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钻了牛角尖,思路也会拐弯抹角起来,但刘彻毕竟是天子,心性坚韧远胜他人,等到换上干净又熏过淡香的常服,刘彻便将先前的胡想埋起来,跟阿娇一起逗着刘睿,等那一声不清不楚的父皇和母后。
陈珏骑马往堂邑侯府行去,完全不知道天子刘彻此时的想法,他感情上有些埋怨窦太后借故用陈许的争斗做文章,但理智上也知道窦太后没有什么错。
脚踏两只船的下场,就是从两条船中间的缝上掉下去淹死,陈家站边时只能选择完全地忠于其中一边,既然陈珏一家子早就决定站在刘彻一边不动摇了,未来几年恐怕还有得受。
“四公子回来了!”
“武安侯爷回来了!”
陈珏一出现在堂邑侯府门前,早有不少识趣的家仆喊着,去内宅给众人报信,还有人积极地上前接过马缰,堂邑侯府中一下子热闹起来。
简单地向刘嫖和陈午问了安,陈珏婉言劝服刘嫖,又劝了泪珠不断的长嫂李氏几句,径自行到陈举所居的院落中去看望即日起,闭门思过的大侄子。
不多时,陈珏已经拿着一壶酒晃进陈举的房门,陈午也知道这件事陈举挺无辜,没有真罚他,案上菜色比起从前更胜几分,精美的冷热佳肴皆有。
陈举神色忧郁地着呆,陈珏毫不客气地寻地方坐了,噼里啪啦地把长乐宫的情形,拣能的都了一遍,陈举的眼珠这才动了动,艰难地叫了一句:“四叔。”
陈举脸上还有未消的青紫印,陈珏看着也有些不忍,却不话,只就着热毛巾擦了手,陈举瞪了瞪眼。知道他比耐力不是陈珏的对手,用趴着的姿势艰难地抬起前胸,道:“四叔!”
陈珏看陈举还挺精神,微笑着道:“家法……疼不疼?”
陈举苦着脸道:“我这辈子就没这么疼过。”顿了顿。他想起没能及时息事宁人。跟对方轻视陈珏也有关系。话音里就带上了几分委屈和愤愤。道:“四叔你也不替我求请。敢情您是不知道有多疼。”
陈珏神色一肃。淡淡地道:“我怎么不知道?”
陈举目瞪口呆地道:“我听阿父。大长公主从来不动四叔一根手指头。”
“可不是这么回事。”陈珏替自己倒了一盏酒。又浅浅地了一口。然后给陈举也倒了半盏。“你知道我七岁起做太子侍读地事吧?”
陈举头。笑道:“正因如此。长安城上下谁不知道。天子待四叔与旁人不同。”
陈珏看了看清凉地酒液。一饮而尽。摇头道:“天子从就不是安稳地主。我与韩王孙做他地侍读。时不时地闯了祸。当时我那天子舅舅虽不怎么罚我。但你祖父岂是恃宠而骄、放任不管地人?”
“这么,士人祖父他教子有方,不是没对你用过棍棒啊?”陈举品出味道来了。
“那当然。”陈珏毫不犹豫地肯定道。
陈举想着想着,忽地怔住,半晌才道:“我一直以为四叔上有贵人照看。下得人心,每日里过得逍遥自在。”
吃一堑长一智,陈举看样子成熟多了,陈珏心中想着,微笑着道:“你这次被罚也别不服气,亲贵两个字是那么简单的吗?有时候两字屁用没有,反而会惹来麻烦。”
陈举心中难受,喝了酒就来了醉意,恍惚间听见陈珏粗口。他一下子睁大眼,看着陈珏满是微笑的脸,若有所思起来。
“四叔,对不住……”
过了好半晌,陈举就着醉意道,中间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想着如何措辞为好,又过了会儿才涨红了脸道:“我从前不怎么懂事。”
一斑窥豹,陈举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想起从前他还为陈尚的事不平过。陈举就不敢面对陈珏了,半醉半醒间。他时候在外院玩耍,碰上从宫中当值回来的陈珏地情景跃入眼前。
“伤不宜饮酒,你别跟人是我给你带的。”陈珏笑了笑叮咛着,心想无人插柳柳成荫,没有长乐宫来的天降之灾,陈举还长不大。
夏日的火燃遍长安,仿佛要在立秋前把最后一热量释放干净,陈珏每日里来回骑马时,总忍不住在无人或少人处加快马,好歹有一自然风可吹。
陈举被罚在家思过,窦太后还特意指派了一位精通道德经的博士教导陈举,仿佛真要效景帝培养窦长君、窦少君的旧事。
窦太后此举,使得不少猜测她不满田的人都满心不解,猜测着难道太皇太后果真是无心,只是想给丞相和天子之间降降火,宣扬一下窦氏不弄权的好名声?
