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容若,一样是挂着点滴,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他的眉头蹙得死紧,额头的汗,一颗一颗滚落。
他的手握成了拳,在睡梦中,用力得发抖。
翩翩连忙用柔滑的手心包裹住了他的拳头。
“容若,容若,你快点醒过来啊。”她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只可惜,他的双眸,始终是紧闭着的。
梦中的容若,眼前的一片又一片漫天的茫茫大雾。
他睁不开眼眸。
只能任由那大雾把自己给吞没。
“我在哪里?”他努力地侧耳倾听,却只能听到自己声音发出的回响。
他好像是置身于一片丛林之中。
因为,耳边有轻微沙沙的树叶响声。
“有人吗?”他尝试问道。
耳边传来幽幽啜泣的声音。
那声音,熟悉得不得了。
他的心弦,一下也被拨动了。
那么疼,疼得他瞬间眼泪也从眼眶里夺眶而出。
“你为什么哭?你是谁?”他继续问道。
对方并不答。
她只是哭着,哭声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心一惊。
哪怕眼睛完全没有能力睁开,他也摸索着去追。
下意识的,他就不想让那声音的主人离开他。
他只知道,那声音让他莫名地心痛。
他要留住她,他要睁开眼睛,他要看看,她到底是谁!
树枝划过他摸索的手臂,在上面留下一道道伤痕。
头顶上阵阵剧痛袭过,疼得让他接近晕厥。
可是,他不想放弃。
他想看见她的模样!
他徒劳地朝前方伸出手,试探去抓住那团捉摸不定的空气。
声音大了几分。
幽幽地唤住:“容若,容若,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可好?”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地睁开了眸子。
刺眼的光线一下射入他的眼帘。
他“唔”了一声,痛得低呼了出声。
啜泣声停止了。
旁边的人已经惊喜地紧握住他的手:“容若,你醒了?太好了!”
映入容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的容颜。
秀气的双眉,含泪的水眸,挺翘的鼻尖,小巧的菱唇,搭配着完美的脸型,这人,简直美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她粉嫩的脸上,仍挂着泪珠一串,彷如粉白荷花上的露珠一般,楚楚惹人怜惜。
容若蹙眉看着她。
这人的轮廓,有几分熟悉。
可是,她到底是谁?
他偏头用力地思索着。
后脑传来了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他咬住下唇,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自己的脑袋:“我怎么了?”
他的声音略带几分嘶哑,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
这是自己的声音么?
那么陌生……
不,他原先的声音是怎样的?
他想回想起自己的过去,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顿时,他的额头沁出了冷汗。
他是谁?
他在哪里?
他怎么了?
脑海里空空如也。
他的脸色苍白如雪。
翩翩忙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她半是期待半是担忧地追问道:“容若,你……还好么?”
容若疼痛地阖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他的眸子里是一片茫然:“你,你叫我容若?”
翩翩心里暗喜了一下。
他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
她连忙道:“你当然就是容若啊。天啊。容若,难道说,你把我也忘了吗?”
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半晌,他摇头:“对不起,我好像对你很熟悉,但是……我想不起来……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
翩翩适时地挤出了眼泪:“老天,你怎么把我忘了?我是你新婚的妻子啊。”
她啜泣着,最终还是伸手把他的手牢牢地握住:“不过还是感谢老天,让你醒了过来。你知道么,你可让我担心死了……”
容若轻喘着。
他额头的冷汗,已经把枕头都沁湿了。
他头痛欲裂。
更可怕的是,他脑海里的一片空白。
身边的她,唇间不断在说着什么,却一字也没达到他的耳朵里。
他只听见她道:“不管怎样,你醒了,就是一个好消息。我马上叫医生去!”
她匆匆地奔出了病房门。
刚才,她抱住了他。
女子身上的气息香甜好闻。
可是,好陌生……
他阖上了眸子,眼前是爆炸成朵的绚烂烟花。
他喉头一甜,竟吐出了一口鲜血……
翩翩刚冲出房门,就在走廊尽头看到了容若那位优哉游哉手插衣兜的主治医生。
对方看见了她,大步迎了上来:“难道他醒了?这么快?”
翩翩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说,他醒得太快了?不过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医生才舒了口气:“没想起来就好,”不过,他沉吟了一声:“他现在没想起来,不代表,他永远想不起来。”
翩翩的心一下如坠冰窖:“什么?他还能再想起来?”
“现在,是因为脑部淤血和我们给的药剂对他大脑皮层的思维活动造成了障碍,所以他的记忆有断层的现象。很有可能,他还会记得一些平常他熟悉的小片段。如果你不想让他太快想起来,你最好让他远离他原先生活的环境。”
“也就是说,他以前认识的那些人,最好也别让他见到?”
