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的建立,不可能于一朝一夕之间完成,更不可能直接达臻完美。
所以,当务之急,你们只有两件事,一是在这里建造足够的屋舍。
而屋舍的建造,要考虑到以下几个方面:府衙建在哪里,哪里该设城门,哪里适设水道,工商未来必须要有,可以建在什么位置,把这些重要的职能所在想清楚了,再来确定应当依附于这些职能所在的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家。”
杨瀚一边思索着建康城、临安城的规制,分析着这两座城各处建筑所承担的不同职能的设计,以及由此产生的住户的不同需求,一边向蒙战讲解着。
蒙家的底蕴可不及徐家,五百年前就没有留下什么古老城镇建筑的规划图,纵然留下了,后辈历经五百年,也不会觉得它还有什么用处,早就任其朽烂了。
如果杨瀚不去通过他见过的城埠的建设琢磨设计的原理,任由这些山中部落即兴发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城市规划本来就是从无到有渐渐形成的一门学问,总有一天,三山百姓也能重新掌握这门技术。
只是在这过程中不免就要拆了建、建了拆,难免劳民伤财,多费几番功夫。
“大王说的是,可是,这城墙不建的既高且厚,只怕……”蒙战听着,面露难色。
初时,听杨瀚讲解,蒙战还提着戒备,但细细听来,杨瀚所有的规划,完全就事论事,不存半点私心,这一点蒙战还是看得出来的,也就信服了,开始与他认真商议。
杨瀚道:“如果,我们能在短时间内建造雄峻的大城,那固然好。
可是,时不我待啊!我们要想壮大,又必须得出山,不然大城藏于深山,交通不便,如何发展?
至于卫护城池安全么……”杨瀚停住脚步,面向蒙战,有些严肃地道:“我本以为,以蒙长老的睿智,早该想得到的。
可我忘记了,或者说是我没有意识到,五百年的山居生活已经如此严重地影响了你们……”蒙战惊讶地问道:“山居生活影响了我们什么?”
杨瀚肃然道:“境界!胸襟!格局!”
站在杨瀚身后的谭小谈唇角悄悄划出了一个诡异的孤度。
她第一次听杨瀚这么说的时候,是对他那有名无实的王后,徐七七听了这番话之后,好像就有点中邪了。
其实从杨瀚称王开始,小谈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她早看出杨瀚这个王,就是被众人架起来的一个泥胎木塑的雕像。
平时大家各行其是,根本无人理睬他。
决定建造云中、大雍、灞上三座大城,是徐家自已决定的。
他们给他们的王唯一的荣光,就是已经开始筑城之后,才把他请去巡视了一番,算是打声招呼。
小谈觉得这个杨瀚其实也挺可怜的,要兵没兵,要权没权,就跟神龛里的一尊雕像似的,到了那个时辰了,大家就带点冷猪肉来拜一拜、祭一祭,仅此而已。
但是从那天之后,小谈发现徐诺变了。
这位徐家大小姐经常主动来找杨瀚,和他商量事情。
商量的事情,都是还不曾采取行动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有了请示的意味。
另外,杨瀚开始拥有自已的势力,虽说这势力还小得可怜。
徐家拨了两百匹马,三百个骁健之士,听从杨瀚的号令。
这两百人可不是做为杨瀚的侍卫,而是十人为一铺,在徐家势力范围内,建造从海边一直到忆祖峰上咸阳宫的三十处’急脚递’。
现在,杨瀚正按照自已的方法在对他们训练,训练他们侦伺、收集情报的办法以及传递情报的办法,包括夜用鼓号,日用狼烟乃至飞鸽传信的方法。
杨瀚原本只在街道司和县衙做过事,可也正因如此,他接触过像‘急脚递’、城市规划等最具体而微的事情。
他读过书,开过智,所以能够从这些具体而微的事情中,分析总结出它内在的道理,说起来也就头头是道了。
这大概就是杨瀚开始得到徐诺的重视并接纳他意见的原因吧。
杨瀚要来了这三百人的绝对控制权,因为杨瀚说过,他建造’急脚递’,是为了一旦哪里发生敌情,他可以最快的速度获悉。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但他依然要以早于所有人的速度,了解前方的事情。
他知道了前方发生了什么,就可以利用巴家供在祖祠里的五元神器,从发生敌情的左近深山中调龙兽出山,予围城之敌或进犯之敌以毁灭性的打击。
他说的很有道理,没有任何人能拒绝这个要求。
就算给他三百人,这三百人的赏罚生死都由杨瀚全权负责,那又怎样?
