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乌云中一声雷鸣,豆大的雨滴顿时纷纷落下,淋湿了整个天地,灰蒙蒙的一片,鬼厉站在一棵大树顶上,举目四望。
身后依然是那片巨大无匹的瘴气之墙,其实若按常理,寻常山间恶水的瘴气一旦遇到雨水,便往往会收敛沉寂,但死泽之内这剧毒瘴气,却仿佛丝毫不惧雨水一般,任凭风吹雨打,依然巍峨不动。
鬼厉缓缓转过头来,向前望去,却只见在这内泽之中,意外的生长着茂密的森林,一眼望去,但见在凄风苦雨之中,这林子也无限蔓延,不知道有多远?而且雨势颇大,视线虽然比刚才在瘴气中要清晰许多,但依然不能看的太远。
“吱吱,吱吱!”
忽地,身边树枝跳动几下,原来是刚才离开的小灰在树枝上蹦蹦跳跳又跑了回来,两三下跳回到鬼厉肩头,手中居然不知从哪里摘来了几个野果,咧嘴而笑,递给了鬼厉一个,自己手里捂着三四个野果,张嘴大嚼。
鬼厉微微一笑,接过来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青涩,但另有一番滋味。
这时雨势渐大,雷声不绝,鬼厉也不运用法宝抵挡,任凭雨水淋落身上,小灰坐在鬼厉肩头,身上毛发渐渐变湿,但看去似乎也不甚在意,只在乎口边果子,“卡叽卡叽”吃的正欢,老长的一条尾巴在鬼厉身后伸过来晃过去,伸过来晃过去,看着倒也颇为有趣。
鬼厉慢慢的把手中的野果吃了,忽然轻声道:“小灰,刚才你也认出她了吧?”
小灰嘴里想是还咀嚼着野果,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声,一双猴眼滴溜溜向鬼厉望了几眼。
鬼厉也似乎没想着能从猴子身上得到什么答案,只是自顾自地道:“她为什么不杀我,她之前不是说不会留手的吗?”
“轰隆!”
小灰没有回答,天空中倒是响起了一声惊雷。
鬼厉缓缓抬头望天,漫天雨丝,如刀如剑,化做万千,倾洒而下…
他身子微微一颤,忽然间神思飞荡,竟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那个夜晚,自己和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在村子外头,他平声静气地对自己说着话。
这一幕,竟是刻在他深心里,这许多年来,不曾有丝毫淡忘。
他双手握紧,指甲也深深陷入掌心,甚至连身子,也开始因激动而颤抖。
此刻,依偎在他袖子里的噬魂,也如往常一般,几乎同时发亮,熟悉的冰凉感觉游遍全身,噬血珠上的凶戾之气,仿佛在他眼中一点一点的凝聚。
小灰在他肩头,不安地叫了一声。
天空里,一道闪电刺破长天,鬼厉厉啸一声,纵身飞起,半空中全身红光大盛,右臂伸出,噬魂已然到了手上,只见玄青光芒在雨水之中凝聚成巨大光芒,轰然斩下。
此刻他眼中已经尽是血色红光,满脸杀气,面容扭曲,口中低吼,如野兽一般。
这巨大青芒霍然劈下,刚才还站立着的那棵大树,被他硬生生从中间劈成两半,轰然向两边倒塌。
轰隆!
“轰!”
天际,又是一声惊雷响过。
小灰跳到一边,默默地望着他。
鬼厉单腿跪在被雨水浸泡的污秽不堪的泥土之中,右手紧紧握着噬魂,全身颤抖,眼中凶光闪动,但面上却满是痛苦之色。
有谁知道,他沉沦的痛苦…
许久,他眼中的血色红光渐渐消失,面容也平和下来,而相对的,噬魂散发的法宝毫光,也逐渐微弱而终至不见。
鬼厉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般,缓缓起身,神色疲倦。
这十年以来,他日夜修习魔道天书,噬血珠天生凶戾之气更是日夜浸淫,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如今日这般险险被噬血珠魔气所控,但他体内毕竟还有太极玄清道和大梵般若,都是正道无上修行真法,这才能勉强抵御的住。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够抵挡这天生魔物噬血珠多少时日,而且对他来说,每当想到往事,想到碧瑶,那种折磨,实在是痛楚不堪。
若不是他性子坚忍无比,只怕早就发疯了。
而这些事,却是精明如鬼王者,也不曾发觉,浑然不觉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人,却是日夜处在疯狂的边缘。
他缓缓站了起来,张开了口,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小灰,我们走吧!”
小灰眼睛眨了眨,顺从地跳了回来,两三下跳上了他的肩头。
鬼厉轻轻抚摸小灰的毛发,嘴唇动了动,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深深吸气,迈开脚步,向着前方森林深处,走去……
夜幕渐渐低垂,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君问心等四人搜索了半日,却一无所获,那传闻中的异宝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这倒也罢了,偏偏这片古怪森林之中种种怪兽毒虫,当真是见识了不少,其中颇有些匪夷所思的,有时候连他们人在半空,飞过一棵大树旁边,居然大树上一根枯枝突然也化做灰色毒虫,张口咬了过来。
如此这番连着下来,四人虽然靠着本身修行过人,都是各门中出类拔萃的人才,大都有惊无险地渡过了,但也不禁暗暗惊心。
此刻见夜色渐深,四人商量了一下,正好找到一块林间大石,看去倒还平整,四人便落脚到上边休息。
曾小心翼翼走到一边,凝神戒备,同时将法宝轩辕剑驭起,衬着微光,仔细提防,挑挑拣拣,最后好坏拣了些比较干的枯枝回来,准备生火。
君问心在一边看着看着,突然忍不住苦笑一声,曾听在耳里,与他对望一眼,知他心意,不由得也是呵呵笑了出来。
青云门建派两千年来,要说拣柴火拣的最仔细,最小心谨慎的,一定便是今日的曾!
