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对手作何感想,暂时对嘉谷影响都不大。
另一边,继滇省之行后,齐政南下桂省。
桂省在嘉谷的农产品供应链版图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这是嘉谷最大的水果生产基地,是嘉谷在南方最大的大豆生产基地,也是嘉谷在国内最大的甘蔗原料生产基地……
可以说,嘉谷是将桂省视为农产品生产“大后方”之一。但就是这么一个重要的据点,成为了嘉谷系合作社“违约风波”的重灾区。
仅仅是在桂省,就有六个大型合作社被嘉谷告上法庭,占了被告合作社的五分之一,而且无一例外集中在水果行业,这也让前来拜访齐政的桂省水果行业协会陆会长面露惭色:“……实在是惭愧,给嘉谷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齐政摇摇头,道:“这与陆会长无关。说到底,是人心不足,还有就是我们自己出的纰漏所致。”
行业协会与行业主体的关系,就像是联合国与五大流氓的关系一样。前者虽然是名义上的联合组织,但要说控制后者也做不到。没有利益纠葛的时候,后者自然是一副听话的样子,可有了利益问题就不好说了。
何况,和所有的组织一样,行业协会内部也不是只有一个派系。
齐政能理解,陆会长这下子算是松了一口气。最近一个月,真是既烦躁又闹心,再这么下去,头发都掉光了。
——五年前,在行业协会的协助下,嘉谷对桂省水果行业进行着一场从供给侧到消费终端的全产业链变革。
如今嘉谷已经累计在全省布局了上百个水果专业合作社,从水果的科学种植研发、改良果品的营养及口感品质、保鲜储存及运输环节的创新研发、新型的线上线下直营连锁售卖方式,可以说专业合作社建到哪里,就提升一种水果的品质,就带动一方果农致富,还提供一批就业岗位。
桂省不少偏僻地区,也因此由过去的劳动力剩余地区变成了劳动力短缺地区。过去外出到处去打工的劳动力,现在纷纷回村种果树,还从省会等地区,以及邻省吸纳剩余劳动力。
这两年,行业协会没少因为配合嘉谷的工作,被省委领导点名表扬。他陆某人更是在年初对考察的省委大佬保证道,这不是终点,而是一个起点……再然后,就被此起彼伏闹着违约的合作社打脸了。
走到这一步,也来到了中国农业最难被改变的一环。是进一步,还是退两步,可能就在一念之差。
当然,肯定不是在他的“一念之差”,而是在真正的行业大佬——齐董事长的“一念之差”。
不过,能出力的地方总归是有的。陆会长重新露出微笑,道:“我今天还带来一个好消息。”
“哦?”
“行业协会统一反对合作社恶意违约,支持嘉谷维权。”
“这个的确是好事。”齐政也露出笑容。
“不过? 部分果园园主还是想和嘉谷好好谈谈。”
“没问题,我此行就是为沟通而来的。”齐政答应得很爽快。
陆会长终于觉得顺利了一点? 笑道:“那我来安排宴请吧? 齐董有什么要求?”
听到“宴请”二字,齐政不禁皱了皱眉。
他明白陆会长的想法? 在酒场上,觥筹交错之间,很多事情就容易沟通了。
所谓的长袖善舞? 有一半的时间? 就是舞在酒场上的。
而会不会舞的标准,其实就是喝了酒? 能不能把事给办成。
有的人,喝了酒能办成事,有的人,喝了酒也办不成事。
齐政自觉从来都不是一名长袖善舞的人? 所以? 他也不喜欢酒场。
何况? 追求成功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让别人来适应他的喜好,而非他来迎合大众。
“喝酒就不必了,我们就摆明车马? 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好了。”齐政语气很轻,但不容置疑道。
陆会长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还是太乐观了。
酒场都不开,哪里顺利了?
陆会长仰首望天三秒钟,也只能顺着齐政的话道:“也是,正事要紧。刚好,卢副会长就在协会里,那,我邀请他过来?”
