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午生就中人之姿,当年在妻子刘嫖的威压下唯唯诺诺的堂邑侯,不过只想仗着皇亲的身份,效仿先祖的处事之道保全家族便了,并没有什么野心。
然而野心的滋生需要一定的成长土壤,陈珏暗自苦笑了一声,陈午自从被刘彻提成少府之后便渐渐地有种脱胎换骨的架势,这种改变陈珏也不清是好是坏。所幸陈午同窦婴争权夺利的思想才一冒头,便被幼子和长女婿迎面泼下一盆冰水,还是春日里刚刚开化的冰川水。
陈午克制了自己的野心,加之陈家从来不缺少钱帛,至少陈午这一年来切实地做到了两袖清风,让人想挑毛病都挑不出丝毫错误来。
“阿父又在感慨了。”陈珏笑道,“魏其侯的情形和家中不同,怎么能相提并论?”
陈午抚须道:“魏其侯,嘿,魏其侯,珏儿,他窦王孙未及冠的时候可远远比不上现在的你。”
陈午稍带几分得意地着,好一会才现自己没有得到回应,不解地朝陈珏看去的时候才看出爱子的神色怔怔,若有所思。
窦婴宾客众多,一来因为他是丞相,二来便是他跟窦太后之间怎么也抹不去的一层血缘关系——换个另外的儒生,当年景帝酒后戏言梁孝王为储、窦婴进谏的事就足够窦太后施手段逼死他。不管窦婴怎么想,窦太后之所以有那么大的权力,除了这个时代并没有许多教条限制女子挥之外,还有景帝和刘彻两代皇帝孝心的缘故。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无疑是她身后站着的利益集团:诸王、外戚和部分列侯。
许昌之所以靠近陈午,不过是因为他觉得窦陈之间是同一阶层的争斗。胜可以获得更大地利益。若是刘彻哪日失心疯地削藩诛列侯,陈珏敢打包票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联合在一起对抗刘彻,窦太后再怎么火要保住刘彻都没有人听话。
陈珏一边思索着,一边拣了些不太直白的东西给陈午听。****陈午听得连连头,道:“阿父亦是这样想,正月陛下已经遣了一批列侯归国,我听南皮侯便带着些尚了公主的列侯入宫求见太后,只不过太后未置可否罢了。”
“正是如此。”陈珏微微头道,“太皇太后待今上还是颇为宽厚的,阿父只要做好少府任上地事情,就不必再管朝中的种种纷纷扰扰,陛下看在眼中应当会明白陈家的心意。”
陈午一听。这才想到楚原那边派人递过来的信,他将楚原的书信交到陈珏手中,迟疑着道:“这大农令的人选……”
陈珏双手接过那封信,也不急着展开,只是道:“阿父问什么?”陈午道:“我曾听人,南皮侯窦彭祖放着清贵的太常不做,有心想做一个真正有实权在手的大农令。珏儿你也知道。大农令与少府都是管财的官署,一向相互对立,若是那窦彭祖如愿为父难免有些麻烦。”
陈午着,探究地目光朝陈珏身上望去,他言下之意是不妨扶持许昌一把。至少这样总比一个窦彭祖坐在大农令的位置上好许多。
陈珏略一思忖,抬眼笑道:“阿父方才想必已经得罪了柏至侯,这时候弥补未免稍晚了些。”
陈午怅然地一叹,摇了摇头便转而道:“陛下有没有人选呢?”
陈珏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韩安国政绩虽不错,但在全国各郡太守中并非天下第一,这次刘彻召了几个层外放一郡为官的干才入京,就是为了选出才干最出色的那人。
陈午一脸的失望,陈珏补充道:“陛下对韩安国颇为欣赏。这事有可能会落在韩安国身上。”
“北地太守韩安国?”陈午回忆了片刻,猛地想起陈珏对韩安国有举荐之恩,若是韩安国成了大农令,就算不会为了这恩出生入死,至少不会为难他这恩人之父。陈午当即放下心来,几句话送走陈珏便笑眯眯地去寻刘嫖了。
陈珏出得内书房,心有所思之下,不多时便走尽脚下的道路。站在自己的院门外。陈珏正要推门而入,忽地听得芷晴地声音道:“窦珂是个可怜人。”
陈珏轻轻咳了一声。这才推开门,正在与婢女们哈的芷晴闻声立刻站起身来,陈珏头示意众人回到原先的位置,坐在芷晴身边洒然道:“怎地了?”
