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新宅,虽然简陋一些,却是新建的。
宅子在山坡之上,四下林木葱郁,鸟语花香,环境十分的雅致。
高大的院墙,门楣上写着“慈幼庄”三个大字。
慈幼庄也就慈幼局,就是后世所说的孤儿院。
与孤儿院相似的机构,并非始于宋代,不过在那之前基本是救灾性质的,就是发生天灾,出现大量孤儿时,朝廷才会干涉。
而平时个别孤儿,则没有制度性的机构去帮助。
这项社会福利制度的建立,是从宋代开始的,而且正是由被后世骂为奸相的蔡京所创建。
说来有趣,为了减少弃婴,宋代还设立了举子仓,贫困人家生了孩子,就送一石米或者补助四千文钱,避免一时生计无着丢弃孩子。
而这项福利制度,却是秦桧设立的。
这座建于许宅后山坡上的“慈幼庄”正是大善人许氏夫妇出资捐建。
青城县令管平潮、主簿何常在由许宣和里正周鸿陪同,正在巡察这处慈幼庄。
年幼的婴儿,单独有一个院落居住,有几个婆子妇人居间照料,喂养牛奶、羊奶;大上几岁的孩子独居一个院落,有村中的老冬烘教他们读书识字;再大一些的孩子,还有匠人每日轮流到此,教他们各种生活技能……本地富庶,弃儿不多,即便有也多是生来就有残疾的孩子。
所以这里大多数的孤儿都是许宣放出风去,许了好处后,被人从外地接引过来的。
管县令越看越满意,抚须微笑道:“许员外,你这真是好大一桩善举,功德无量啊!”
许宣拱手道:“哪里哪里,学生不过是经营生意,赚了点钱,想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
宋朝时候,经商并不受人岐视,所以他虽自称学生,显得有功名在身,却也不忌讳谈及经商。
许宣哈哈一笑,又道:“学生成亲多年,未得一子,也是想着,多做善事,得些福报,上天垂怜,能赐个一子半女的。”
里正周鸿心道:“恐怕这才是你做善事的真正缘由吧?
这人没有子嗣,定是妻子不能生育。
他虽中年,却是举人,家财万贯,人也是一表人才,我那远房侄女朵儿若能给他做个小的,一旦有了子嗣,俨然也是二夫人的待遇,这买卖划得来,我回去且与我那堂弟商量。
若攀上这高枝儿,我也得济。”
何主簿笑眯眯地看着许宣,道:“许员外为朝廷分忧,我地方官吏理当支持。
本县常平仓里还略有积蓄,只是不知许员外这里需要每月贴补多少啊?”
宋代,官府设有慈幼局,由官府供给粮食衣物,生病了由施药局免费看病,官府出钱雇佣奶妈子给年幼的弃婴或孤儿喂奶,大一些还可以安排入义学读书。
如果民间有人愿意收养孤儿,官府每月给一贯钱、三斗米,连给三年。
如今许宣一下子收养了这么多的孤儿,如果他提出申请,官府是应该给予补贴的。
所以何主簿难免有些担心,不知道他打算向官府要多少贴补,要知道,假慈善之名从中渔利的欺世盗名之辈,却也不是没有。
许宣连连摆手道:“不需要,不需要,养育这些孤儿,学生还是办得到的。”
许宣向空中拱了拱手,道:”学生读圣贤书,虽不入仕,也想着为朝廷分忧,达成圣上’必使道路无啼饥之童’的愿望。
“管县令与何主簿一听他不要钱,高帽子更是不要钱地一顶顶抛过来。
许宣谦逊地连称不敢,抬起眼来,看到穿着新衣裳正在院中奔跑欢笑的孤儿,许宣笑得也更加愉悦了,就像看着一丛正蓬勃生长的庄稼…………“朵儿他娘,你觉得……堂兄说的这事儿咋样?”
“那位许老爷我是见过的,的确是一表人才,现如今他补路铺桥、建慈幼庄,好像有花不完的钱,也是极富有的人家,只是……咱们毕竟是良民百姓,女儿给人做小,还不得叫街坊邻居们笑话?”
“扯淡!谁笑话?
那他是酸。
朵儿他娘,咱闺女是俊,可那能当饭吃啊?
村东头刘老四家比咱家只多了十亩山田,强也强不到哪儿去,咱闺女嫁过去,不一样得下地干活,风吹日晒的,什么好模样儿两年下来也没了。”
朵儿他爹和老婆讲着道理:“你看许老爷家财万贯,可迄今为止,也没有一妾,不是个喜欢拈花惹草的人,咱闺女要真是进了许家的门儿,说是妾,那也就是两人之下,这要再有了孩子,那夫人也不能把她怎么着,到了许家锦衣玉食的,有何不好?”
“嗯……要这么说,倒也是个理儿。
可咱闺女不是跟刘家小子好着呢么,她肯答应?”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啥时由着她自己决定了?
你要也同意,我就先去跟堂哥说一声,你别觉着咱们家委屈了,人家许老爷还不知道呢,这得找个空儿叫人家瞅瞅,人家还未必看得上咱们家姑娘呢。”
“那不能,咱姑娘才十六,水灵灵的一朵花儿,他能不稀罕?
