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只有在迎接德高望重的老者、比自己身份地位要高的人时,才会打开中门迎接,这属于迎宾礼节中最高的一种。两广总督富察·福康安是正儿八经的一品大员,除了钦差、皇帝和家族长者,根本就不用打开中门迎客。
但马噶尔尼身份十分特殊,他是英国国王的特使,这在中国人的眼里就如同钦差代表着皇帝一样,马噶尔尼此时代表的就是英国国王乔治三世。在清代的朝贡体系里,藩邦的国王相当于中国皇帝的兄弟和臣子,所以在礼仪上要高福安康一头,这就是福安康打开总督府的中门,带人亲自迎接的原因。
和威克汉姆想象中的不一样,眼前这位乾隆时期的重臣十分年轻,看样子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没想到人家这般年岁就做到了军机大臣这个级别,这在后世至少也是个正部级高官员。威克汉姆有些感叹,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红色子弟这个特殊群体都是一样地牛逼。
马噶尔尼会一些简单的中文,闻言连忙取出自己的委任书和授权书,用双手递给福安康:“我是不列颠联合王国的使者乔治·马噶尔尼,这是我的身份证明,还请阁下查看。”这些文件都是用汉字和拉丁文双文对照书写的,所以不用担心对方能不能看懂。
福康安接过文件,象征性地扫了一眼,便递给了后面的随从,然后请威克汉姆一行人进去。两广总督府大体分为两部分,前面是总督极其下属人员办公的地方,而后面则是总督家眷居住生活的地方,整个宅邸的扎你面积极为广阔,十分大气。
众人在总督府前院接待客人的花厅落座之后,福康安便开口询问道:“贡使大人,听虎门水师的人说,你们想走海路去京师?但是按照我朝惯例,海外的贡使都是从广州下船,然后走陆路去京师,贡使大人的要求似乎有些不妥呀。”
因为常年的军旅生涯,福康安的性格十分直爽,一点客套都没有,就直接说起了正事。威克汉姆地位不够高,只是站在马噶尔尼的后面充当起了翻译官和随从的任务。
见对方直来直往,马噶尔尼也实话实说:“确实是这样,尊敬的总督阁下。我们此次来清国,为贵国的皇帝陛下带来了大量的礼物,其中有欧洲最精确的天体仪、最先进的蒸汽机,还有两门最新的榴弹炮,这些礼物的体积不小,要是走陆路的话不仅运输困难,还有被损坏的可能。所以我才请求阁下允许我们走海路到天津。”
其实马噶尔尼对那些礼物的安全毫不关心,他在意的是能不能赶上乾隆的生日,然后趁清国皇帝高兴的时候提出通商的要求,增加成功的可能性。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福康安也没有什么理由反对,只是觉得这夷人一上来就提条件,让他这个两广总督心里有些膈应:“乾隆十七年,佛朗机贡使就是从广州由陆路到京师的,后来西洋藩国来朝,均是照此惯例办理,无有例外。如尔国使团乘船直达天津白河口,其余各国又该如何办理?况且,听闻虎门水师奏报,尔等所乘战船上有红夷大炮五十余门,直达近畿重地十分不妥。”
前面都是屁话,后面才是福康安所担忧的,一艘超强的战舰出现在渤海地区,很有可能触怒了爱面子的乾隆皇帝。当年台湾明郑有上百艘战舰,雄霸整个中国海域,康熙花费巨资在福建打造水师,这才攻下台湾。
基于这样深刻的教训,清廷虽然不重视水师和海权,但却非常注重海防。其实闭关锁国的政策和保守的海防战略也是一脉相承的,这是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因噎废食罢了。
威克汉姆知道马噶尔尼勋爵不了解中国的文化,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便连忙接过话头:“总督阁下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但这是那些礼物都是我们不列颠联合王国国王一番诚心。我们国王在使团出发之前,特意叮嘱我们一定要将这些礼物完好无缺地送到贵国皇帝陛下的手中,不然愧对大清远播万里之外的仁德。另外,我们正准备将装备一百门火炮的最强战舰的模型,进献给皇帝陛下,我们所乘坐的那艘船,和这艘相比就差远了。”
威克汉姆非常了解国人的德行,无论是古代还是后世,都是十分好面子的国家,甚至为了面子不惜牺牲一些实在的利益,所以他这一番话专门挑好听的说,可谓是给足了清廷和福康安面子。
马噶尔尼对于威克汉姆的抢白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因为他对威克汉姆的中国文化涵养十分有信心,由这样一个“中国通”出面和清廷官员打交道,所取得的效果一定能比他的缓慢摸索要强得多。
见对方的随从竟敢随便插话,福康安心里十分不高兴,要是他家里的包衣奴才有如此举动,早就被乱棍打死了。只是见其他三人并没有出面阻止,福康安顿时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的随从并不简单,他决定探一探对方的来头:“这位是?”
