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啊啊啊啊啊――”
半夜, 金木宅的宁静氛围忽然被一声尖叫打破。
声音中充斥着极度的恐惧和痛苦。
宛如被人剥皮剔骨!
前门和走廊的感应灯自动打开,瞬间漆黑的住宅亮起, 又被窗帘遮住了内部的景象,给人一种隐藏着什么的危险感。外面路过的野猫也被吓得弓起身体, 毛皮炸开,从屋檐上飞快地跳下,仿佛里面有什么可怕的怪物。
这一声直接惊起了隔壁卧室里的月山习。
他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赤脚踩着地毯冲了出去,闯进和修研的房间。
“研!”
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会惊叫!
月山习睁开赫眼,用夜视能力去看和修研,发现对方看似完好无损地抱膝坐在床上, 但是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像是疼痛,又像是深陷在噩梦中无法自拔。
月山习走近一步,对方立刻散发出强烈的恶意。
赫子成形,又在袭向月山习前的一刹那化作红色的影子, 消失得无影无踪。
和修研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哭腔。
疼。
剧烈的疼。
他的腰部像是被人深深地挖开过, 从里面取出了器官,器官脱离的刹那,身体仿佛被生生撕裂了。那样的疼痛感铭刻在灵魂之中,一旦记起就可以让人彻底疯狂。
四岁的孩子有多小?
小到连打针都会尖叫挣扎,何况是被亲生父亲挖出赫包。
和修研从未体会过的崩溃和痛苦,在这个夜晚尚未做完的梦里体会到了。维持四年的幸福也抵不过这一场疼痛,梦里他被父亲死死地抱在怀里, 后背鲜血淋漓,一滴又一滴属于独眼兄值恼涔笱海髀税滋旄詹潦霉牡匕濉
父亲的强硬,母亲的袖手旁观。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是和修家梦寐以求的独眼兄职。
和修研在梦里哭哑了嗓子,可是噩梦仍然围绕着他。
失去赫包,便等于失去了兄值牧a浚词顾绷u偾恳不崴ト跸氯ァ
【研……】
那个男人还在唤他的名字,柔和得如平时宠爱他那样。
够了!凭什么你要剥夺我的力量!
【当一个人类吧……】
我不要当什么人类!
【不要伤害他人,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和你妈妈一样好吗?】
可是你在伤害我啊!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研,答应我,永远不要成为恶心的兄帧!
啊啊啊啊啊!!!
近乎失控的和修研无法影响梦里的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抽泣的黑发孩童在父亲的要求下,懵懂而恐惧地应下。
这一声“嗯”的代价,就是他从此以人类的身份生活,掩盖独眼兄值难场
纵然人格扭曲,精神分裂,也要遵守和父亲的约定。
最后,成长为一个畸形的人。
“研,你醒一醒啊!”
月山习快被吓死了,晃着和修研的肩膀,手掌轻轻拍打对方的脸颊。
然而和修研仍然双目无神,眼泪溢出眼眶,泪水沾湿了脸颊,发出宛如孩童的哭泣声。
不仅仅是他在哭。
是这具身体,这具曾经虚弱无比,饱受饥饿折磨的身体在哭。
他的精神意识停留在过去的记忆里。
不久后,他的父亲去世了,留下他和母亲,以及一笔留给他们的财产。钱不多,但是在家庭开销不大的情况下,足够他衣食无忧地长大。
一个棺材,便埋葬了他的父亲。
来参加葬礼的人都身穿黑衣,面色肃穆,用冷漠的目光扫视着他和母亲。
毋庸置疑――这些人都是v组织成员。
和修研的精神浑浑噩噩,看着他们放下白花,鞠躬后离去。他还有很多话想要问父亲,可是死亡来得太突然,前几天还为他剔排骨的男人就这么离开了他。
他走不动路,身体发着高烧,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母亲摸着他的头,含着泪说道:“以后就剩下我们了,我一定会把你抚养长大。”
和修研茫然地看着母亲努力撑起笑容的容颜。
为什么会这样?
只要与和修家联系,母亲就不用操劳,更不用考虑出去工作的问题。
“妈妈……”
他像是从灵魂的彼端拼了命才挤出了一句话。
母亲停下安抚他的手,担忧地注视着满脸病容的孩子。
和修研想问的话太多,说出来的却只有这些:“为……为什么……会这样……”
他面前戴着眼镜的温柔女性微微怔然,那知书达理,犹如大和抚子般的笑容再次出现在她的脸上,让他看不出自己母亲的真实情绪。
从不让人担心,从来都温柔待人的母亲,简直是降落在凡尘的天使。
“研是我们的孩子啊。”
他的母亲只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女子蹲下身,细心的为他整理衣领和头发,然后带着他去楼上的卧室里睡觉。
从始至终,和修研都没有听到过她失去丈夫的痛哭。
或许不是没有听到,只是女子从来不会让他听到,一个人默默承受了丧夫之痛,把眼泪全部咽回了肚子里。每次他醒来,就一定能看见母亲的背影,对方有的时候在打扫卫生,有的时候坐在床边整理物品,没有发出任何惊扰他睡觉的声音。
不让自己的孩子一个人孤单地待在房间里,无人照看。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有多难?