正如齐政所想的那样,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不想应酬,就没人能逼他应酬。
甚至说,齐政能亲自与卢副会长之流沟通,已经是给他一个面子了。
卢副会长确实没意见,或者说,他有意见也没用。
卢副会长本身就是一个大果园主,与陆会长一系不同,他是桂省水果行业大投资商们的代表。
与其他农产品不太一样,水果可以算农产品中“利润最高”的领域,相对的,资本也更青睐于投资水果业。
桂省的嘉谷系水果专业合作社中,有相当一部分,主要投资者就是这些人。
信息局的反馈也显示,最贪心不足的,也是这批人。虽然闹腾得最厉害的几家已经被嘉谷告了,但剩下的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对于一言不合就诉诸法律的嘉谷,卢副会长还是有理由不爽的。
“齐董,明人不说暗话,是有人要高价挖角我们果园,能多赚点钱谁不心动呢?不过,大家合作一场,我们也不愿意与嘉谷闹得难看。您要开诚布公谈谈,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卢副会长沉声道。
“对,今天是为了解决问题的。”陆会长笑着说场面话。
“我们都无意退出嘉谷系合作社。”
“太好了。”陆会长直接变成捧哏的了。
卢副会长呵呵一笑,看了齐政一眼,接着道:“不过,我们也有一些小要求。”
齐政不动声色:“你说。”
“我们觉得合作社可以在一些方面上放松一点要求。”
“什么意思?”齐政沉稳的问。
卢副会长微笑着道:“譬如水果的标准化生产。我知道嘉谷是希望控制好品质,但嘉谷制定的果品标准未免太高了……”
像嘉谷主推的沃柑种植,嘉谷技术人员长驻基地,五年来马不停蹄地进行多种不同的试验和探索,因地制宜为它定制了种植方案,改善沃柑肉质和风味。为了品质更稳当均匀,甚至砍掉了约1/10密度过大的果树,对果树进行精细的树形管理。
什么时候采摘,也是嘉谷果品标准的核心规定之一。同样是摘果,一般果农在果子七成熟的时候,好的坏的,生熟不论,一次性全采完。而嘉谷标准要求讲究成熟度,非九成熟不下树。
采摘顺序也有讲究——先采外围、糖分营养充足的成熟果,待过些时日,靠里面的果实糖度提上来,再采摘下一批,耗时耗力。即使树上熟要面临更多未知风险,采摘期碰上比如台风、雨水等自然灾害,等于一年辛劳打水漂了;可是,为了更好的品质,有风险也要砥砺前行。
对于消费者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对于投资者或生产者来说,这意味着麻烦。
齐政似笑非笑,道:“越是标准化生产,越是品质稳定,越能带来好价格。这一点你们又不是没有体会,所以,你们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卢副会长皮笑肉不笑的道:“问题是,成本太高了呀。哪怕降低一个标准,还是比一般的市场标准高。嘉谷家大业大,不需要抠着赚钱,但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能省一点都好。”
齐政不置可否,淡定道:“还有吗?”
“还有就是定价。我们可以不接受挖角公司更高的收购价,但通过一些手段,推高市场价,这无可厚非吧。”卢副会长语气轻松道。
齐政却忍不住给笑了出来。
他知道对方所谓的“一些手段”,其实就是“炒作”。
对方心有怨念是有原因的。
还是以沃柑为例。
沃柑原是国外培育出来的杂交品种,经嘉谷系合作社在桂省推广开来后,迅速走俏,成为水果界的一匹“黑马”。
沃柑走俏后,价格自然走高。按照卢副会长他们的想法,因为沃柑比一般的柑橘储藏期更长,可以囤积居奇,进一步抬高市场价格,获取更丰厚的收益。
可惜在嘉谷的主导下,正常涨价是可以接受的,囤积居奇来炒作是别想了。嘉谷一直控制好投放市场的节奏,使得价不算廉但绝非吃不起的沃柑深受消费者欢迎。
这是从长远来看的,暴涨,就意味着暴跌,无论是暴涨还是暴跌,都不是健康的市场所为。
齐政轻笑后,歪头道:“还有什么要求不?”
卢副会长瞄了瞄齐政的表情,一时看不出是喜是怒,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不藏着掖着了:“还有合作社的股份太分散了,我们希望嘉谷支持收购农民手中的果园股份,当然,我们可以与嘉谷平分……”
齐政看了一眼卢副会长,道:“嘉谷为什么支持农民参股合作社,你们不明白?”
