏一直在叫灌太仆,也只当陈珏守礼。不肯直呼人名,于是道:“陛下,武安侯所言正是,臣以为若是各家都如灌夫一般横行不法,天下乱矣,理应严明法治,重惩灌夫,以儆效尤。”
陈珏看也不看田,又斟酌着道:“陛下。匈奴人还在北方蠢蠢欲动,战马实是战备里的重中之重,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灌太仆还有职责在肩,陛下若能稍加宽赦,灌太仆敢不粉身碎骨以报?”
众人纷纷心中恍然。原来武安侯还是在给灌夫求情。田暗自咬牙。却不敢当庭怒视陈珏落人口实。倒是窦婴心情起落不定。脸色已微微白。
陈午在朝臣中地前列。看着窦婴地形容亦有些惆怅。再看了看天子也不甚愉快。群臣战战兢兢。索性心一横。道:“陛下。此案涉及朝中重臣。不宜轻易盖棺定论。魏其侯有疾缠身。臣请陛下暂且罢朝。稍后再议。”
刘彻闻言。稍稍颔。啊?
宣室殿中散去地众人议论纷纷。陈珏跟陈午一前一后地走出来。先前不敢话地官吏们彼此对视。均是摇了摇头。
人与人。比不得。虽然陈珏那些话称不上绝妙。但他是天子面前地红人。才敢在大殿上侃侃而谈。陈午是丞相。才敢提及罢朝。
田在三五个人地簇拥下走出殿门。看见陈珏地背影便神色一狠。低声自语道:“好一个父子店。”想起自己因为窦婴闹得狼狈。最后他真正地对手陈家父子还逍遥自在。田便不由暗恨。
陈午和陈珏选了个僻静处话,陈午望着陈珏,道:“你自就有主意,方才在殿上也比别人有勇气多了,只是你得记着阿父一句话,若是你也遇见今日这样的情况,不管他人获罪与否,你之后能照顾其家就是仁至义尽,万万不能学窦婴的执拗。”
陈珏笑道:“阿父放心,我也不赞成魏其侯今日所作所为。”见陈午缓缓头,陈珏又笑道:“再了,我的朋友如韩嫣、李当户和孔安国等人,都是不会惹祸事的人。”
陈午连连颔,越觉得自己儿子出息,连朋友也都是一时人杰,正要话,只见杨得意步跑过来,躬了躬身道:“陛下请丞相和侯爷回去议事呢。”
陈珏闻言耸了耸肩,跟陈午一起走回原路。
这次殿中只有窦婴和田两人,再多一个刘彻,刘彻见陈珏来了,神色微缓,道:“你们各自坐罢。”
陈珏依言落座,见窦婴神色还好,放心了许多,刘彻见人齐了,冷声道:“方才你们在爱殿上互相揭短,如市井妇人一般争吵不休,还以为好威风是不是?”
田见刘彻当真动怒,后背立马出了一层汗,唯唯诺诺地不语,又见刘彻对陈珏还甚是和气,一时嫉妒之心大起,若不是他姐姐王早死,天子哪会这么不给他留面子?
田只顾着生气,却没有想到他又给没给刘彻留面子,刘彻见他神色不服,心下不悦更甚,斥道:“你还有何话?”
田一时语塞,只将殿上的旧话又了一遍,末了道:“臣因陛下和太后恩德,方有今时官位,不敢再有私心。”
他话音方落,窦婴微微垂下眼帘,旋即凝视着田道:“周阳侯大义凛然至此,未知当年缘何与淮南王安一家相交过密,若是求仙,又为何常以金钱相授?”
田双目圆睁,张皇着不敢看刘彻,怒道:“窦婴,你竟敢血口喷人?”