又有多少父母为了自己的事情,把年幼的孩子置之不理,甚至不耐烦地骂几句。
和修研不知道,也没见过其他父母对待子女的模样,他只知道他拥有一个极其温柔的母亲,日日夜夜陪伴在他身边,抚慰他前段时间受到的伤害后的恐惧。
女人的怀抱温暖入心扉,轻声哄着他。
“不难过了。”
“研,妈妈教你看书,爸爸给你留了很多书,全部放在另一个房间里。”
整整一个书房的架子上全是书,收纳着近代日本文学家的作品,其中最多的是太宰治的书。不过女子没有教他看那些书,而是拿字典教他学片假名和汉字。
等教完了基础内容,女子才给和修研看他能接受的书籍。
凡是孩子可能看不懂的汉字,女子用铅笔在书上一个个标明读音和意思,帮助孩子看懂这些不好记住的内容。她的脸侧在台灯下,勾勒出淡淡的光晕,宛如一幅名为“母亲”的油画,和修研不知不觉忘记了哽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妈妈。”
“有看不懂的吗?研。”
“今天姨妈来家里,不小心弄坏了爸爸的东西……妈妈为什么不生气?”
当他问出这句话后,女子没有责怪他,而是微笑着教育孩子:“怀着一颗充满爱的温柔之心,即使自己吃亏了也无所谓哦,研。”
令人智熄。
和修研的目光呆滞,脑海里飞快地出现这句话,又被自己强行打散了。
这是他的母亲,母亲的话也许有她的道理?
站在这个回忆世界的窗外,白发少年也安静地听着这番母子之间的话。
年少时候,那个人的声音……
温柔的人只要那样子,就觉得十分幸福了。
无论过去多少年,经历了多少事情,白发少年仍然感觉到不可名状的悲伤。假如温柔的人可以得到温柔的回报,善良的人可以得到善终,他也不会否认母亲的话,但是这是个吃人的世界,残酷到想要活下来就必须伤害别人。
“你选择了温柔和慈悲,抛弃了我。”
白发少年垂下头,宛如哭泣,嘴角却抿出冷漠的弧度。
脸颊旁,风吹过苍白到枯萎的白发。
像是燃烧殆尽的烟灰。
他的身影一点点融入墙角的黑暗之中,不再去看那段让他痛苦的回忆。
没有上帝视角,也不知道过去的和修研就这么被女子牵着手,温柔地教育他长大,虽然偶尔会听到一些与和修家的教育不同的话,但是他也不会当面反驳。
这个女人是真正的温柔,也许是他太冷漠了。
直到某一天,他在附近的公园里被其他小孩狠狠一推,摔倒在地上。
膝盖被地面的沙石擦破,无法愈合。
针扎般的疼痛。
他失去了独眼兄值幕指戳Γζ韧淙嘶剐。谀且煌频牧ζ赂疚薹ㄕ疚取u庋钠鄹翰皇敲挥杏衫吹模蛭缕y母鲂裕盟诩腋浇男uψ永锸艿脚懦猓偃缢胍憧硖寰突崾艿郊且涞脑际薹u
因为这是必然发生过的事情。
既然是必然,他就要在这场梦中经历一遍,无法逃避。
和修研何时受过这样的罪,区区一个人类小孩都能欺负他。要是现实中有人敢这么对他,这种人隔天就会被和修家剁碎,做成一盘勉强能入口的美食补偿他。
他忍着愤怒,坐在地上,等到了发现不对而急匆匆跑过来的母亲。
“研,怎么回事?”
“……他推我,还骂我。”
和修研不愿意做告状的事情,但是嘴巴不由自主地委屈地说道。
往日在和修邸,他要是这么对爷爷说,爷爷肯定会帮他,所以他心底也隐隐期待母亲能够帮他,或者大发神威的把那个小孩教育一顿。
然而,一句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出现了。
“研,我们回去处理伤口。”
“妈妈!”
不待他说出对方的行为有多恶劣,对面那个男孩的家长也来了,护着自己的小孩,不屑地看着自己这边,“自己摔倒了就不要赖我家的孩子。”
和修研的脸色冷了下来。
可是他改变不了妈妈的决定,被妈妈背在后背,避开伤口地带回家。
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和修研不吭声,任由女子蹲在椅子前,为他用酒精和药水清理膝盖上的擦伤。他以为在外面母亲不敢帮他,是因为不愿意小事变大,影响街坊邻居之间的关系,回到家里,母亲肯定会站在他这边哄他。
毕竟,这个女人是那么的爱他。
他不信一个宁愿给他准备人肉也要让他活下去的人,会不明白他孩童时期受到的委屈。
第二句让他万万没想到的话,女子用温柔的嗓音,徐徐地说了出来。
“与其去伤害别人,不如成为被别人伤害的人。”
“……”
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瞠目结舌,女子眼镜下的双眸闪过一抹轻微的疲惫,“研,不要轻易去恨一个人,我们只要自己生活得幸福就可以了。”
“……”
在这个社会上,单独带着一个孩子的母亲压力很大。
和修研不是不知道,可是他难以置信自己的母亲不帮理不帮亲,善良到这种地步?!
受到伤害的是她的孩子啊!
一种彻骨的寒意忽然弥漫全身,让他咬着下唇,死死地忍住问为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这种性格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他大概能……猜到了。
和修研逼迫自己去看母亲的眼睛,想要在里面看到一丝一毫对自己的心疼和无奈,但是他看到的只有母亲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温柔。
把自己培养成母亲那样的人……
那个去世的男人,身为他父亲的男人,就是这个意思吗?
但是,这真的能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