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中,因为主人时不时赏景的缘故,园中有几处积雪并未清干净,但府外的路面上却格外干净,便于住在这附近的贵人们出行,道路顺畅,陈珏的马车不多时便行到了宫中。
见了杨得意,他先是略略吃了一惊,旋即笑道:“这可好,韩将军回来了,可不就像当年在太子宫的时候,您们围炉望雪吗?”
韩嫣还未来得及与旧识叙旧,遇见杨得意也不由地聊了两句,陈珏走在前头,不多时行到宣誓店外,宫人们拉开一层为保暖而设的门帘,陈珏才一进殿门,就看见刘彻在御案上支着个下巴,若有所思。
陈珏一马当先行了礼,刘彻先前不以为意,看见陈珏身后的韩嫣便不觉起了身,朗声笑道:“今日倒是聚齐了。”停了停,刘彻对陈珏两人问道:”用过膳没有?”不待陈珏和韩嫣回答,刘彻已经转头对杨得意吩咐道:“该去备些什么,不用朕一一吩咐罢?”
杨得意笑着称是,一溜烟便溜了出去,陈珏甚至没有感觉到他出门时**的寒气。刘彻示意陈珏和韩嫣分别坐在左右,头道:“自从王孙远走,今日这欢聚的时候倒也难得。”
刘彻摆开架势,像是要好好怀旧一般,陈珏和韩嫣心中有数,待到闲话得差不多,陈珏略略躬身道:“陛下,臣和王孙今日有事秉奏。”
刘彻神色一顿,知道陈珏不会平白无故有事,当即道:“何事?”
陈珏拣着关键的环节,将个个要完完全全地报给刘彻,完全不带一分主观评价。他将聂壹的部分完了,韩嫣又接上了话,从他在北地几年的经验开,又是一番论证。
刘彻听得认真,连杨得意过来禀告备好了宴席时,他也没搭理这位亲信。只挥了挥手便命他退下。就在杨得意纳闷的眼神中,刘彻手握成拳,微微用力一锤,道:“好一个围堵之计……子瑜,你献策那人姓甚名谁来着?”
陈珏答道:“聂壹,马邑豪族出身。”
刘彻眼中喜色一闪。索性走下御案坐到陈珏和韩嫣中间,道:“子瑜,王孙,你们当真给朕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今日朕束手束脚,朝臣们用心反对,不过是因为怕到了大漠草原深处,却摸不着匈奴人的影子,若是能一战而定,所有的麻烦就不必去烦心了。”
话间。刘彻来回走了几步。拉着陈珏二人行至地图前。未央宫中这幅地图却比陈珏府上那份详细得多。韩嫣久在边关。在一些地势上更是了解。一边解一边与聂壹之策结合而论。
陈珏听着韩嫣话。也不由暗道了一个“好”字。他和刘彻本质上还是纸上谈兵之流。韩嫣来却已经头头是道。俨然是做一代名将地料子。
如此一番商讨。待到陈珏和刘彻、韩嫣几人重新坐回原处时。已是过了好一阵子。刘彻端坐在主位。沉声道:“此事大有可行之处。”
不过片刻地工夫。刘彻正色问道:“那聂壹究竟是何人?”
陈珏拣所知地部分一一告知刘彻。又淡去了他在其中地影响。反而加重了聂壹本人和桑家父子地出力。韩嫣亦将一些聂壹流传在外地轶事与刘彻。末了道:“聂壹其人。极善经营。臣早听他一介商贾。却是地方官吏地座上客。就连匈奴地上层人士也与他有些来往。臣就曾经听闻。他曾单枪匹马。从匈奴人那里把另一个被掳地商贾之子平安救出来。”
刘彻神色一动。聂壹与匈奴上层地来往触动了他地神经。他微微皱了眉。道:“这个聂壹可信吗?”
