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做到了十一点,沈婉借口自己大肚婆需要休息,把那些主管都给赶走了。
“你现在需要充足的休息。”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她心疼得要命,“你刚生了两场大病,最近这段时间,我不许你上手术台,你就好好每天给我上半天班,休息半天,补足精神。听见了没有?”
容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把自己的右手合拢了又展开,反复多次。
沈婉去抓他的右手,竟然是一片冰冷。
现在,可已经是大热天了!
她心一寒:“你的手……”
他忽然抬头一笑:“好的,老婆说什么,我都听。”
他用左手拉住了沈婉:“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明天你不能跟着我来这里了,医院空气差得紧,听到了没有?”
他虽然极力掩饰,可沈婉还是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一丝端倪。
她没有点破,只顺着他的意思:“唔,行。我们回去吧。”
她把两人交握的手拉到自己的小腹处,按在了宝宝的上方:“有宝宝在,多大的困难,也不会是困难的。”
他的身体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她的心也疼了起来。
“若,我爱你。”她忽然柔声道。
他凑过来,给了她一个吻:“我知道。”
不擅长甜言蜜语的他,却用自己的肩膀替她撑起了这一片天空。
这样的他,怎么能叫她不爱呢?
月凉似水。
深夜的澳门街头也依旧繁华。
宵夜的香味通街飘散。
穿着清凉的年轻情侣旁若无人地在街上热吻着。
沈婉和容若,却牵着彼此的手,慢慢地走过这条街道。
属于他们的幸福,是淡淡的,稳稳的,相伴的。
没有轰轰烈烈,却是一种认定彼此的相守……
回到家里,沈婉却没有放过容若。
炖盅里的鱼胶,已经炖得软软的,稠稠的了。
沈婉掀开盖子,浓烈的鱼腥味扑面而来。
她冲进了洗手间,干呕了起来。
容若忙跟了过去,抚着她的背,听着她惊天动地的干呕声,心疼异常。
“你看看,你一闻就吐的东西,居然要逼我吃?”
沈婉回头瞪他:“那可是好东西。我托熟人在干货店买的,对伤口愈合特别有帮助的。”
她逞强地又要去端,喉咙却一阵阵麻痒。
容若笑了:“我自己来吧。”
他两手接过了沈婉手中的炖盅,很明显的,右手抖了一下。
他的眉也皱了起来。
沈婉忙道:“小心烫。”
她敏感地察觉到了,容若刚才一路散步归家的好心情,一下又被破坏掉了。
她不忍心道破,却看到他对着她一笑:“怎么办?老婆,我的右手好像没法用了,以后,我养不了你了,怎么办?”
沈婉摸了摸他的头发,用调羹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你总得给你自己的身体一点恢复的时间啊。受了那么重的伤,你的手也要傲娇一下,休养一下的啊。你没有右手,我就当你的右手。更何况,你还有啊。”
她拉了拉他的右手:“这样就不要它了?这是我那个执着求婚的纳兰容若老公么?”
他结结实实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她尖叫了起来:“好浓的腥味!不要吻我,我要吐了!”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虽然,笑容里还有一丝阴影,她却稍稍释怀了一些。
起码,他愿意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这样,对他来说,心里负担就不会太重了。
可是,沈婉担心的,却是别的事情……
沈婉的担心,只能由纪默言来回答了。
他看着容若的病历,聒噪的他难得能保持一路地沉默。
沈婉没有开心。
她只有担心。
他的表情越凝重,只能说明事情越严重。
“默言,你把实话告诉我吧,我有思想准备的。”沈婉咬牙道。
“当时医生告诉你,他并没有失忆的情况?”默言反问。
“医生没有直接告诉我们,是我们自己判断的。”沈婉就是后悔当时自己没有能守在容若身边。
如果那样,她说不定会更早了解这件事情。
“他脑部有小块的分散的淤血。当然,这也是正常的情况范围。他的主治医生应该也是想着,能让他慢慢地去恢复。”默言终于道,“包括容若,他自己肯定也看过这份报告,也明白事情的真相的。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他不仅会忘记过去的一些小片段,甚至,他还会在将来把前一刻的东西快速的忘记。”
“就是说,他的记忆力会变差?”沈婉相当聪明。
默言点了点头:“没错。因为,他得了脑震荡。现在,我是担心他如果过于忧虑,用脑过度,可能会导致脑压过高,这样对他的身体是没有好处的。他必须坚持吃药,他吃了吗?”
沈婉坚定地摇头。
昨天,她跟了他一天。
包括他的行李箱,也是她整理的。
他没有带药回来,更没有服过药。
甚至,他已经第一时间投入了工作!
“他其实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复。”默言叹息道,“尤其是他的脑部。他应该吃药的。”
“他不会觉得自己还是一个病人的。”她心疼极了。
他就是那样逞强。
非得逼着自己变成一个超人一样!
