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对方的脸一开始是和自己一样的一脸惊讶, 然而仅仅一秒而已吧?在极短的瞬间,那抹惊讶便消失成了一抹微笑。
一抹他同样很熟悉的微笑。
怒从心起, 抓着布幔的右手迅速握成拳,宫肆挥起拳头向溪流的脸上打去!
然而下一秒他的拳头就被对方完美的接了下来。
“怎么是你?”宫肆一脸懊恼, 不是应该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吗?快死的那种。
“我才想问你,怎么会是你?我的副班长……”溪流还在微笑,他的手紧紧抓着宫肆的拳头不放手。
通体无力,宫肆被他这个动作带动,整个人向床的方向倒了下来,为了不压住溪流, 宫肆不得不一只腿跨了过来, 跪在了溪流腿边的床铺上。
呃……他刚刚意识到, 这里还当真是一张床, 一张巨大的、柔软的不可思议的床。床单是白色,被子是红色, 都是由一种滑腻腻的材料制成,上面还绣着暗纹, 似曾相识的感觉, 宫肆一下子想到了如今摆满自己屋子的那些“贴身之物”。
猛地看向溪流, 宫肆这才发现了一个可能, 一个简直难以置信的可能。
“那个有钱有势快要挂掉的统治者老头子……是你?”眼睛瞪大,宫肆一脸惊愕。
“呃……我该说不愧是副班长吗?说话还是这么直接。”溪流挑了挑眉毛:“说人家有钱有势就算了,快要挂掉的老头子什么的……不觉得有点太伤人了吗?”
“去你大爷的,就是你!”听到这个回答哪里还有什么疑惑, 确定了答案,宫肆脸上的表情迅速由错愕变成了愤怒。
将胸前的阿吉放到一边的床上,腾出另一个拳头之后,宫肆照着溪流的脸就是一拳——
“我才惊讶好不好?”嘴里委屈的说着,溪流用另一只手将这枚拳头接了下来,这样一来,两个人的姿势就是宫肆在上,他在下,表面看起来像是宫肆压着他打,实际上宫肆的“武器”——两个拳头全被溪流控制住了,完全占不到便宜。
“你——”眉毛都竖了起来,宫肆气得脸都红了!
“我快要死了,好容易醒过来,他们就告诉我给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器,年纪很轻,潜质很好,就算不能完全容纳我,应该也能让我好过一些,毕竟一直给我治病的医生死了,以后再也没有可以医治我的人了,我没有询问那个器的情况,因为我本来是拒绝的,毕竟我年纪大了,又快死了,不想耽误人家。”慢条斯理的陈述着情况,溪流说到最后还引用了宫肆的话,说话的语气轻柔而缓慢,隐藏不住的是话音里的失落与忧愁。
好像——
还真的挺委屈的……
仔细打量了溪流一遍,这一看就看出了他和之前的不同:溪流瘦了,他原本就瘦,可是只是那种穿衣服挺好看的瘦,如今的瘦却不同,厚重黑色袄袍下的他已然骨瘦嶙峋,抓着自己的手腕也细的可怕,如果不是自己泡温泉泡太久身体虚弱,别说抓住自己了,溪流怕是一开始就被自己揍飞了。
心里这么想着,宫肆情不自禁放松了一些拳头上的力气。
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溪流继续慢慢说话了:
“我一直不同意定契,只要我不同意的事情,谢开他们就算再坚持也是没用的,然后我就想自己快死了,终于结束了这样痛苦的一生,解脱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看到了你发给我的讯息,我就打了个电话回你。”
“只是想要临死前听听你的声音,毕竟,我的朋友们一个个都死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偏偏你对我说了那些话……”
“你鼓励我要活着,活着就会有好事发生。”
“你还让我想回到那么美的冷水镇上去,只有活着才能去的小镇……”
“喂……你骗我了哦,你和我说的话明明就让人感觉你就在冷水镇的,就是因为这样,即使最后他们告诉我给我定的器是小孩子,还有三个兄长,我都一直没往你那边想。”
就这样慢悠悠的,溪流把自己这边的前因后果都说完了。
他语气轻柔,又有让人难以忽略的委屈,还暗示了会发生这种事的各种阴差阳错,说到后来——
“抱歉。”宫肆对他道歉了。
“如果是你,阿吉交给你总比其他人放心一点。”即使是这样宫肆仍然没有忘记现在是什么地方,他们又在做什么。
跪坐在溪流身体两侧撑起身子,宫肆转过头,朝正在大床上爬来爬去玩布幔的阿吉招了招手:“阿吉,过来,还记得这个哥哥吗?”
