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国若无其事地送走这位旧识之后,仔细回想几天前与窦彭祖见面的情形,才现窦彭祖根本不曾真正过什么有意义的话。南皮侯窦彭祖,毕竟还是天子的臣子啊,想到这里,韩安国不由一声苦笑,自言自语道:“中计了。”
“韩内史?”一旁的梁国卫士见韩安国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韩安国摇摇头,大步离开,心中忍不住长叹一声:不知是哪位人间俊才出了这奇谋,这下,他怎么好去见窦太后?
堂邑侯府偏堂之中,早早便前来求见陈珏的贾同正在坐立不安地等待着陈珏的到来。自从三天前陈珏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顿痛斥之后,他心里便开始忐忑不定,是以对于陈珏的“三日之约”不敢有丝毫怠慢,天刚放亮就到了堂邑侯府门外。
不多时,陈珏的身影终于姗姗来迟出现在贾同的视野之中。贾同连忙迎上前去,向陈珏问了声好。
陈珏头,示意贾同不必客气,与贾同重新落座之后道:“你来得倒早。”
贾同微微低头,谨慎地道:“公子贵人事忙,人不敢冒昧打搅。”言下之意便是他早早地来了,陈珏什么时候有空有心情了见他都成,显然,贾同在陈珏面前把他自己摆到了极低的位置。
陈珏不置可否,道:“一会你带一个人走,安排他在铺子里随便学些什么东西都好。”到这里陈珏顿了顿,见贾同面有犹疑之色,又道:“这人是一家珠户的儿子,你只当他是学徒便罢,若是他有本事便提拔他,没有本事的话就养着他好了。”
贾同那里就早有了一个陈珏派过去的管事,原来他听陈珏要贾同再带走一个人,还以为是陈珏嫌一个管事不够,要在他身边再多插一个亲信,听陈珏这么一解释,才终于放下心来,道:“人明白,人明白。”
陈珏淡淡“嗯”了一声,贾同又道:“四公子,那几间家具铺子至今还开着,这几天抢走了人这里不少生意。”贾同罢,微微抬头观察着陈珏的神色,只见他面上不怒不喜,贾同思索了半天也拿不准陈珏心里在想些什么,索性便不再话。
正在这时,锦书引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进来,正是董偃。董偃走近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陈珏,忙作揖道:“人拜见四公子。”
陈珏微微颔,转头对贾同道:“这便是我要你见的人了。”
贾同闻言,仔细看了看董偃,再一次确信这个少年绝不是什么陈珏的亲信。至于董偃的心情就激动多了,能在贾同这位在长安城名声鹊起的富商做事,对他还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陈珏待董偃起身之后,又对他道:“这位便是贾同,你以后就跟在他身边做事,只要你自己做得好,他绝不会亏待你。”
董偃郑重地对陈珏拜了三拜,陈珏微微笑了一下,便不再看他,转而对贾同道:“那几家商铺你不必管他。天底下能赚钱的生意多得是,多几家别人开的铺子也没什么不好。有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是这个道理,你懂吗?”
贾同躬身称是,随后又面露难色,道:“只是这段日子以来,仿制家俱的人更多了些。”
陈珏微一挑眉,道:“家俱本就不是什么难做的物事,你也不必在意,只要记得这次的教训便好。”
贾同谨慎地道:“人知道了。”
陈珏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又道:“你的能力我是信得过的,再过些日子,你去找陈唐和陈宋,他们那有新的生意要你做。”
贾同这才放心,确认堂邑侯府还会是他的靠山,也轻松地道:“请四公子放心便是。”
陈珏脸上笑容不变,又随意与贾同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贾同便主动识趣地告辞,陈珏唤过锦书要她送客,随后便微微皱眉思索起来。
虽然贾同上门挑衅的事情做得不妥当,但毕竟是将他后面的人是他陈珏的事透露给了对方,三天的时间田胜早该知道了这里面的事情,却仍然默许那几家铺子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张,不怕陈珏不快。看来,陈家和王田两家的同盟真的是摇摇欲坠了。
长信宫长信殿里,窦太后仔细问过了韩安国梁王的境况之后,叹了一声,对韩安国道:“若是你们早到长安两天,皇帝还可以给梁王下一道特旨,如今却是晚了。”
韩安国闻言匍匐在地,连连叩头道:“臣有负天恩。”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是他自己路上耽误了时间,根本不可能把窦彭祖的事情出来。
坐在窦太后身边的天子刘启望了跪在地上的韩安国一眼,眸中微有笑意,用无奈的语气对窦太后道:“母后,这件事是朕思虑不周。”
窦太后摇摇头,道:“皇帝不必多,君无戏言,谁也想不到阿武居然在这个时候派人来。”顿了顿,窦太后又对韩安国道:“你回去之后对梁王,不是皇帝和哀家不体恤他,实在是诸王皆镇守封地,单准他来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明白吗?”