芷晴叹了一声,道:“窦珂姊姊出嫁前也是魏其侯家中的掌上明珠,不想新婚日即离别时,她这条侯夫人也遭了无数冷眼。”
陈珏了头,想起窦珂当年对灌亮还有几分暧昧的情愫,他心中不由唏嘘,那边芷晴已经继续道:“窦珂姊姊个性比我刚强多了,听她话里话外地意思,好像她去北地郡陪伴条侯并不只是一时的冲动。
接家眷往北地郡,这么来,周谦已经开始在做接手北地郡的准备,看来韩安国那边倒是颇有信心,陈珏一边想着,一边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芷晴躺了一会,忽地想起在窦珂处所见一个冰雪聪明的窦家女孩儿,于是支起身来轻声道:“你认识魏其侯的女儿吗,那个窦琬有趣的很。”
陈珏睁开眼笑道:“我只认识魏其侯的几个儿子,就是条侯夫人也不过只有几面之缘,这位窦琬我定是不曾遇见过。”
芷晴吃吃一笑,道:“窦琬性子冷得很,好似等闲人不能轻易近身一般,只是这位女公子对你可是特别的很。”
陈珏睁大眼,讶道:“怎么?”
“窦琬她欣赏的男子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当今陛下,明明都是年少位高,但却仍然能珍视结妻子。”芷晴随口道。旋即轻轻捂住了嘴,她这可不是在有意妒忌或暗示什么。
闲聊了几句之后,芷晴渐渐倦了,陈珏也觉得两眼皮上下直打架。恨不得立刻便睡过去了事,迷迷糊糊间便再顾不得什么周谦窦珂,直接梦周公去也。日陈珏休沐,本该在家中好生休息着的陈珏却又一次被刘彻拉到长安城外,伴这个精力异常充沛地少年天子游猎。
此时阳光灿烂,树林中似乎蒸出了一阵淡淡的水汽一般,空气中透着一股子清新。树影则霸道斑驳,非把人地影子分割的乱七八糟才罢休。
刘彻瞄准一只松鼠。一支箭飞快射出,可惜不知怎地一下子失了准头,羽箭几乎是紧贴着那松鼠的身影滑过去。
“追!”刘彻随意地答了一句话便率先打马追上去,他又射出一箭仍然不中,心中就变得多了几分郁闷:他还真就不信邪。
刘彻携弓在前,陈珏紧随其后,一手握缰一手摸在箭壶上。心中也是跃跃欲试,李英笑道:“公子为何不出手?”
羽林军就在左近,刘彻的安全也不必他担心,正是适合打些野味回去添菜地时候,陈珏这么想着。握弓的那只手力气更加大了些。
这一兴奋之下不要紧,陈珏一个没注意到林野间奔跑着地刘彻,刘彻原先追着地那只松鼠便慌不择路地冲进一处垦好的农田,刘彻收势不及,那御马地马蹄已在人家犁好的天地中践踏了数圈,有几棵被踩得重些的绿苗显然已是生不如死。
陈珏轻吸了一口气,还来不及什么,便见一个农妇装扮的中年妇人在田边高声地喝骂不止。
“今日这是哪里来地贼儿子哎,把我家的田糟践成这样……”妇人高声道,猛地将手中的铲朝刘彻身边的空地处扔过去。
“既是我公子的马踩了你的田。你尽管要我怎么赔就可以。”杨得意替皱了皱眉的刘彻挺身而出道,他来自民间,第一个想法便是想用些钱帛减轻些人家地难过。
“我不要你赔的钱,你用钱赔得起我那夫婿应征前用了两夜犁出来的地吗?”妇人神色悲愤,怒指着刘彻道。
刘彻心中一跳,道:“你夫婿应征入伍,那是好事,不定什么时候还可以布衣卿相呢。妇人拭了一把泪。再没有一丝剽悍的气质。嚎哭着道:“他去茂陵了,这茂陵。一修要多少年啊……”
陈珏闻言忍不住看了看刘彻,这茂陵,怕是至少还要修几十年,不定这妇人的丈夫已经平安老归或去世,刘彻还在活蹦乱跳呢。身处舒适之极地环境中,刘陵还是忍不住觉得屋子空荡荡的,仿佛她一旦某个瞬间不提防,一眨眼的工夫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一般。
患了失心疯的病人与常人不同,太医建议将刘陵的行动拘束在一定范围内,这样既不会耽搁病情,又不会因为患疯病的女人而影响皇家的尊严。
“我要成仙……”刘陵鬓散乱,神色如怨如泣。
负责看守的人之一色心动了,就要上前去抓刘陵的手腕,刘陵仿佛不知防备,一下子正好被那人抓个正着,另一个卫士目光一闪,拦下那位同僚道:“这是淮南王翁主,可不是等闲的罪家女子。”
那看守人一时间怒气爆棚,那卫士看了看正摆弄自己凌乱长地刘陵,叹息一声后同看守约好有什么事情到外面去结局。
等到周围的人影渐渐消失了,刘陵笑容收起,悄然张开手掌,她抓紧时间偷读了一遍,面上忽地泛起一个无奈而复杂的笑意,无声地自语起来。
若有懂得看人口形的人站在这里,必定能认出刘陵究竟了些什么:无非“衡山王叔”四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