三百人能做什么?
更不要说这三百人还是分散于三十处,可他们却是保护自已城池的关键。
徐诺虽然对杨瀚有戒心,担心杨瀚不甘心做一个吉祥物,会想方设法地谋夺权力,可无论怎么分析,也不觉得这件事能对徐家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于是,徐诺和徐家五位长老一致通过,并且马上拨付人手,充分表现了徐家对杨瀚大王毫无二心的忠诚。
蒙战期期艾艾地道:“境界?
胸襟?
格局?”
杨瀚有些痛心地道:“不错!五百年了,你们就守在忆祖山下,靠着祖宗余荫给你们留下的地盘上过日子,部落之间虽偶有争斗,可是这争斗的手段……”杨瀚脸上露出的不是鄙视,而是无尽的伤感:“在我看来,不过就如祖地上两个村落间的争水械斗,毫无章法,只算是匹夫打架。”
蒙战眉头一挑,愠意渐生。
杨瀚视若无睹,继续道:“你们彼此了解,了解对方堡寨内的一切,了解周围地势的一切,了解对方的首领,更没有必须的你死我活的仇恨。
五百年来,你们要争斗也是强的打弱的,强攻弱守,弱者心里始终明白一件事,自已的堡寨连龙兽都攻不上来,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对方攻上来。
强者也清楚,自已不可能牺牲无数性命去攻陷对方的堡塞,不过是堵了对方的大门叫骂一番:你敢出来么?
出来就打你!如此困上几日,叫对方吃些苦头,便洋洋得意收兵而去……”杨瀚盯着蒙战,沉声道:“我说你们只是村夫斗殴,有错么?”
蒙战羞愧起来,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已错在哪里,吱吱唔唔地道:“我……嗯……大王……”杨瀚摇摇头,悲伤地道:“先不提具体的办法,只说战争的策略吧。
你为什么一味地想着必须只能让你的城池牢不可摧呢?
你今后将要面对的强大敌人不是龙兽,而是来自三大帝国的庞大军队!”
蒙战眨了眨眼睛:“是啊!那又怎么样?”
杨瀚痛心地道:“那又怎样?
你为什么没想过要御敌为国门之外呢?
为什么没有想过要断敌粮道么?
为什么没有想过要诱敌深入呢?
你如今要重建的这几座城,五百年前这里就有无比富饶的大城,这是我在徐家珍藏的舆图谱册上看来的,古人选择这里建城,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它周围沃野千里,有大小河流贯穿期间,可以提供灌溉,可以生产食物,交通也便利,可这里无险可守的,但是这里真的无险可守么?”
蒙战再次茫然了,仔细想了想,一马平川的沃野,如果没有一座大城,哪有险要可守?
杨瀚道:“你只想到要建大城,就算你建了,如果秋收时节强敌来袭,你便缩在城里,坐视千里庄稼、无数村镇,俱都成了敌军的口粮和奴隶?
你为什么不能把眼光看得远一些?
此处东一百八十里,就是海岸,那里的海岸多礁岩暗流,大船难渡,只有小船可行,如果有敌人自此乘小船而来,是不是只需要少量兵马,就能轻松射杀?
北二百里处有一险隘,只需少量兵马驻扎,便是非十倍之兵就难以逾越。
西六十里处更不用说,险峰插云,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
只有北面一马平川,足足三百六十里平原,可再往前去,便山势连绵了,其中虽无险关,可是只提兵于山中,处处设卡,与敌周旋缠斗,敌人纵然能闯得出来,十成兵马也要折了一半,强弩之末,还有余力对上你以逸待劳的守城兵马么?
实在不放心,就在那山中依托地势筑一座雄关,所耗钱粮兵马也只相当于你筑一道城墙啊?