嘉谷支持农民参股合作社,可不仅仅是为了让社会更公平。
看看市场上那些节节攀升的农产品价格,基本有一条规律,凡是能够工业化的、机械化的,就涨得慢甚至比较便宜;凡是无法工业化、机械化的,肯定比较贵,而且一年贵似一年。
水果就是其中典型。疏花、疏果、套袋、除袋、采摘等环节,哪一样不是靠人工?一天上百元的人工费,没准都招不来足够的人工。
但农民如果有股份,挣多挣少都有自己的一份,工资低点也不会嫌弃,而且干活更上心——干活上心和不上心,对于一板一眼的工业化生产区别不大,但对于极难量化的农业生产,那是本质的区别。
但很显然,卢副会长之流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稍微提高点工资就好了,算上给他们的分红,节省的成本根本就不够看……”
齐政手指敲了敲大腿,暗叹一声:短视的资本最讨人嫌的地方就在于此了。本来是双赢的事,他们为了多赚眼前1分的利,就要逼着别人无视以后10分的利。
都说水果行业是最急功近利的行业,是从业者最短视的行业,现在看,还真有点道理。
卢副会长他们的要求总结起来就是,要尽可能降低成本,而且要尽可能炒作价格,趁着行情大好的时机,好好赚上一大票再说。
从他们的角度来说,也没什么错误,做水果这行,要有一点“赌性”的。因为看天吃饭,老天爷的脾气谁也摸不准;也因为在讲究全球布局的今天,供需关系越来越复杂:不仅本土水果在互补和竞争,洋水果也以日益强势的姿态加入PK大局——世界并没有那么大,世界上最遥远的海运距离,比如把智利车厘子运到中国,也就是35天而已。
然而,嘉谷,或者说是齐政,想的却不是简简单单的“赚一票”。
更不要说,还有构建生产标准这种事。
不能挟制供应商,反而要被供应商挟制的供应链,齐政甚至觉得要来没有用。
他做自己的事业,是想要实践自己的想法和理念的。
如果仅仅是为了赚钱这个目的,嘉谷辛辛苦苦的做全产业链有什么意思?
“抱歉,你这三个要求,我一个都不同意。”齐政摆摆手道。
卢副会长的脸色登时一冷,道:“齐董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要知道,一言堂的生意,从来都是做不长久的。”
他是没指望齐政一口气答应全部条件。
但是,连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也太没诚意了吧。
“是不是一言堂的生意暂且不提,但如果没有好处,当初想必你们也不会与嘉谷签合同。既然签了合同,执行就行了;执行不了,我们嘉谷也能帮忙。”齐政耸耸肩道。
也就是嘉谷在水果种植上是以改善土壤、提升口感为目标,没有培育出什么革命性的品种,以至于给不少果园主一个错觉——不就是科学种植吗?我上我也行啊!再不济,找个技术专家来指导也不难啊。
换做是国产大豆专业合作社,你让它试试跟嘉谷讲条件?保证连个屁都不敢放。因为只有嘉谷能提供产量翻一番的“嘉豆13号”,其他公司甚至连挖角的想法都没有——要开出多高的收购价,才能抵消嘉谷带来的翻一番的产量?
卢副会长正是有着某种错觉的人,他舒了一口气,接着齐政的话问道:“嘉谷怎么帮忙?”
齐政淡淡一笑:“你们实在不甘心的话,可以把手中的合作社股份卖给嘉谷,拿钱走人,自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岂不乐哉?”
卢副会长的气势不免一滞。
“呵……”一边的陆会长忍不住笑了。
依然以沃柑为例。
去年嘉谷农产品供应链的沃柑收购价格普遍是9元/斤,而在嘉谷管理得当的情况下,沃柑丰产期亩产可突破万斤,这样一来,其中的收益有多高,可想而知了。
可以说,在市场跟风将沃柑生意做成一个烂生意之前,这不是一个果园,而是一个金矿。
卢副会长他们又怎么舍得放手?脱离了嘉谷的生产管理技术、储运体系乃至销售渠道,就算选择同一个项目,也不见得有利可言。
归根到底,他们就是想趁机多争取点话语权。
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不闹不成样,闹了以后才是自己的。
可惜,齐政的底气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充足。
有些合作商,需要安抚;有些合作商,则不能惯。
齐政甚至不觉得卢副会长之流是麻烦,对于他们的讨价还价,有太多的解决方案了。最直接的解决方案,就是——
“说起来,第一批被我们告上法庭的合作社,判决也应该要下来了。”齐政貌似不经意的感慨道。
此言一出,别说是卢副会长了,就是看热闹的陆会长,心脏都“怦”得一跳。
别看嘉谷平时走的是善男信女风,一副有财大家发的模样。
但该杠的时候,嘉谷也是真的能杠。
将涉及上千户农民的几十家违约合作社一同告上法庭,闹得全国皆知,嘉谷干了,不带一点犹豫的。
没人觉得嘉谷会败诉。
国内很多法规向来如此,划出线来,虽不严加监管或执行,使得下面渐渐的越线而行,但到了需要执行的时候,无辜者是甚少的。
卢副会长有点后悔自己跑来出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