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叶家大院。
“志鸿呀,今天老夫冒昧前来,如有唐突之处还望海涵。”潘亮华朝叶志鸿拱了拱手,虽然嘴上说得客气,但神色却十分倨傲,没有半点冒昧的意思。
潘亮华就是广州十三行的现任行首,也是满清皇帝内库的钱袋子。他要是跺一跺脚,整个广州的外贸市场都会抖三抖,所以他有资本倨傲。如今他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也算是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了。
叶志鸿摆了摆手,说道:“潘兄,我们两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你和我说这些就见外了不是?不过潘兄这么急着赶过来,莫非是十三行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在叶志鸿的印象里,潘亮华是一个富有心机非常沉稳的人,即使当年在潘家老爷子去世后,潘家遭到十三行其他三家的联合打压,潘亮华也没有露出丝毫焦虑之色。没想到今天却是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叶府,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三行出了什么大事呢。
潘亮华被叶志鸿看得神色有些不自然,说道:“志鸿,行里没有出什么事,我今天来找你是有喜事呢。上次叶夫人和我家内子说过,诗涵已年过二八,世杰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龄,正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诗涵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了,性子沉稳又多才多艺,要是做了老夫的儿媳妇,我就放心世杰那个臭小子了。”
听到潘亮华如此说,陪在一旁的叶夫人双眼一亮,嘴角全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虽然当年那个温婉又性子刚烈的陈家小姐已经不在了,但叶夫人心中对这女子的妒意却怎么也消散不掉。
而这叶诗涵像极了她的母亲,每看到她那双充满了神彩的眼睛,叶夫人就老想起当年的恩恩怨怨,如今能将叶诗涵嫁出去,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老爷,我们叶潘两家是世交,诗涵这丫头嫁过去,也断然受不了委屈。”虽然不知道潘亮华为何突然提及联姻的事,但叶夫人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潘亮华则是向叶夫人投去了个感谢的眼神。
叶志鸿有些摸头不着脑,不解道:“前些日子潘夫人也到过我叶府上,交换过诗涵和世杰的生辰八字,这事也算是定下来了,等明年正月就可行嫁娶之事。潘兄为何大老早地赶过来说这事,我又没说过不答应这门亲事。”
潘亮话闻言有些羞愧难当,拉着叶志鸿的手说道:“志鸿老弟,都是老哥对不住你们叶家。我家那个孽障,昨天日和新上任的两广总督郭世勋的三子,在街面上起了冲突,还失手将总督家的三公子给打折了一条手臂。本来郭大人就对我潘家把持行首这个位置数十年而不满,现在不正是给他一个理由吗?我便寻思着把世杰和诗涵的婚事提前给办了,这样不仅能让我家那个孽子收收心,也可以让郭大人投鼠忌器,行事有所顾虑。”
叶志鸿顿时明白了潘亮华的来意,潘家如今惹下这般祸事,定然想着和十三行四大家族中的叶家联姻,把势力不弱于潘家的叶家绑上他们家族的战车!
这潘家和叶家之所以能稳稳地占住十三行四大家族的前两位,是因为他们的背后在京城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尤其是备受乾隆信任的大清第一战将阿贵,在其中便拿了不少好处。
朝中有人好做官,商人也是如此。在广州十三行里影响力巨大的潘家老爷子潘振承逝世后,潘亮华能顺利地接过他父亲的班,成为十三行的新一任行首,和潘家背后那些能量巨大的大人物不无关系。
但是十三行的利益实在是太巨大了,如此庞大的一笔财富长期把握在同一群人手中,早就让京城的其它权贵不满了。福康安调任两广总督之后,便有意无意地打压潘家和叶家,企图让卢家的人接任行首一职。虽然现在福康安已经调到北京去了,但这郭世勋却是福康安一派的官员,怎么会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
叶志鸿也是一个浸盈商场的老狐狸,没有答应潘亮华的要求,反而问起了潘世杰的事:“嗯呀?世杰把郭大人的三公子给打了,这是怎么回事?”
潘亮华虽然对叶志鸿的左顾言他有些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说起来真是惭愧,是潘某教子无方。这小孽畜前些日子跑到百花楼消遣,因为一个清倌和郭大人的三公子起了冲突,双方的家奴在百花楼里打起手来,没想到我家那个孽障一时失手,将郭家三小子的右臂给打折了。”
说完,潘亮华的老脸也是一红,任谁家的孩子除了这种争风吃醋的丑事,谁都会难以启齿。
叶夫人听了潘亮华的话后,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以潘家二小子的德行,不干出这种事才怪呢。正是应了那句话,老子英雄儿狗熊,这潘亮华精明一世,却生了个不着调的小儿子。但因为两家的利益所在联姻是必然的,还在有叶诗涵在,要不然她只能将自己的亲身女儿嫁给潘世杰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怂包了。
叶志鸿明白,他们叶家如今和潘家事一条船上的人,只是他可不想早早地答应潘亮华要求,因为着急的人不是他,而是潘家。通过这个插曲,正好可以让他从潘家那里谋到一些利益。
“如此关键时期,世杰竟然还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这让我如何放心地将诗涵交到他的手里?”叶志鸿虽然拿腔拿调,但话里却没有半分责问之意。
潘亮华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却不得不再次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志鸿兄,子不教父之过。我以后一定对这孽子严加管教,断然不会让诗涵受了委屈。除了这件事,还请志鸿兄帮为兄一个忙。这每年英吉利的商船来广州共有四十六艘,以往我潘家可包办采买其中十八艘的货物,但今年我们潘家银两周转不利,还有三艘就交给你们叶家的大丰商行来办吧。”
叶志鸿一下就震惊了,这潘亮华好大的魄力!三艘西洋海货的价值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没想到潘亮华为了和叶家迅速联姻,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让出来了。
“既然潘兄都这么说了,那志鸿就却之不恭了。这样吧,这个月中旬就是良辰吉日,正好把小女和世杰的喜事个办了。潘兄不会觉得急吧?”拿到好处之后,叶志鸿也不再左顾言他,直接答应道。
潘亮华如释重负,连忙摆手道:“不急,一点都不急!我这就会出筹办聘礼,一定风风光光地让世杰这小子将诗涵娶回去。那么,志鸿老弟,为兄就告辞了。”
既然达成了目的,潘亮华也不多留,便匆匆地告了辞,他还得忙着回去布置一番,以免郭世勋在背后下黑手。
等潘亮华走了之后,叶志鸿才收去了脸上的笑容,对一个小丫鬟吩咐道:“去把五小姐请过来。”
过了一会,叶诗涵巧步轻移地来到了花厅,对坐在上首的叶志鸿和大夫人行了一礼:“爹爹,今日叫我过来,不知有何事?”