如此,你所保护的何只是一座城,还有城外无尽的良田。
哎!五百年坐井观天啊……”杨瀚好像很难过,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才又缓缓道:“坦白说,我现在对带着你们重建三山帝国,已经没有什么信心了。”
蒙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杨瀚悠悠叹道:“你蒙家祖上,乃我三山帝国第一猛将。
想来,蒙家祖上的兵书战策,还是传下了一些的。
可是,五百年时光,你们蒙家子孙本没有机会去进行真正的战斗,去实践、体会兵书战策的妙用,不再有放眼天下的胸襟、格局,那又有何用呢?
寡人习四鸣音功,在祖地时也是毫无用处,那是因为那个世界没有龙兽,寡人空有屠龙术而世间无龙,自然一事无成。
可是一旦到了这三山世界,马上就可以拿来使用。
你们蒙战的兵书战略可不是这样啊,兵书一直都在,这个世界也一直都在,是你们这些人,眼中早已没有了这个世界,五百年来,你们紧紧盯着的就只是忆祖山下那几个山头堡寨……”蒙战被他说的面如土色,大有拔剑自尽以谢祖宗的模样,眼泪都快下来了:“大王训斥的是,那么老臣……老臣该怎么做?”
杨瀚苦笑道:“我刚刚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
蒙战哑然,是啊!人家刚刚才说过的,可他已经被说得失魂落魄,竟尔失措问出这种蠢话。
杨瀚严肃地道:“蒙大人未虑胜,先虑败,这是对的。
尤其是现在我们极弱而三大帝国极强。
只是,你的目光不该局限于这一座城,眼光长远些,你要看到一百里之外、一千里之外,看到那需横渡七日才能抵达的大洋彼岸!”
蒙战心悦诚服:“是!臣明白了。
臣不但自已要学,还要召集蒙家子弟一起学,把祖先的兵书摆出来,照着如今这三山世界的舆图,推敲、研习!”
杨瀚欣然点头:“很好,尽快提高你们的胸襟境界,我们才能真正放眼这世界。
我们是得提防一点,万一不等我们三山一统,雄城驻就,三大帝国就已兴兵来伐怎么办?
所以,你们蒙家要提供一支精兵,由本王亲自统帅。”
蒙战就跟被电话诈骗忽悠的已经言听计从的一个守财奴似的,已经是人家说什么就照着做什么了,可是一听要自已交出存款密码,终于肉疼地清醒过来。
“呃……大王啊,我蒙家原本只是依山而居的一个部落,并没有常备之兵,大王是天圣后裔,是我等拥戴的大王,既已建国,自当建军。
可是这得有个过程啊,首先,就是缺少人手筑城,这时再招常备兵,不免顾此失彼。
再者,如何征兵,征兵后军械军饷等如何解决,太多的事情,还需召集众臣合议……”杨瀚心道:“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五百年了,境界格局一落千丈,就只局限于一隅了。
这利益纷争、尔虞我诈的心眼儿,可是一点儿也没退步。”
杨瀚慨然道:“爱卿此言,实是老诚谋国之策。
回头你跟兵部尚书巴图先计议一下,拿个章程出来,寡人再召集各部大臣,共同廷议此事。”
蒙战松了口气,道:“大王英明。”
杨瀚道:“不过,眼下这三百壮士,两百匹马,却是一定要拨付给寡人的。
寡人要把他们十人一组,分布安插在通往你们大城的各个交通要道上,建’急脚递’,通风报信、传递消息。
一旦三大帝国大军压境……”杨瀚抬头望向远方,神色凛然:“我要第一时间拿到他们的确切消息,从而及时调动附近深山的龙兽予敌重创,保护你们的城池!”
杨瀚转向蒙战,悲悯地道:“我三山洲人丁太稀少了,要尽量减少伤亡啊。
有了人,我们才能强大!”
他才只要三百人啊?
还要打散了安插部落在通往我蒙家大城的各处交通要道上,一处只安排十个人?
