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那厢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感情他还是托福于羽林军的好名声才让这张骞放他一马,他抬起手才想要什么,又啼笑皆非地放下。这回事本来就是他失言在先,羽林军乃是他的亲军,难道还得逼张骞羽林军不好不成?
陈珏听见桑弘羊自报姓名,看了看一边正昂看着刘彻的张骞,心道今日这是什么日子,一时人杰一下子就碰见两个。
陈珏倒不是没有想到同名的可能,只不过桑弘羊自称为洛阳人,让他更加肯定这个就是桑弘羊没错,洛阳、殷人多年来本就一直与商人联系在一起。
“你来这里做什么?”陈珏问道,此处虽不是什么朝廷禁地,但一个寻常的商人之子可未必进得来。
陈珏话音方落,站在张骞身边不远处的苏建就一边快步过来一边解释道:“陈将军,这位桑少东家是我带进来的,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苏建体格健壮,周身上下透出几分粗犷,他抹了一把汗,心急的同时狠狠瞪了桑弘羊一眼,若不是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他哪会把桑弘羊带到这里来。
刘彻将这边的情形看在眼中,玩味地道:“原来你们也不是多守规矩的人。”
桑弘羊被苏建瞪了一眼,却仍旧是满脸无辜的样子。他午前在九市碰巧遇见陈珏,隐约记得陈珏似乎一直落后眼前这位贵公子半步,因而心有顾虑,一把拉住正要反驳刘彻的苏建。
“陈将军。”桑弘羊着,飞快地瞄了刘彻一眼,道:“圣天子英明,招勇士贤出使西域各国。自孝景皇帝鼓励民商出入边塞以来,我家做生意的时候尝与西域往来。有数位向导。家父不敢为一家之利强自留人,这次我正是为举荐向导而来。”
长安城中的大商人推桑氏和贾氏,贾同的货物以新意闻名,桑家生意的优势就在于常有域外之物。刘彻听到这里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洛阳富商桑氏的族人,是不是?”
桑弘羊也笑着答道:“正是桑家人。”
桑弘羊答地坦然,苏建却一直冲他挤眉弄眼,桑家跟传中由陈珏扶持的贾家同是长安城中富商,竞争最为激烈,桑弘羊再怎么也只是一个商人子弟,万一惹恼陈珏可怎么好。
刘彻了头,忘记了他这时正在微服,道:“你父亲很不错。能这样想着国家大事已经比那些唯利是图的商户好多了。”
桑弘羊拿不准刘彻的身份,但也知道他最差也是个羽林军中地世家子弟,于是见机道:“不瞒各位。家父这样做也有私心在。”
刘彻对外人的事何等精明,他挑了挑眉,看出桑弘羊的心思干脆不问不语。场中沉默了一会,还是陈珏不忍见桑弘羊尴尬,圆场笑问道:“什么私心?”
桑弘羊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看陈珏,他自以为在一众朋友间出类拔萃,不想比起这些自在权贵堆里打转的人还是差了许多,他暗暗提醒自己再不可觑别人,这才面带惭色地娓娓道来。
桑弘羊之父是关中有名的商人,桑氏名声几乎不下于天下闻名的鲁地盐商东郭氏和南阳铁商孔氏。然而桑家再富有终究只是商户,即使大汉对商人堪称颇为宽松。桑家也洒出大把钱帛买民爵,最终到了二十等爵位的一定级别便没有资格再买。
桑弘羊自幼聪明,精于算术,桑父认为桑弘羊足以继承家业之余,不由便起了送儿子为官的念头,因而大肆建桥修路积累名声,又时时结交城中权贵,这次更是不遗余力地把自己行商西域的秘密武器献出来。就是为了给桑弘羊增加入仕地资本。
陈珏听完后同刘彻对视了一眼。刘彻看了看眼观鼻鼻观心的桑弘羊,随意地了头。便又去与张骞话,陈珏笑了笑,道:“行了,桑少东家,不必一直低着头”
桑弘羊闻言心中苦笑着抬起头来,陈珏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心下赞赏了一声,道:“这样就觉得挫败,你还是不要求什么前程来得好。”
桑弘羊握了握拳,明知出入未央宫的人之中随便哪一位,整治他一个商户子弟都绰绰有余,今后许多年必须低头做人,还是毅然道:“我定不会辜负家父地苦心。”
陈珏轻轻颔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保你一个未央宫侍中,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桑弘羊猛地一抬头,侍中乃是天子身边近人,刘彻身边的侍中都是什么人?天子总角之交侍读韩嫣、少年名儒孔安国、深得廷尉张欧信任的廷尉丞张汤……就是陈珏,他身上亦有个侍中地加官衔。
“多谢陈将军!”桑弘羊难掩心中激动,虽这事以桑家的财势权力运作未必不能办成,但陈珏这一句话却让他省了不少事。
“不用谢我。”陈珏道,指了指正瞥向桑弘羊的刘彻,道:“是我这位姊夫要帮你一把。”
“姊夫……”桑弘羊皱了皱眉,忽地睁大眼睛,怔怔地不出话来,姊夫!