韩安国仍旧匍匐道:“梁王纯孝,必能领会陛下、太后的恩德。”
窦太后了头,淡淡道:“你也早些回去吧,省得梁王挂记。”
韩安国恭谨地道:“臣告退。”
韩安国离开长信殿之后,殿中安静了一会儿,窦太后开口打破了沉静的气氛,道:“梁王遣使之事,皇帝先前不知吗?”
天子刘启心中一震,道:“母后,朕确实不知。”
窦太后沉默片刻,道:“知与不知,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太子虽然年轻,但你当年和他差不多大的时候已经在先皇身边学习处理政事,依哀家看,大婚之后,便叫太子到宣室殿去帮你分担些事情罢。”
天子神色一松,他的母后,终究不是如吕后一般将礼仪国法置于不顾的弄权妇人。
“母后的是,太子大婚之后让他们夫妻俩轻松些日子,朕便叫他入宣室殿,也好磨练磨练他的心性。”
窦太后闻言一笑,又道:“梁王要来长安庆贺太子和娇娇的大婚,也是对你和你姐姐的一片拳拳之心,皇帝也不能寒了他的心。”
天子斟酌了一下,道:“依朕看,便给梁王的封邑再加两个县吧。”
窦太后摸索着拍了拍天子的手,道:“这意思到了便可。到太子大婚的事,你阿姐最近都忙得抽不出时间来长乐宫了,你和皇后要多操心这些事,别出了什么纰漏。”
虽然窦太后看不见,天子还是了头,笑道:“母后放心,娇娇必定会风风光光地嫁进来。”
太后顿了顿,又微笑道:“太子同辈的堂表兄弟成器得不多,哀家看陈珏是个聪明用的,皇帝若有机会就栽培栽培他,让他多帮帮太子的忙,不也挺好吗?”
“朕知道了。”嘴上如此着,天子脸上的神色却微微有些古怪,心道:母后还不知道,梁王来不成长安也有这个“聪明用”的陈珏一份功劳。
想起梁王之事,天子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陈珏,专爱用这种偏门方法,而韩安国居然真的聪明一世失算一时。又转念一想,性格执拗的太子身边,还真就需要这样的臣子,省得跟太子硬碰硬闹得下不了台。
“什么,梁王派来的使是韩安国?”面对前来转达太子对他的赞赏之意的韩嫣,陈珏难以置信地大声道。
“正是韩安国。”韩嫣头道,却不能理解陈珏的大惊怪。
陈珏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道:“我若知道是韩安国,真就未必敢建议太子这么做。”
韩安国,可是曾经在汉武朝当过丞相的人物。便是现在,因为他在太后天子和梁王之间多次起到了缓和矛盾的作用,也没有几个人敢瞧于他。陈珏简单地回忆了一下这个人物的生平,最终判定这个韩安国八成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韩嫣笑道:“不管怎么,你这个取巧的办法奏效了,这次你可立了一大功。”
“我?”陈珏头疼地看着身边足足有几卷竹简的婚礼收支账簿,苦笑道:“什么功劳不功劳,都等太子大婚之后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