“对极。”医生微微一笑,“当然最关键的是,你的动作必须更快一些。把生米煮成熟饭,哪怕他记起以前的事情,那也已经来不及了。”
翩翩笑容僵住了:“呃,医生,您的中文学得真不赖,还会用成语……”
医生哈哈大笑:“我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虽然在美国当医生,可我也是从国内大学毕业出来的啊。”他压低了声音,“所以,我对中国人太了解了。只是没想到,您这么漂亮,也需要用这种手段,才来笼络住一个男人的心啊?”
翩翩脸一沉:“那中国人没有教你,什么叫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是非么?如果知道得太多,有时候,连性命要保住都成问题!”
医生一点都不害怕:“我只为财,慕容小姐,我对你们别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您也别表现得太过害怕了,万一,露出了马脚,影响了您的大计,那可真真是不妙啊。”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病房时,本来阖上眸子的容若猛地睁开了眼睛。
哪怕头上缠着厚重的绷带,身子虚软无力,可容若的眼神依旧睿智有神。
那样一双闪亮的眼睛,一下就把主治医师给震住了。
怪不得,这样一个男人,会让,慕容翩翩这样的美女甘心为了他铤而走险。
除了皮相,这男子,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纳兰先生,您已经醒了?既然这样,那我就为你做一些常规的检查吧?”医师故意用标准美式英语跟他说道。
医师一边说,一边已经翻开了他的眼睑。
容若一惊,整个人往后一缩。
“别怕。”他安抚道。
容若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说话的语速相当慢:“你在说什么?”
医师心下了然。
他故意用中文道:“啊?你竟然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了吗?”
容若的表现相当正常。
他应该是把自己的经历全都忘光了。
现在,他的语言,应该是一种大脑本能的运作。
所以,他运用得还不熟练。
他说话,思考的速度,都应该比他没受伤之前慢上很多才对。
翩翩适时地流下了眼泪:“医生,他已经连我都忘记了,怎么办啊?你得帮帮我们啊。”
医生满不在乎地笑笑:“没关系的,只要其他身体机能没有出现问题,记忆的,是小事。”他看向翩翩,“你这个当老婆的,天天在他身边,就地帮他把过去的事情想起来啊。”
容若侧过脸,看着旁边拭泪点头的慕容翩翩。
他垂下了眸子。
她说,她是他的妻子。
医生也说,她是他的妻子。
可是,他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连自己的妻子都忘记的人,真是一个混蛋!
医生低头帮容若做着基础检查:“你身体恢复得不错,烧也退了,今天开始,心电仪可以撤掉了。”医生转身向护士嘱托道。
“好好陪着他。现在,你是他回想起过去唯一的凭借了。”医生临走前,还帮了翩翩一把。
看着门开了又关,翩翩才把视线调回了容若身上。
他安静地坐在了床上。
他只是头部进行了手术,身体其他的机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走向了他,轻轻地把他搂在了怀里。
她的唇瓣香馥,一记轻吻,落在了他的额头。
他阖上了眸子,努力克制着自己身子的违和感。
她温柔的气息笼罩着他。
“把我过去的事情告诉我。”他只慢慢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坐在了他的身侧:“容若,你的名字叫纳兰容若。而我,是慕容翩翩,你的妻子。”
她软软地靠在了他肩上,第一次,他没有身子一动,就挣开了她的依靠。
她的心一暖,忍不住又靠近了几分。
他强忍住想退开的冲动,耐心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而她跟容皓学的那几天演员生存之道,在现在表现得格外淋漓尽致。
只见她的眼眶微红,泪已经垂落,“你是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却的挚爱。容若,我爱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我都……”
她的声音哽咽了,抚摸着他侧脸的指尖一阵颤抖:“我们慢慢的,一点一点来想起我们的过去,好不好?我们留在这里,一边养伤,一边重温我们过去的恩爱。你可以忘记,我也可以给你新的回忆……”
她微微仰起了脸。
她香馥的樱唇,轻触到他冰凉的唇瓣。
他没有回应。
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迷惘:“我们结婚很久了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翩翩偎依着他,哪怕他不闪不躲,怀抱却很冰冷。
“我们是新婚。”她强调道,“我们刚到美国,准备在这里定居,你就发生了意外。不过,我们认识已经很久了。”
“刚到?”他的思维依旧敏锐,“那我之前在哪里生活?我要回到那里去,或许,能帮我想起一些什么来。”
翩翩心脏狂跳了起来:“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或许,不等你出院,我就能帮你想起过去大部分的事情来呢。别急,你还是得把伤给养好。国内没什么值得我们留恋的。也不适合你养伤,空气太差了。你当时说,要把我带到最美的国度里生活,等你挣够了钱,就在夏威夷给我买幢别墅,两人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
容若皱眉听着。
“你最讨厌国内的生活了。”翩翩甜甜地道,“我们在一起,总是在憧憬我们在美国的生活。真的很棒,我们本来都已经买好了房子了。等出院,我们就搬到那里去。”
“我觉得美国好?”容若唇角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以前的我,好像听起来挺蠢的,刚才那人说的话我连一句都没听懂,我居然觉得这里好?”