见福康安有些不高兴,佛朗西斯·巴林连忙解释道:“总督阁下,这位是马噶尔尼勋爵的翻译威克汉姆上尉,也是整个使团的特别顾问。他是不列颠有名的语言学家,精通贵国的文化,尤其是他的汉语说得十分地道。”
知道福安康为什么不高兴的佛朗西斯,连忙临时给威克汉姆安了几个头衔,以拔高威克汉姆的身份和地位。弗朗西斯·巴林可不敢惹得对面这位清廷大员不快,那他在广州也不用呆了。
听了弗朗西斯的解释,福康安的表情也柔和一些,威克汉姆刚才那一口纯正的北京腔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此时也不怀疑佛朗西斯的话。况且,威克汉姆的那一番话说得十分合理,眼下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让皇帝高高兴兴地过个寿辰,其它的都是些旁枝末节的小事。
乾隆对英吉利来华朝贡这件事十分上心,年前在得知使团已经出发后,乾隆便给沿海各地的督抚下了懿旨,希望地方官员用心接待英吉利的使臣。
福康安作为两广总督也得到这样的旨意,所以他也不会和英吉利使臣在这样的小问题上纠结:“既然如此的话,那么过两天,使团就走海路到天津吧。”
马噶尔尼勋爵的心里非常高兴,这样一来他完全有时间在乾隆生日之前赶到北京,离完成王国的外交任务也就越近了一步:“非常感谢的总督阁下的慷慨,我相信我们两国一定能结成深厚的友谊。”
商量了一些细节之后,马噶尔尼和威克汉姆等一行人便告辞离开了总督府。清廷为了摆出天朝上国的姿态,对英国使团倒是非常大方,和威克汉姆他们一起到黄埔岛的,还有运装载着大量的米面、猪羊和丝绸布匹的船队,押运的小吏说这是总督大人拨付给英吉利使团的补给。
他们四人自然也不会空着手回去,每人得到了五十两黄金的程仪。威克汉姆拿着袋沉甸甸的金子,心想怪不得那些东亚小国这么喜欢到中国来朝贡,经济因素肯定占了一部分。只要随便弄点贡品送到北京,都能得到大量的回赏,这生意简直就是一本万利呀。
据说明朝时期的朝·鲜,只要一遇到财政危机,就会组织船队到大明朝贡,所得赏赐基本能解决本国的财政问题。由此可见,朝贡贸易体系十分不靠谱,中国基本成了输血国而非受益国。当然,这也有中国人爱面子的因素在里面。
等回到黄埔岛的英国商馆之后,威克汉姆这才想起他还有一批紫檀木要出售,这事还要靠张名夏来运作。
威克汉姆没有耽搁,直接到码头去找张名夏。刚到港口的时候,因为外面情况不明,加之张名夏现在还被清廷所缉拿,张名夏也就留在了船上,并没有进广州城去。
很快,威克汉姆在船舱里找到张名夏,发现这家伙在拿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呢。威克汉姆有些好奇地瞟了一眼,发现这本书竟然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威克汉姆有些惊奇地说道:“名夏兄,没想到你的英文这么好,都可以看这种表述很复杂的英文书了。这个作家在英格兰相当出名,他写的书能帮助你快速地了解英国的一些社会情况。”
对于张名夏的勤学和兼容并包的思想,威克汉姆是抱着极大热情的,因为这个年代能睁开眼看看外面世界的中国人实在是太少了,威克汉姆不希望在那场屈辱的战争后,中国人才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张名夏恋恋不舍地放下书本,苦笑道:“梓涵兄,你太高看我了。我的英习了没多久,这本书里的很多地方我根本就看不懂,要不以后你教我英文?”
威克汉姆想都没想便答应道:“行啊,没问题。”
张名夏有些感动,他能感受到威克汉姆对他非常真诚,一直在不求回报地帮助他,虽然这种热心在一个夷人的身上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在那天和威克汉姆谈论了欧洲的局势和东南亚的情势之后,张名夏在心里便有了一种想要了解外面世界的冲动,企图从中找到一条恢复汉家河山的道路。
虽然张名夏在槟榔屿生活的一年多里,学会了基本的英语对话,但这并不够。那些用文字记录下前人智慧的书籍,才是打开另一个世界大门的钥匙,所以张名夏找到了商船的船长,请求船长教授他英语。
那船长本来并不愿意,但在张名夏拿出四个基尼之后,也就答应了张名夏的请求。因为海上航行的生活很无聊,教张名夏书面英语不仅有钱拿,还能打发时间,何乐而不为呢。
张名夏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十来岁的时候就考中了秀才,是家乡有名的神童。所以他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能阅读一些简单的英文材料,比如船长的航海日志什么的。
不过他并不满足,向船长借了一些作品来阅读,既能锻炼的语言能力,又能深入地了解欧洲文化,可谓是一石二鸟。
“对了,梓涵兄,你那批紫檀木找到买家了没?”张名夏有些急切地问道,他内心还是希望威克汉姆能够大赚一笔,这样也算是报答了他欠下的恩情。
威克汉姆发愁地拍了一下大腿:“诶,我在广州根本就没有门路,现在还不知道找谁谈这笔买卖呢。”
张名夏嘿嘿一笑:“梓涵兄,我和广州十三行的叶家老四也算是旧相识,待会我就带你过去找他,这个面子我还是有的。”
ps:一不小心,又要让四爷出场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