陈珏看见刘彻的眼神飞向自己,道:“臣与聂壹相见的回数屈指可数。对其人也不大了解。但听王孙道他也与边军做过生意,想来是路路皆通之人。”
刘彻微微颔。温声道:“子瑜,朕不是不相信你的眼光,只是他一个商贾之人,若不想牟利也不可能,朕可不信他果真一片爱国无畏之心。”刘彻这是在好言好语地对陈珏解释,陈珏回过味来,道:“马邑之计若成,聂壹也将获利极丰,于公于私他都会尽心。臣窃以为,陛下不妨在收到他的上书之后召他朝见,介时陛下一眼便明。”
刘彻又是头,笑道:“若是聂壹可用,朕不得就要与皇祖母好生商议了。”
了好一阵子,三人不约而同地有些饥饿之感,杨得意听了刘彻的招呼便迎上来,躬身道:“陛下,此时可用膳吗?下面已经吩咐好,所有的东西都好生温着呢。”
刘彻闻言甚悦,宴随时可开,中间空挡的工夫,刘彻吩咐杨得意传旨,命张汤等人详查聂壹相关事宜。陈珏已经从张汤那听来了些蛛丝马迹,刘彻近日格外器重张汤,也偶有近日这种命张汤彻查地旨意。
杨得意领命而下,陈珏和韩嫣跟上刘彻等着今日的吃食,佳肴虽美,三人却还是时不时提及马邑与聂壹几字,却也颇为热闹。
冬日天黑得早,不多时便夜色朦胧,陈珏和韩嫣从未央宫离开,回到府中已经是月冷星稀之时,陈珏回到房中,只觉一阵热气扑面而来,一瞬间就去了外间的寒意。
陈珏本已要歇下,但窗棂上传来一阵细碎地响声,陈珏又开了门,李英和风寒已愈的郭远正等在外面,陈珏看了两人一眼,喜道:“这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李英正色了头,陈珏微微一笑,将两人放进来之后,又驱走待在外间的几个侍女,笑道:“什么好消息?”
李英道:“公子,我们查吾丘寿王的事已有了眉目。”
陈珏精神一振,道:“李大哥且来听听。”
李英和郭远躬身应是,才将中间过程大略了,他们既然盯准了目标。便已经开始漫天撒网,吾丘寿王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们。几管齐下,李英和郭远几乎没有费什么力,便从吾丘寿王的房中**了一部分文书。
陈珏接过来仔细翻了翻,不觉有些惊讶,他泄出去的东西不多,但这书稿的主人显然颇为用心。中间糅杂了不少作的个人见解,比较起陈珏所知地情形,似是而非。
李英继续道:“公子,那人不常出门,交游也不广阔,只有司马相如一人称得上朋友,若是公子准许,我们只须放上一把火,便可以万事皆休。”
“放一把火?”陈珏思忖了片刻。不由地笑了笑,李英难得露出了几分市井习气。从现在的情况看来,那人是想融会贯通。以自身才学跻身朝堂,不会轻易让人知道隐情。过了这么久,那人还留着“罪证”地可能性不大,陈珏虽是这么想着,还是道:“如此也好,你们切记莫要伤人。”
李英和郭远齐齐答应,又将几件事的动向与陈珏了一遍,陈珏听过后看看天空,才不自不觉地现白月光已经照到了床底下。他不由地微微苦笑。他最近几次从李英那得到消息似乎都是在晚上,像接头似的。
聂壹的上书一切顺利。
一夜之间,丞相府中变得格外热闹,因为这件事不宜大肆宣扬,知情纷纷用各种方式交流,人人皆知设围的前提是诈称应允和亲,两事合为一事,倒也给朝臣们省了不少事。
除去近半的暂时中立之人,再去掉少数地反战。长安城中地权贵们之间悄然流行了一种思绪:匈奴单于当年可以算计汉高祖刘邦,弄出一个白登之围,今日大汉天子若是以牙还牙,大善。
陈珏父子旗帜鲜明地支持设围,韩安国等原先态度不明朗之人,衡量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值得一试,毕竟这样的形势可以让伐匈奴的损失减少到最。
丞相府。
陈珏拜见了微显老态的窦婴,窦婴看见陈珏神色,微笑道:“子瑜还年轻。老夫却已经行将就木了。”
陈珏笑道:“哪里话。丞相分明老当益壮。”
窦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叹道:“别的且不。这双眼就已不大中用。”
陈珏心中微惭,他与窦婴之间亦有些情谊,窦婴有了眼疾他却不知,可见窦陈两家已渐行渐远到什么程度。
窦婴却不以为意,反而亲手替陈珏添了茶,陈珏忙连着道:“不敢当。”
窦婴呵呵一笑,道:“你眼看立下大功,有何不敢当?”
陈珏闻言一喜,这么看来窦婴也认为此事大有可为,他的信心更足了些,窦婴看着他笑道:“马邑人聂壹的献策,老夫附议了。”
“多谢丞相。”陈珏诚恳地作了个揖。
窦婴笑呵呵地又同陈珏聊了些旁地话题,心下叹道:立功机会就在当下,他看顾不了窦家多久,今后成龙成虫,全看个人本事了。
刘彻一边连日召见重臣、侍中及言事地太中大夫等人,商讨诸项运作细节,一边日日至长乐宫报知窦太后。
陈珏又一回忙得脚不占地,除去大农令官署地公事,刘彻那边也时常召他议事,满堂才智之士,陈珏倒没有费心谋划大局,只专注于查缺,这么一来虽然倦了些,但只要一想着事成地意义,他便疲色尽消,
就这么进了隆冬十二月,一场席卷长安地风雪之后,一道惊天的霹雳在长安上空炸响。
太皇太后窦氏崩于长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