目的是收集情报,及时派出龙兽帮我们御敌……蒙战再次羞愧了,太不该小人之心度大王之腹了!尤其是看到杨瀚望向远方时那毅然坚定的目光,扭头看向自已时那慈悲关切的神情,蒙战的一双老眼终于蒙上了朦胧的泪光。
蒙战用力地点着头,掷地有声地道:“大王思虑周详,老臣定当全力配合!大王放心,不管多难,这三百名精兵、两百匹快马,老臣三日之内一定交予大王!”
谭小谈心道:“哎呀,又答应一个!他跟徐七七、巴图、苏世铭、李洪洲几个人最后的反应一样啊。
这位大王还真可怜,费尽心机地这里划拉几个,那里划拉几个,全加起来也不过三五千人,又能有什么用呢?”
杨瀚却是一脸欣然地道:“好!蒙大人,你是本王最信重的老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接下来,你这边一定要筑城、开荒两不误,尽快地……”蒙战讶然道:“开荒也要同步进行么?
大王,老臣估算过,开荒需要大量人手,可收获却得要一年之后了,我们调拨大批劳力筑城的同,时,还要安排一半的人去捕渔、狩猎,如果再拨人去开荒,恐怕不等明年粮食收获,大家就要饿肚子了。”
杨瀚摇头:“不然,烧荒简单,不就是垦荒时需要耗费大量劳力么?
这样,你要筑城,也需要运输大木、大石吧?
你要开荒,需要铧犁翻地吧?
这两件事情,都由寡人来解决!”
蒙战震惊道:“大王来解决?
大王如何解决得了这样的事?”
杨瀚微笑道:“徐家的虎啸音功不全,所以连徐家都不知道,蒙大人自然就更不清楚了。”
杨瀚唏嘘了一下,道:“五百年了啊,沧海都变了桑田,也难怪你们因为局于一隅,境界格局大降。
就说这四鸣音功吧,你们现在也只知道狮吼功可以驱逐普通野兽的袭扰,早已失传的龙吟功可以驾驭龙兽参战,却不知那虎啸功中也有一门本领,便是驭象。”
蒙战惊喜道:“驭象?
啊!曾有一个部落驯服过几头野象,只是驯象太难了,而且我们以前也没什么大用,所以一直不曾尝试驯服,难不成大王可以驱使野象帮我们拖运重物、耕犁土地?”
杨瀚颔首道:“那是自然。”
蒙战大喜,道:“这样好,这样好!这样的话,我们筑城也好,开荒也罢,必然事半功倍。”
杨瀚一拉蒙战,快步走开几步,压低声音道:“不过,相应人工的工钱,你要按需要同样壮劳力的人头计算,看看总额多少,寡人只要一半。”
蒙战呆了一呆,道:“大王这是何意……”杨瀚不悦地道:“我这个大王,现在可没有税赋可收,更谈不上内帑了。
这一两天,内宦宫娥就要送来了,有那侍候用心的,寡人想有所赏赐,也要等着你们的贡奉。
宫室简陋,寡人想扩建一番,还要要找你们要人要钱,寡人威信何存呐?”
杨瀚再次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道:“你看小谈,她跟着寡人,尽心侍奉,寡人很欢喜。
寡人要不要赐些首饰头面、胭脂水粉给她呢?
她现在连换洗衣裳都没几套啊,如果连身边人寡人都无能予以赏赐,这大王不如换了你们来做吧,寡人让贤!”
蒙战看看有些疑惑地远远站着的小谈,俏生生的一个可人儿,顿时恍然 。
他也是男人,仔细一想,大王不求权不求势,又要承担那么多,若是醇酒美人也不能享用,这大王的确做得很没意思。
虽说,如果是耕耘建筑时那么多劳力的收入,即便减折一半也是一笔巨款,不过实在不好继续讨价还价了。
他就是花又能花多少,再说肉最终不还是烂在自已家锅里嘛!于是,蒙战又点了点头,愧然道:“是臣思虑不周,这件事,就按大王吩咐!”
谭小谈见杨瀚拉着蒙战走开,鬼鬼祟祟也不知聊些什么,心中便想:他又说什么了?
一定不是好话。
这家伙盅惑别人还挺有一手,那个蒙战又点头了。
我可得小心些,他要是跟我说什么境界格局,我一定得马上捂上耳朵,不听不听,不听小王八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