回过头来,曾从怀里拿出火摺子,但白日一场大雨,这附近木柴都有些潮湿,生了好半天,冒出了许多浓烟,这才点燃了火。
法相向周围望了一眼,只见森林中黑幕沉沉,沉吟片刻,向君问心三人打个招呼,示意他们坐的紧密些,随后深吸一口气,口中缓缓颂咒,法宝“轮回珠”从他手间缓缓祭起。
“嗡!”
片刻后,柔和的金色光芒闪烁,扩展出去,在外围形成了一道六尺方圆的金色光环,将四人笼罩其中。
夜色中,他们四个人的面色在轮回珠柔和的光芒下,都被映的有些淡淡金色。
君问心三人都是名门出身,法相这一手道术自然看的清清楚楚,林惊羽虽然对他心有芥蒂,但也和曾一样,登时都露出惊佩之色。
君问心微笑道:“法相师兄好法力,佩服,佩服!”
法相微微一笑,道:“这里毒虫实在太多,只怕这小小火堆之光,还不足以防御,有了这‘般若心圈’,今晚我们也不必担忧寻常的毒物了。”
说罢,他向三人淡淡而笑,目光有意无意地向林惊羽望去,林惊羽看了他一眼,缓缓低下了头,没说什么,法相慢慢移回目光,望着四人中间的那个小火堆,火光倒映在他眼中,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这时场中气氛渐渐安静下来,四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听见周围深深夜色、沉沉黑暗之中,突然起了风。
这风声仿佛呜咽一般,如久远前伤心女子独自哭泣,在林间轻轻飘荡,掠过树梢,拂过枝叶。
整座黑暗的森林,在这个漆黑的深夜里,突然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敞开了胸怀,让它的子孙在它无限宽广的胸口,自由的活跃歌唱。
夜色更深,风过林梢。
火光摇摆不定。
君问心与法相闭目打坐休息,曾仿佛也累了,和衣躺在火堆旁边,似乎已经睡着。
只有林惊羽依然坐在火堆的另一侧,毫无睡意,目光炯炯,怔怔地望着那燃烧的火焰。
“啪!”
缓缓的,他伸出手去,拿过一根枯枝,拗成两段,轻轻投入火堆之中。
火焰慢慢吞食了枯枝,看去又旺盛了一些。
林惊羽忽有所感,向旁边看去,只见君问心不知何时睁开眼睛,默默地望着他。
“惊羽。”
似乎顾忌到正在睡觉的曾和打坐的法相,他特地放低了声音,低声道:“你怎么还不休息?”
林惊羽收回目光,重新看着面前的火堆,过了一会才轻声道:“你不是也没有睡吗?”
君问心道:“我向来打坐休憩,这些年已成了习惯,倒是惊羽你没有这习惯,还是要多休息才是。”
原来他修炼这么刻苦,大家只看到他道行精进迅猛,却不知他也付出了普通弟子十倍二十倍的努力!
林惊羽扫了君问心一眼,沉默半晌之后,忽然道:“这十年来,我向来很少睡觉。”
君问心眼中光芒一闪,若有所悟,但还是道:“为什么?”
林惊羽眼中倒映着身前燃烧的火焰,一闪一闪,缓缓道:“只要我合上眼睛,就会想起无辜惨死的草庙村乡亲,就会想到如今不幸沉沦魔道的小凡兄弟。”
“啪!”
一声脆响,在幽深的夜里轻轻回荡开去。
林惊羽把手中的枯枝再次拗断,然后慢慢投入火堆之中。
夜幕漆黑,黑暗中的森林仿佛在远方的寂静里,无声地咆哮。
君问心默默地望着林惊羽,微弱火光旁的那个人,此刻身影看去仿佛有些孤单,却又那么倔强。
半晌,他收回了眼光,望着在法相身前半空中,轻轻沉浮的轮回珠,忽然道:“你还记挂着小凡啊…”
林惊羽没有回答,但目光一转,向他望来。
君问心眼中有着淡淡伤痛,但声音还是比较平和,缓缓地道:“这十年来,他入了魔教鬼王宗,如今已经是鬼王宗的副宗主高位,天下人都知道,他迟早是鬼王宗的下一代鬼王宗主。”
说到这里,他慢慢转过头来,迎着林惊羽的眼光,眼角仿佛抽搐了一下,但仍然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十年来,他杀人如麻,噬杀成性,连魔教中人也冠以血公子而不名,全天下正道视为心腹大患…”
“够了!”
林惊羽突然喝了一声,牙关紧紧咬住,手中握拳能隐隐看到青筋。
君问心凝望着他,却还是说了下去:“如果有一天,你面对他,你怎么办?”
夜色渐冷,仿佛整个天地,都是这般冷淡而无情。
林惊羽英俊的脸庞之上,被火光金光轻轻倒映,他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他是我的兄弟!”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寂静中,林惊羽突然这般开口,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迟疑。
君问心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惊羽慢慢低下了头,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我知道,他如今已经沉沦魔道,回不了头了,日后再与他相见时刻,多半便是誓不两立的仇敌……”
“啪!”
他拗断了第三根树枝,然后缓缓放到火堆里,静静地道:“只是我们生死决斗也好,誓不两立也好,我也不去管那些正道前辈怎么想的,在我心里,纵然是正魔不两立,迟早一战,不管是他要杀了我,还是我要杀了他,我也当他是我兄弟。”
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苦涩和决绝,淡淡地道:“他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兄弟!”
君问心似乎笑了笑。
没有人说话了。
古老的森林里,越发寂静了,冷冷的风中,仿佛有谁在那树梢,在那遥远的天边,悄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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