我得空儿先跟闺女说一声吧,要不堂哥一说,只怕很快就要过门。
这闺女性子拗,我得先叫她想通了,可别惹出乱子来。”
“嗯,那倒也是。”
两口子在堂屋里商量着,却不想朵儿姑娘就在帘儿后头听着呢,一听爹娘要把她许给人家许老爷做妾,周朵儿姑娘顿时急了,急忙回了屋,从后窗爬出去,便去找刘成商量。
刘成今年十八,是刘老四的独子,农忙时节在家务农,农闲时节做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和父亲一样,心思活泛,家境比起其他街邻要好得多。
刘成跟朵儿姑娘偷偷好了一年多了,两三个月前才传出风声,叫街邻们知道了一些。
一年多里,两人只能私相幽会,此时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一听要许给别的人家,朵儿姑娘不情愿,刘成更是着急。
刘成做货郎常常走街串巷,见识比姑娘多得多,朵儿姑娘不是很清楚那位许老爷家境究竟如何,只晓得挺有钱的。
他可是知道,那不是有钱,而是巨富,和他们刘家那是天壤之别。
而且许老爷不但有举人功名,家财万贯,如今和当地乡贤之首徐家来往甚密,更是受当地县令、主簿老爷的赏识,不仅有财,而且有势,一旦这位许老爷真相中了朵了,自己拿什么跟人家争?
不,不是一旦!朵儿这么漂亮,许老爷看到了,那是一定会纳她为妾的啊!想到这里,刘成马上道:“朵儿,你愿意跟我,还是去那许老爷家做妾?”
朵儿嗔怪道:“人家当然是对你一条心了,不然能跑来跟你商量么?”
刘成咬牙道:“好!那咱们走吧!”
朵儿一呆:“走?
去哪里?”
刘成道:“只要逃出这青城县,咱们出去躲个一年半载的再回来。
那许老爷是体面人家,碍于名声,就算再中意你,也不会讨你过门了,咱们就可以长相厮守。”
朵儿只是个乡间小姑娘,听说要离家出走,心中难免有些彷徨,可一想到有刘成哥哥陪伴,却又有了勇气。
至于她若逃走造成的声名等各方面的严重后果,却是想也不曾想过。
朵儿思量一番,对上刘成焦急的眼神儿,不由心中一热,点头道:“好,我跟你走!”
……成都富春坊在大慈寺附近。
这里是成都最繁华的商业区,这里有久负盛名的“剑南烧春”美酒,更有醇酒一般的美人,优伶、娼妓极多,走在街上,姿色出众的女子比比皆是。
所以,白素和小青打着伞儿姗姗地走在这街巷中,常有男子为之惊艳,有那不怕莽撞的还会忍不住上前来问上一声,问问两位姑娘是哪个园子里的姑娘,好去捧捧场。
两位姑娘不胜其扰,只好把浅露的帷幔放下来,这一来搭讪的男子就少得多了。
只看身段,固然曼妙迷人,可浅露遮住容颜,本身就表明了拒绝的态度。
尤其是,这样一来,显然人家是良家女子,众人自然识趣。
小青透过“浅露”,看着外边景致,懒洋洋地对白素道:“姐姐是打算在成都长住了么?”
白素懒洋洋地道:“这里很好啊,你没发觉,人一到了这里,就变得身心舒适,十分慵懒么?”
小青道:“可是,用不着买那么大的院子吧?
再说,我们干嘛亲自到这里选人呐?
找个人牙子选几个中意的送去府上挑选一下不就成了?
你要想找用熟了的,叫小宝把可伶可俐送过来嘛。”
白素认真地道:“院子不买大些怎么成?
你看哈,你跟瀚哥儿成了亲,咱们得分开住吧?
等明年有了小宝宝,还得准备奶妈子房吧?
孩子大一些喜欢玩耍,没有个花园儿怎么成?”
小青忍不住道:“我几时说过这就嫁了?
他……他都没跟我说过什么。”
白素道:“他不说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这不是我让他张罗着开印书店的事儿呢么?
你再有钱,那是你的。
男人若是没点正经事儿干,他在娘子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你心里也不踏实啊,对不对?
哎,这也就是我吧,真是操不够的心。”
小青听到这里,忽然站住了。
白素戴着浅露,没有注意,仍然往前走着:“再说了,咱们那么大一幢宅子,现在一个下人也没有,我们不亲自来挑佣人又怎么办啊?
领上门去的,你就不怕人牙子从中有所算计?
这过日子啊,就得精打细算,这跟有钱没钱没关系,姐姐说了,你要听得进去才行,我这真是操不完的……”白素正说着,小青突然快步追上来,拉住了她的手臂,小声地道:“姐姐,我真要嫁啊?”
哪怕是隔着两件浅露,白素都感觉到了小青的忐忑。
白素道:“当然是真的,其实瀚哥儿已经跟我提过了,不然,你以为我会那么不着调,不经你二人同意,就擅作主张?”
小青更慌了:“不是,他怎么……他跟你提,我没提啊。”
白素道:“你早发过誓的啊,人家应誓了吧?
那就不用再提了。”
小青紧张地道:“真要嫁啊?”
白素道:“你要说你讨厌他,不喜欢他,那就不嫁!”
小青赶紧道:“我不讨厌他啊,你别这么说。
我就是……好慌……”白素释然,笑道:“哦,那正常,几百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突然听说要出嫁,当然慌了。”
小青怒道:“我是不想嫁,不是嫁不出去。”
白素不以为然地道:“哎呀,一样啦,反正是几百年的老姑娘了!”
小青:“……”这时,一个少女怯生生地道:“两位姑娘,你们……你们是来挑仆佣的么?
我很勤快的,干活俐落,工钱少算些也没关系,就是……能不能再搭上一个人啊?”
白素和小青扭头看去,就见一个长相蛮甜美的姑娘,将一个同样满脸陪笑的少年拉到了身边:“我叫朵儿,这是我刘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