陈午和陈尚出入奉行低调二字,虽受了罚,但陈家什么实际上的损失都没有,不管是什么样地墙头草,陈家父子出入宫禁时,众人的态度仍是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恭敬。
陈珏来回之间颇为清闲,他近日忙于大河修堤之事。听治河之人为堤坝修筑的高低问题起了争执,陈珏不懂地理地东西,一都帮不上忙,唯一的一麻烦,就是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能够确定方案,让陈珏把手头的钱款放出去。
六、七月间,边郡又传来不少战报,中间胜多败少,陈珏惊讶地一打听,才知道边地的驻军有几股走了游击的路子,避多打少。
这种方法只能偶尔几次占一便宜,长期根本奈何不得来去如风的匈奴人,陈珏虽知韩嫣等人的消息会比他更灵通,还是将长安各人的言论大致修书告知韩嫣,权当提个醒。季亦过得差不多,这日午后,陈珏总算把黄河修补堤坝的事做到了成,钱款出去。修得如何问题就不在他了。
傍晚前后,陈珏忽地接到田地一封请帖,上书他备好水酒佳肴,还有陈珏这等雅人喜欢的雅事,当晚歌舞决不下乐府等等……邀陈珏五日后前往赴宴。
李青皱眉看着陈珏,道:“公子。这是去还是不去?”
陈珏手指一弯,弹了弹那封帖子,好笑道:“周阳侯是真急了,这么早就送帖子,摆明了是不给人找理由拒绝的余地。”
刘彻好像下了决心,果真在朝会上暗示了太尉之事,丞相窦婴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是揽权之人,只要人选合适。设太尉他没有意见。田本该如愿以偿,只可惜候补的人选不少,比如积极讨好窦太后地许昌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几个一贯老成稳妥的列侯。
郭远憨笑了一声,抽出一封:“公子,这是北边堂邑侯府送来的。陈珏唔了一声,撕开信一目十行地掠过后,陈珏失笑道:“原来是陈举来找我诉苦了。”
窦太后寻了个良师教导陈举,但陈举岂是闲得住的人?陈家颇重教育,道德经上下数千字陈举几年前就背熟了,偏偏有个老学究整日同他道理。陈举不堪忍受便修书一封与陈珏。
陈举思过地院落在堂邑侯偏北边,远离府中最热闹的地方,但树木花草也多,幽静清凉。
陈珏来到院中时,陈举正一脸苦恼地抓着身上地红包,草木多意味着蚊虫也不少,熏香也难以全部抗住,陈举每次出外都难免中招。
一阵凉风吹过,陈珏惬意地吸了口气。招呼道:“你那老师呢?”
陈举回头见是陈珏,哀叹道:“里间歇着呢。”
陈珏捡起石桌上的道德经,翻了两页道:“你你都懂了,那我考你几句?”
陈举来了精神,振作道:“四叔尽管考校。”
陈珏笑道:“知人智?”
“自知明。”
陈珏微微一笑,道:“往外两句,胜人有力,自胜强,这句明白吗?”
“自胜强?”陈举抓红包的动作停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换一位先生,我不定当真能忍过去。陈珏玩味地笑笑。头道:“这可是你亲口所?”
陈举迟疑了片刻,郑重地了头。
这话当然是夸张了许多,但权贵聚集之处,确实有不少人先后成了田的座上客,而这些人过几日便会支持田做太尉,展到最后,形势已经差不多变成谁受邀谁就站在他一边。
“武安侯,这边请,这边请……”
田满脸笑容,红光满面地把陈珏迎下来,陈珏看了看,堂中人不多,都是还算熟悉的面孔。
不多时便有人上来打招呼,陈珏一脸和气地答对,顺着他们的心意露了些口风,家父陈午和周阳侯交情还不错。
不多时,陈珏估摸着田应当从无处不在的侍女那听了他地态度,索性朝四处远望,田看见陈珏,急忙朝这边走过来,众宾客也识趣地让出一条路来。
田一脸地真诚,话得仿佛他这辈子只交了陈家人这几个朋友,陈珏听了只是笑笑,心想明日长安城就应该传遍他受邀地消息了,
田正要什么,他身侧忽然走出来一个英挺地青年,身着常服的刘彻在僻静地拐角处拍了拍陈珏的肩膀,满脸愉悦的笑容。
陈珏看了看高朋满座的场景,又看看难掩得色的田,跟着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