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猛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你说什么?孙策平定了辽东?”
刘修连连点头,气喘吁吁。他一路从关羽的大营里奔回来,差点跑断了气。他知道刘备可能不信,他也有点狐疑。公孙度可不是等闲之辈,他在辽东经营了五六年,一直没有对手,怎么可能在旬日之间就败了,而且败得这么彻底?
这会不会是孙策虚张声势?
刘备看向简雍,简雍也皱着眉,却不像刘备那么惊讶。他沉吟了片刻,突然“哦”了一声,苦笑着摇摇头。刘备等了一会儿,简雍却没有解释,刘备不耐烦了,催促道:“宪和,有话直说无妨。”
简雍这才意识到刘备一直在等他的意见,连忙说道:“府君,此事看起来不合常理,细想却也正常。公孙度虽是主,但他远离襄平,赶到沓氏围城,其实是舍长取短。沓氏周边山地多,不利于骑兵突袭,却利于步卒作战。且沓氏离襄平五六百里,粮草转运不便,他大概是想凭兵力优势速战速决,未能如愿,这才一战败北。”
刘备点了点头。他觉得简雍说得有理,公孙度奔袭沓氏看似得计,其实很冒险,他不知道孙策的长处正是阵而后战,正面作战,他肯定不是孙策的对手。但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公孙度纵败,有骑兵优势,撤回襄平再败总是没问题的,又怎么可能就此称臣,放弃整个辽东?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刘备不得而知。可是孙策速取辽东,对他的压力骤增。太史慈为幽州东部督,节制右北平以东,幽州就只剩下了一半。如果不能攻克涿郡,他将被压制在渔阳、广阳之间,两面受敌,一旦幽州世家再从中作梗,他的处境将非常艰难。
刘备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放弃涿郡,必须搏一搏。他有些后悔,当初就不应该贪图易县,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如果集中精力攻涿县,也许现在已经得手了。现在再退回去,重新布防,打造攻城器械,肯定要拖到下雪之后,在冰雪中围城对将士是一个艰巨的考验。
刘备派人去请关羽、田豫等人,又亲自赶到一旁的关靖帐中。关靖正在帐中读书,一边读一边捻着胡须,轻声吟哦,看到刘备进帐,连忙放下书,起身相迎。刘备笑道:“元安好雅致,读的什么书?”
“哦,刚刚收到的一部诗集,是吴侯登郁洲山时所作的诗赋。”
“吴侯还会作诗赋?”
“也不仅仅是他,还有他随从的文武。”
关靖转身将书转来,递给刘备。刘备接过一看,是一部新书,墨香尚浓,纸张平整,褶皱很少,封面上题着《郁洲山诗集》五个字,倒是孙策的手笔。刘备信手翻到目录,见孙策的诗列在第一,便又翻到正文。诗很短,寥寥几句。刘备不禁扬了扬眉,暗自发笑。孙策的武艺的确是好,堪称天下第一,但他读的书还没自己多呢,哪会作什么诗?不过是位高权重,麾下文武吹捧罢了。他一边腹诽着,一边将那几句诗吟了一遍。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刘备歪了歪嘴,将诗稿还给关靖。“元安,这诗好在何处?能否为我解说一二?”不等关靖说话,他又说道:“这前两句颇有雄豪之气,的确不错,可是这后两句急转直下,令人不解。他前呼后拥,理应兴致勃勃,为何怆然而泪下?莫不是秋风起,使人伤怀?”话音未落,嘴角便挑起一抹调侃之意。
关靖虚握着拳头,挡在嘴前,轻轻咳嗽了两声。“不瞒府君,我也不明其意,只觉得韵律上佳,有苍凉之意。听府君此问,也觉得似有不妥,转折未免生硬了些。”
“就是嘛。”刘备哈哈大笑,将书还给关靖。“小小的郁洲山而已,何至于此。我想他大概是习染齐鲁之风,效夫子登泰山之意,只可惜文采略逊一筹,画虎不成反类狗尔。”
关靖陪着笑了两声,不想再和刘备讨论这个话题。“府君今日怎么这么清闲?”
刘备这才想起来意,收起笑容,将他刚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又向关靖请计。听说孙策已经平定了辽东,关靖很惊讶,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掐着手指算了又算,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从孙策离开平原的时间算起,这场战事前后可能不到十天。十天时间击败公孙度,平定辽东,这怎么可能?