叶志鸿看着也诗涵那面若桃花的俏脸,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弱如柳分的身影,心中生出了一丝惆怅。因为叶诗涵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所以他每次在见到了五女儿的时候,总是狼狈地转身离开。
这些年来他很少见到过叶诗涵,没想到时光飞逝,这个包含了他复杂情感的女儿现在已经长大了,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
叶志鸿极力压制住心里那复杂的情感,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和蔼些:“诗涵呀,如今你已经十六岁了,也是该给你找个夫家的时候了。刚才我和你潘伯伯说定,将你许给世杰,娶嫁之礼就在这个月的中旬。
叶夫人嘴角挂着假笑,对叶诗涵说道:“世杰虽然性子野了一点,但终究贵为潘家的二公子,这门亲事也算是门当户对。你嫁过去一定要恪守本分,别做出有损我们叶家门风的事!”叶夫人这话绵里藏针,处处充满了挖苦和讽刺。
叶诗涵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阵错愕,早在前些日子,她就知道她的大娘,有意将他许给潘世杰那个纨绔子弟。但是她一直都相信他的哥哥叶文胜总会想出办法来的,只要给他一定的时间,就一定会有办法。因为从小到大,就没有哥哥不能解决的事情。
在叶诗涵的心目里,她的哥哥无所不能。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门亲事竟然会这么急,现在距离整个月的中旬只有不到的八天的时间!就算叶文胜再怎么有办法,也来不及了。
“爹爹,如果是嫁给潘世杰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我就是死也不会嫁!”叶诗涵一想到那个轻佻好色的潘家二公子,便不寒而栗。
叶志鸿被女儿大声地驳斥,顿时血气上涌,一掌排在了桌子上:“荒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说不嫁就不嫁的!我已经答应你潘伯伯,也交换了你和世杰的生辰八字,断然无悔婚的可能!”
叶诗涵惨然一笑,倔强地盯着叶志鸿:“爹爹,那潘世杰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明知那是一个火坑,你却要将自己的女儿亲手推下去,我想问一问爹爹你还有良心吗?当年娘在弥留之际曾嘱托你好好照顾我和哥哥,难道爹爹你都忘记了吗?”
叶志鸿对上那双倔强的眸子,一如当年那个坚强的女人,心中那一块地方便软了下来:“诗涵,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我将大丰商行的生意全部都交给了你哥哥,你大哥考中进士之后,这家里的生意还不都是他的?这潘家乃广东第一大家族,你嫁进去有什么不好的。况且那潘世杰德行有亏,你潘伯伯就会对你愧疚之感,肯定会对你多有补偿,爹爹这不是在照顾你们吗,你还想怎么样?”
叶诗涵冷冷地扫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不屑道:“爹爹,你让哥哥接受家里的生意,不过是让大哥能摆脱这些俗务,一心放在仕途上罢了。当年哥哥那么喜欢读书,年纪轻轻便考上了秀才,如今却在你的安排之下当起了商人。而如今,明知那潘世杰不是良人却依然要将女儿牺牲掉,以换取家族的利益。还有当年要不是你,娘能自尽而死吗!这谈得上什么照顾,有些时候我真想没有你这个爹!”
在叶诗涵的一声声质问中,叶志鸿的脸色最终越来越苍白,直到面无血色:“原来我……我在你心目中时是……这个样子……哈哈,都是报应……”叶志鸿直觉血气上涌,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再也撑不住就晕倒在了地上。
叶夫人连忙扶住晕倒的叶志鸿,尖声喊道:“老爷,你怎么了?老爷,你可不要吓唬我,你快起来呀,老爷。”
接着叶夫人一脸厌恶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叶诗涵:“你们几个不长眼的奴婢,还不过来把五小姐给带回去严加看管,不到成亲那天,不得离开闺房一步!”
叶诗涵直愣愣地看着晕倒在地的父亲,一脸呆滞,直到几个如狼似虎地老妈子将她押走回闺房,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几天过后,叶志鸿的身体也恢复了过来,想起了那个倔强的女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以前是他对不起那个女人,如今更不想和他们两的血脉闹成这样。
这样一想,叶志鸿便一个家丁吩咐道:“你去把小姐请过来吧,这些天苦了她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能够修补这脆弱的父女之情。
那老家丁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老爷,不好了!五小姐和她的贴身丫鬟小莲跑了!”
叶志鸿惊得一下就从椅子上坐起来,失声说道:“什么?五小姐跑了?”
ps:求收藏,求票票,求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