陈珏心中好笑,随口道:“聪明好用,却登不得大雅之堂,我姊夫最不喜欢别人算计他的心意。”
桑弘羊呆呆地头,哪个皇帝喜欢把自己的心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别人,那才是失心疯了。
陈珏走到张骞那边的时候,刘彻已经和张骞去了前嫌,谈得正投机,张骞这时正两眼光地道:“蜀道奇险,怪峰林立,但行走其中,亦是人间至乐。”
刘彻奇道:“人心趋利避险,你怎地恰恰相反?”
张骞不以为然地道:“行走险地之于我,正如钱帛于商人、丰年于农夫一般,一旦得出生天。那种成就不下于将军打了胜仗。”
陈珏闻言不由对张骞刮目相看,张骞出身不差,不想骨子里倒有几分热爱探险的性格,他插口道:“张郎中果然胆气过人。难怪竟然有豪气应征出西域。”
张骞向往地道:“人言西域国无数,各有其风土人情,实在使人心向往之。此次若能蒙天子青眼,不但可以报效天子立一世功名,更可以一圆我平生所愿。”
陈珏了头,心中却没来由地有几分忐忑,指南针在大漠中能有多大的效果实在不好,若是张骞再被匈奴人一扣十几年可毁了。
刘彻倒是和张骞碰对了性子,这位少年天子去上林苑打猎时有一个危险的爱好——亲自斗野兽。这种男儿间共有的剽悍性格让他跟张骞多了不少话题。
不远处地桑弘羊碰了碰身边的苏建,道:“你还不过去?”
苏建摸了摸后脑勺,这日子以来他并不觉得张骞是功利人。想来确实跟那人聊得投机,这正在这时张骞也到苏建,冲他挥了挥手。苏建心中一动,同桑弘羊打了个招呼便在众人复杂地目光下也加入了***。
陈珏这会又被一众人围住,在不知内情的人眼中,一个武安侯比他的随从有价值多了,陈珏这边不好对一些明显是要镀金的权贵子弟冷眼,刘彻那边却正聊得眉飞色舞。
“陛下最后会选谁,这可不好……”陈珏一边腹诽着刘彻,一边应付着最滔滔不绝地几人之一,直至大半个时辰后,刘彻回宫。张骞、苏建和桑弘羊各回各家,陈珏才重获清净。
过了春分,白日越来越长。出得大行官署,刘彻见天色还早,干脆拉着陈珏上了马,道:“白日里那一架,正好把朕给阿的几个物件摔没了,你还是进宫替朕哄哄她。”
陈珏拉着马缰一时无语。当人父皇地都不会哄女儿。两世都从不曾为人父地他更不必,刘彻这不是真以为他无所不能罢。
打马向前。陈珏和刘彻行到北阙外正要入宫时,迎面与郎中令石建撞个正着,石建为人最是谨慎,难听就是胆怕事,亲眼看着天子和武安侯从宫门外走进来,竟然跪地朝刘彻谢了罪,倒是把刘彻弄的连连皱眉。
陈珏看着石建起身后一脸地紧张之色,心中微动,若论自保和长富贵之道,真没有什么人比的过万石君一家了。
却陈珏跟在刘彻之后,不多时行到椒房殿,得了杨得意消息的李青已经带人迎在殿前,刘彻随意地了一句“平身!”便大步朝殿中走去。
陈珏跟着走近,还未见其人,便先听见一句拉着长音的“舅舅,你来啦?”
刘扑到陈珏身前,稍稍张开双臂,陈珏无奈地在刘彻吃味地目光中抱起刘,刘眼珠一转,娇声道:“舅舅,把我抱到父皇身边去。”
陈珏摇了摇头,依言而行,刘笑嘻嘻地顺着陈珏的手臂用力,手摸上刘彻的脸,犹如安慰宠物一般地蹭了几下,“父皇,阿最喜欢你了。”
刘彻立刻转吃味为欢喜,竟是丝毫不觉得生气,陈珏不由地感叹,果真一物降一物。
晚膳开宴还得一阵子,杨得意这时已经将刘彻给阿娇买地几件饰物拾掇好,陈珏笑笑,向阿娇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在阿娇又嗔又喜的目光中,抱着刘出去将相处地空间留给夫妻二人。
“舅舅,放我下来。”走出椒房殿不远,刘便声咬耳道。
陈珏抽出一只手捏上刘红扑扑的脸蛋,笑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刘得意地道:“舅舅啊舅舅,你也有猜错的时候,我跟你,这椒房殿里,有、密、道。”
“密道?”陈珏看看左右无人,这才轻声重复道。
刘笑道:“就是舅舅你讲的游侠故事里的那种密道,不只椒房殿,长乐宫也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