她下定了决心:“你觉得他应该服用什么药物?你开给我吧。”
默言摇头:“他不会吃的。我了解他。”
“他会吃的。”沈婉却有信心,“我能做到。我了解他,我更爱他!”
这话,让默言心一震。
那么倔强的容若,会听她的么?
他提起了笔,刷刷刷地开了两种药物。
“都是针对他的脑部淤血和缓解脑压过高的。一天一次就够了。”默言补充道,“他的右手不自觉的颤抖,一方面和他的心理因素有关,另外一方面,也跟他的脑部神经有关。因为从CT结果看,他当时的刀口,并没有真正伤到筋腱。本来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沈婉把那张写着药物的纸条折成小条,塞在了手心里。
“行,我会让他吃药的。谢谢你,默言。”
沈婉起身后忽然道:“今天我们的见面,请让他成为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好吗?”
默言点头:“我知道啦。”他叹息了一声,“你真的很爱他。有你,他很幸福。”
沈婉微微一笑:“谢谢你的祝福。我会让他继续幸福下去的。”
她把一张大钞压在了咖啡杯下,已经快步地走出了咖啡屋,往药店走去。
默言把杯中残余的冷咖啡一饮而尽。
他看着窗外的树叶繁茂,心里一片黯然。
“哎,容若多幸福啊。沈婉这样帮他,还怕他知道,还怕伤到他那高傲的自尊。我捏?春天都过去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爱情还没有到来啊!”
他抓着头发,懊恼地直摇头。
旁边的女侍应生用那种看怪物的异样眼神盯死他。
他哼了一声,拨了拨自己的头发。
没见过帅哥么!
哥只是帅了点,这样看着他,可是不行的哟!
冷掉的咖啡固然很苦,容若喝的鸡汤也好不到哪去。
他的眉头都皱在了一处。
“这是什么?”他决定问一下。
“鸡汤啊。”沈婉脸上带着笑容。
“你唬谁?鸡汤怎么那样苦?”他皱起了小鼻子,卖起了萌,“伦家不要喝。”
沈婉的脸一下沉了:“再说一遍?”
“苦,等会再喝。”容若可是很识时务的。
“不行。”沈婉摇了摇食指,“这是我特地往鸡汤里加的田七,对跌打伤后的病人特别特别有帮助。你必须喝。不喝离婚。不马上喝,也离婚。”
容若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她索性用调羹代劳,一口一口的,就灌进了容若口中。
“我权当训练以后宝宝吃药了。”沈婉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
容若耸拉下脸:“你把我比成宝宝了?”
“那当然啦。喝点汤,还唧唧歪歪的,不知道的,以为你才三岁呢。”沈婉故意道。
他撇了撇唇角:“我没有唧唧歪歪,是实在太苦,难喝。”
沈婉抿唇一笑:“明天我放少点。”
“明天还得吃?!”
“当然了。”沈婉试探道,“田七是料理你头部的伤的。化瘀血,壮身体。如果你能吃点药,我不就不用给你弄这些苦苦的鸡汤了嘛。”
容若没上当:“我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我不用吃药。”
沈婉也不怕:“好吧,随你。”
反正,今天该吃的药,她都放进汤里了。
他不吃,她总有办法让他吃下去滴!
容若也显然不想继续纠结在这个话题上面:“时间都不早了,赶紧睡觉吧。”
两人就像结婚了很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相拥着入眠。
他最近吃了不少补品,也忙得够呛,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只是,他睡得并不安稳。
眼睛在眼皮底下时不时地颤抖着,额头也沁出了细汗,眉头更是一直没有展开过。
她心疼地替他抚平眉间的皱褶,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他才算睡得安稳了些。
她抱住了他,紧紧的,生怕在睡梦中,他就会离开她一般。
这样的幸福生活,过得却是步步惊心。
他的家人承不承认她,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现在,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她好担心,怎么办?
一边想着,沈婉一边迷迷糊糊地也入了眠。
直到半夜,她身下的那副身子忽然颤抖了起来。
他颤抖得那样剧烈,连床铺都在震动了,而他,却还没醒过来。
她连忙抱住了他,轻声唤着:“容若……容若……你醒醒……”
她生怕他是在做噩梦,更怕他是忽然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一紧张,就连手心都出了汗。
他额头汗如雨下。
她用纸巾给他擦拭着,一边在他耳边不放弃地呼唤着:“我是婉儿啊,若,快点睁开眼睛……”
喊了半天,他才猛地睁开了眸子。
他的眸里是一片血红。
她慌忙捧住了他的脸:“若,你怎么了?”
容若低头看着她,神色莫辩:“我,我这是在哪里?”