翩翩心一惊。
她连忙把他往床上一压:“好了,你刚清醒,现在不能想太多过去的事情,脑袋要疼的。闭上眼睛睡觉,才是我的好容若。乖哈!”
他再问下去,她拿什么给他兜?
“我有其他亲人吗?”他又问。
“没有。你是孤儿。”她给他盖上了被子。
“那我靠什么移民买房子的?我做什么工作的?”他又问。
“你……”她快词穷了,“你在我爸爸的公司里工作,担任他的特别顾问。我爸爸要知道你醒过来,一定会很开心的。他很快会过来看你的。”
求你了,别问了!
“我想问……”容若还想继续说,翩翩已经飞快地道,“什么都不许再问!休息!我什么都不会再回答了!”
他怎么说个没完的?
还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高冷的容若么?
只见他似笑非笑地挑起了眉:“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我能吃点什么吗?”
翩翩眨巴着眼睛:“啊……我,这个……”
她还真是没有想到啊。
容若昏迷了几天,一直都是靠输葡萄糖液来维持的。
他现在醒了,自然肚子就饿了。
“那你想吃什么?”现在换她来问了。
他的心一动:“我……我想喝白粥。”
翩翩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
白粥?
在美国?
他要不要这样异想天开?
“白粥很难吃的。”她斩钉截铁地道。
在美国街头,她去哪里买碗白粥来给他?中式餐馆也不是遍地都是的。
她毫不犹豫地道:“你以前最爱吃牛扒了。我替你叫一个。你不会喜欢吃白粥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而且,要买到白粥,很麻烦的说!
容若定定地看着她:“我刚醒,吃牛扒,合适吗?”
他的话一出口,自己整个人也都愣住了。
什么生活经验告诉他,一个人大病初愈,是不能吃太油腻的食物的?
尤其是有伤口的时候,牛肉之类,更加是不能沾的?
他蹙眉思索着。
白粥?
他怎么还会记得这种食物?
仿佛,说到这个词,就觉得饥肠辘辘,就觉得唇舌之间,有股清甜的,稠糯的口感在绵延不绝,挥之不去?
记忆里,到底是谁,曾经煮过那么绵软的白粥给他喝过?
是谁,告诉他,现在应该吃些清淡的食物的?
不过,不管是谁,绝对不是眼前这个已经不太耐烦的千金小姐的。
翩翩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表情。
半天,才放弃地叹了口气:“算了,你想吃,我就去买吧。别我费了半天劲买到了,你又嫌弃说不好吃喔?”
她已经想好了,一出医院门,就花点钱雇个计程车司机去给她买粥去。
自己去买?
她才没那么勤快呢。
主意刚打定,容若却开了口:“你能替我买个电锅吗?再买把米?”
翩翩朱唇微启:“啊?你要我煮?我不会的喔!”
容若只是笑了笑。
这些,医院附近的超市华人圈,就有现成的材料可以买到。
翩翩不到五分钟,就已经买来了。
她一进病房,就嫌弃地拍着自己的衣服:“超市里卖的那些菜好臭喔。在那里挤了一圈,我整个人都好像臭了。”
她低头在自己袖子上闻了闻,顿时差点作呕。
她把东西一丢:“我洗澡去了!”
容若也不介意。
躺了好多天,他手脚都没什么力气了。
但是,撑着下床,还是可以的。
他抓了两把米,尝试着在净水机前淘洗了两把,加了些水,就放到电锅里,通上了电。
一切,就好像刻在他脑海里一般。
一连串动作,水到渠成。
他的身体,比他的脑袋,更清晰地记得这一切。
他眼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工作灯大亮的电炉,洗手间里已经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
娶了老板的女儿……
一心一意地要出国,哪怕听不懂人家的语言……
孤儿……
千金小姐……
熟悉的淘米的动作……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