“消息属实?”
刘备苦笑着摇摇头。他理解关靖的心情,但他也不清楚这情报是不是属实,现在只是太史慈的口头转达,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也希望这是一个假消息,但他却不能不防,万一是真消息呢?
关靖很快镇定下来,沉吟良久。“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从长远而言,公孙度不是吴侯的对手,辽东易手是迟早的事。一旦吴侯控制了辽东,解决了战马不足的短处,不论是长安的朝廷还是冀州的袁谭,都不他的对手,除非所有人都联合起来。可是联合这种事通常来说只能支撑一时,难以长久。时间长了,难免会被吴侯各个击破。关中有山之固,冀州有河之险,幽州就有些难了。府君当早做决定为好。”
刘备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抚着胡须。“依元安之见,我当如何应对?”
关靖反问道:“府君以为,天下英雄几人?谁又能最终获鹿?”
刘备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片刻之后,一声轻叹。“依我看,天下能称英雄者,只有两人尔。一则天子,一则吴侯。天子西征,成则中兴有望,败则拱手让人。”
关靖点了点头。“府君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再等等。吴侯的捷报既至,天子的消息应该也快了。”
“涿郡如何,是弃是战?”
“渔阳、广阳的秋收已经结束,冬麦也种了,剩下这几个月闲着无事,不如围城。只是天寒地冻,府君要做好防寒的准备才好。另外还有一件事,冬天到了,乌桓人、鲜卑人随时可能叩塞,骑兵当随时待命,准备驰援,以免损失太大。”
刘备点点头,心有同感。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让太史慈、公孙续回去就是了,还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就算关羽有意见也无法拒绝。想到得意处,刘备不禁轻笑出声。
关靖看得真切,却佯作未见。他俯身拿起诗集。“府君,我稍微收拾一下,马上就过去。”
刘备应了一声,转身出帐。关靖送他出帐,放下帐门的那一刻,他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刘备看不懂孙策的诗也就罢了,还看不懂眼前的形势。天子西征怎么可能取胜,朝廷打了近百年都没能平定羌乱,天子能在一年半载内平定凉州?或许可以取得一时胜利,但终究是必败之局。刘备执迷不悟,不趁着还有实力在手向孙策称臣,非要输得一无所有再认命,将来的结果也许还不如公孙度,甚至不如公孙瓒。
我怎么会选择了他?关靖很是后悔。
等诸将聚集,刘备宣布了自己的最新决定。他打算退回涿县,与张飞合兵,继续围困张。如果袁谭追击,他们就在涿县城下决战。如果袁谭不追,他就围城,一直到城内的粮食消耗完为止。张没能收获秋粮,他能依靠的只是城里的存粮,坚持不了太久。
关羽很意外,却也没多说什么。拿下涿郡,受益最大的就是他。其他人也没说什么,就这么决定了。田豫提出了和关靖一样的担心,刘备顺手推舟,希望太史慈、公孙续能够赶回右北平和辽西,准备抵御胡人的进攻。
太史慈慨然答应。
关羽很不高兴,但他没有理由留下太史慈。秋收结束之后,简雍、刘修已经率领渔阳、广阳的突骑赶到,刘备现在不缺骑兵,而右北平、辽西也的确面临胡人的进攻,需要太史慈赶回去布防。只是如此一来,他不仅缺了一个得力助手,也失去了一个谈得来的知音。
太史慈离开,不仅关羽失落,阎柔也觉得没意思了,主动请辞。刘备挽留了一番,却无法改变阎柔的决定,只好同意。为了表示自己的感激,他设宴为太史慈、阎柔送行,还送了一笔礼物。礼物是从战利品中挑选的,数量有限。刘备向太史慈表示歉意,还没拿下涿县,收获不多,希望太史慈能够谅解。
太史慈收下了,转手分赠关羽。他很坦然的说,吴侯已经准备好了充足的物资,不需要这些,还是留给需要他的人吧。
阎柔见状,也将自己所得转赠给关羽。
关羽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玄德,涿县虽然未下,周边诸县收获却不少,那些财物都去哪儿了?是被人贪墨了,还是又还回去了,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若非子义相助,我们焉能抢收涿郡秋粮,困住张?战事尚未结事便赶人走,如此薄待友军,是谁出的主意?”
刘备脸上火辣辣的,比关羽的脸还有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