“你当然是在家里啊。”她心疼极了。
他迷糊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才若有所思地道:“啊,我在家里啊……”
他揽住了沈婉,撑着床沿,慢慢地坐了起来。
他刚一起身,整个人就脚步蹒跚了起来。
沈婉连忙扶住了他。
他闭紧了眼睛,脸色一片煞白。
“怎么了?”她快哭出来了,“若,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你要说啊。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容若只是摆手。
他退到了床沿,勉强依靠在床背上,才低声道:“我没事,就是头昏……”
沈婉给他倒了热水。
他刚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不要紧的。”他仍旧闭紧了眼睛,“这是脑震荡过后的症状,很正常的,头昏了就会想吐。我坐一会就好了。”
沈婉却啜泣出声。
他勉强睁开了眼睛:“婉儿,不要哭,我真的没事。”
“你看看你自己,脸都白得跟墙面似的了。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担心吗?”她哭着,“为了我和孩子,你不要再逞强了。你是一个医生,难道也要跟自己的身体对着干吗?该吃什么药,我伺候你吃,行不行?你这样,是踩在我心口上啊!”
她扑到了他怀里,痛声大哭着。那哭声,几乎要把容若的心揉碎了。
他眼眶也红了:“我真的会没事……“
为了她和孩子,他也得坚持下去啊。
他咬住了牙。
现在,有太多事情不能告诉沈婉了。
一旦他露出了破绽,他没有办法预料后果会怎样。
慕容傅已经把其他小股东的股份都捏在了自己的手里了。
他志不在这家医院。
他志在要逼他纳兰容若上梁山!
不能倒下去!
一旦他屈服,沈婉和孩子的安全……
他痛得快没有办法呼吸了。
他只能反复道:“婉儿,让你担心了,相信我,会好起来的。我能处理的,一定能……”
现在看似安稳的幸福,事实上却不知道有多少暗礁环流在平静的海面之下等着他们!
一定要捱过去,纳兰容若……
容若的头昏还没完全好转,就撑着去上班了。
他谁都没有告诉。
虽然发着低烧,喉咙就像火烧一般,他也跟没事人一般,坐在例会的首席位置上,听着各部门的工作汇报。
从争取成为各类会议的召开地点扩大知名度,到接受了几家企业的员工年度身体检查,接收了当局转接的几个疑难病人,再到引入了多少位专家级的医生,各部门的汇报就像老太婆的缠脚布一般,又长又臭。
采购部的说采购的项目和经费。
审计部门的说最近的收支各项指标。
一项项数据,一张张PPt,一份份报表,那红色向上的箭头,就像根针一般,刺入了容若的脑部。
他满手都是虚汗。
可他只能不动如山地坐着。
他的对面,坐着一脸笑容,一副无害模样的慕容傅。
“真的很不错。”他鼓掌。“这家医院,容若你接手的时候,差不多都快倒闭了,现在,居然起死回生,营业额应该都超过了一般的公立医院了吧?”
容若淡淡一笑:“这也得多谢您的牵线和资金注入啊。”
他其实根本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他只是大概地猜测对方的意思,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两句。
他的耳朵是一片蜂鸣。
他的内心是一片不安。
可是,表面上,他还得强忍着。
慕容傅打量着他:“容若,你是不舒服吗?怎么好像额头有汗?”
“我没事。”容若站了起来。
会议已经结束,他低声交代了秘书几句,回头朝慕容傅笑了笑:“我办公室里还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一步了,抱歉。”
他现在眼前根本就是黑呼呼的一片,只能依稀分辨出大致的轮廓。
他哪里都不能留了。
他真的应该去办公室里,找点药吃,然后休息。
否则,脑压高到一定程度,他就可能会弄巧成拙了。
他前脚刚走出会议室,后脚慕容傅就已经跟了进去。
“容若啊……”他在后面说道,“你等等我,最近我家换了一个新厨师,今晚到我那边吃顿饭如何?”
容若已经听不见了。
他走到了走廊的转弯处,花了好大力气才能保持住自己身体的平衡。
喉咙是一阵阵上涌的恶心。
脑袋是一阵阵的蜂鸣。
他的鼻腔一热,已经有液体淌了下来。
他连忙用手指堵住,脚步也踉跄了一下。
他拐到了消防门那里,扶住了楼梯扶手,正打算慢慢地走下楼去,慕容傅已经追上了他。
他脸色有些难看:“容若,你为什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容若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扶住扶手,身子却软得快站不住了。
他低着头,声音却发着抖:“你说什么?”
“我说你……”慕容傅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已经软了下去。
他连忙伸手去扶,哪里扶得住?
容若是站在楼梯上的,他这么一软,整个人都没有了依靠,就这么顺势朝着楼梯往下一滚,从顶端跌到了平地上。
这足足有七八级的阶梯,本身高度就骇人,更何况,容若还头部着地,哐的一声,脑袋撞在了地面上,鲜血快速地渗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