刘彻听得田一声怒吼,心中不由地一惊,旋即恼怒起来,王当年死得不明不白,分明与淮南王刘安有关,田和平阳,即是他们中间的搭桥人。
思及亲母之死,刘彻对争吵地两人恶感更深,没好气地令两人暂退,再语调平平地让陈午去处置公务,最后只把陈珏留在殿中。
陈珏是知道王之死的,神色平静地不话,刘彻渐渐平静了呼吸,一眼看向陈珏道:“朝务之事,本当慎之又慎,今日的廷辩险些成了一场笑话!”
话间,刘彻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上。这就是权臣,这就是外戚!
陈珏也被刘彻的忽然作吓了一跳,随后便是心中一凛,窦婴和田当庭相争,正是争权夺利的典型,他猜也猜得出刘彻这会儿在想些什么,心中更加警醒:外人看来今日窦婴和田都大大地跌了份儿,唯一的赢家,正是他们父子罢。
刘彻回过神来,朝陈珏面上看了看,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道:“子瑜,你先前给灌夫求情来着?”
陈珏一抬头,正好对上刘彻探究的眼神,沉吟着道:“灌太仆推行马政有功,臣的确不忍他身死,况且魏其侯……”
陈珏着一叹,刘彻严肃着一张脸听他话,末了甩甩袖子道:“你倒是什么都不管,只管把心里的话往外。”话虽如此,刘彻却渐渐地起了疑,越想越觉得方才陈珏好像故意在给田难看似地,但是他也自认看人不会出错,陈珏做不出无故打压他人的事。万般思绪,刘彻脸上却不露分毫。
陈珏见状暗自眯了眯眼,心中飞来了一丝火气,正沉吟着什么,却见刘彻面上忽地露出一个自嘲似的笑容。
刘彻了头道:“朕也是闲地,才让他们当庭辩论,平白让人看了笑话。”着,刘彻地目光又往陈珏身上一扫,看见他正神色认真地听自己话,刘彻心中又不知第几回想起来,若陈珏没了外戚那大帽子多好。
想归想,刘彻毕竟心智坚韧,又道:“朕还是信得过你,你且去跟他们,灌夫的案子就由廷尉依律处置,谁也不必再争了。”稍停,刘彻又加了一句,道:“你也不用再求情。”
依律处置,就意味着没有特赦,即是置灌夫于死地了,陈珏听出刘彻地弦外之音,心中微沉,缓缓地躬身应诺。
刘彻幽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朕知道田方才提起母后是在想什么,他一定在想,如果母后还在,朕定然不会不给他留情面。”出最后一个字,刘彻笑了笑,田那人,他一眼就看透了。
陈珏谨慎地道:“周阳侯和魏其侯毕竟也是人,争执之中,偶有失言失态也是有的。”
刘彻失笑道:“这还是偶尔失言?如果朕一一顺着他们地话查下去,不定能掀起大半个朝廷来。”
稍稍顿了顿,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珏,他可不信陈珏看不出田舞剑、意在窦婴,道:“子瑜,你今日看他们相争,悟出什么来了?”
陈珏心中又是一跳,刘彻今日问的问题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答,他看外戚打架能误出什么来?想归想,陈珏也不能一味地支吾,只能缓缓地道:“臣以为,应当健全国家法度。”
刘彻一愣,忍不住道:“什么?”
陈珏又道:“若是汉律详尽,将所有地情形都包含在内,任何人犯法皆同罪,魏其侯便不必想着救灌太仆出囫囵。”
刘彻半靠在那里,懒散地指了指陈珏的鼻尖,道:“子瑜,你这是在跟朕装傻。”
不等陈珏话,刘彻已闭了眼又睁开,道:“朕今日烦闷着呢,你也别去官署了,跟着朕去上林苑骑马去。”
陈珏心中更觉凛然,刘彻能烦闷什么,烦恼究竟怎么处置窦婴和田?来不及仔细思索,刘彻已经站起来朝殿外走去,陈珏只得紧紧跟上,直奔宫中马苑,准备出宫到山林间狂奔去了。
灌夫一案移交廷尉,这般过了几日,判斩弃市,罪不涉及其家人,窦婴则独身入宫,谁也不知他跟天子了些什么,又半月,窦婴病逝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