听到哥哥的声音,阿吉总算放过了嘴里的布头,调转方向,他朝宫肆的方向爬了过来。
趴在哥哥腿边,阿吉歪着头看溪流,似乎在辨认这个人是谁。
“原来阿吉就是谢开给我准备的定契对象,这……”看着阿吉,溪流露出了一抹看不出意味的笑:“我可还记得阿吉在我身上撒的那泡尿。”
“喂!阿吉都不嫌你老了,你居然还嫌弃阿吉朝你撒尿?再说,我不都赔偿你了吗。”听到阿吉被嫌弃,宫肆又不乐意了。
溪流就又笑了,然而笑着笑着,他又看起来很虚弱的躺在了那里,而阿吉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整个小身子一僵,紧紧贴在了兄长的大腿上。
“是定契的时间到了吗?”停顿了片刻,宫肆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
溪流就慢慢的点了点头。
看看溪流,又看看自己的弟弟,宫肆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再说一次,这句话无论你是谁我都要说的,你一定要对阿吉好点,当然,他做错了你当然要说他,我也会说他,可是没错的时候,请你对他好点。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一个没法自己决定自己人生的小孩子。”最后,宫肆看向了溪流,黑色的眼珠盯着另一对黝黑的眼眸,他一字一字道:“我之前在谢开的面前说的硬气,说我之所以答应他的要求,都是为了阿吉。”
“可是我心里知道不是的,我没法反抗他们,没法反抗阿吉的命运,没法帮他拖到他长大,让他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搭档。”
“我没法为他做其他的事情了,只能陪着他,一路陪着他。”
“然后,我现在郑重的请求你,对阿吉好点,他不仅仅是你的器,更是我的兄弟,我的家人,他还小,现在就和你定了契,你们以后不仅仅是使用者和器的关系,更应该是搭档,甚至家人,不是吗?”
盯着宫肆的脸,溪流也渐渐收起了自己脸上的脆弱与笑容。
安静的,他就这样静静地与宫肆俩俩对视着。
他看着两道泪水从宫肆眼中淌出来。
“我听说,你一路陪着阿吉吧?”溪流忽然开口了。
“你陪着他离开了故乡,陪他一起适应我的能量信息,陪他在泉水中泡了十二个小时,然后陪他走到了这里。”
“为什么呢?”
溪流静静看着宫肆。
一把把脸上的泪水抹掉,宫肆闷声道:“还能是什么,照顾兄弟,这不本来就是年长者的义务?”
“我就问你,答不答应?”对阿吉好点?
眉毛挑起,一双眼睛又变成了菜刀的形状,宫肆凶悍地看着溪流。
溪流就又笑了,点点头,他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过来。”然后,他继续轻轻对宫肆道。
“你是要阿吉过去吗?”吸了吸鼻涕,宫肆看看溪流,半晌把不知何时跑去自己身后的阿吉拖了出来。
“到底要怎么做?那个姓谢的就告诉我把阿吉交给你就行了,可是你们俩一个动都动不了,一个又这么小,要不要我帮忙?”宫肆道。
“过来我这里,把手张开,然后对上我的。”溪流只是轻声说着。
宫肆就架着阿吉的咯吱窝,然后和他一起来到了溪流面前。
平躺在床上,溪流撑着手肘,双手向上张开,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中隐隐莹色的光。
老实说,这幅景色很美。
然而宫肆没有心思欣赏,他试图让阿吉把小手放进溪流手里,然而一向很乖的阿吉怎么也不配合,没有办法,宫肆只能重新跪坐到溪流身体两侧,自己用手掌抓住阿吉的,用这幅有点别扭的姿势,他一步一步身体前倾,慢慢将阿吉的小手掌对上溪流的。
他没有看到,自始至终,溪流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就那么一直看着,看着……
阿吉挣扎的厉害,宫肆的额头都开始流汗了。就在他以为终于可以成功的一刻,阿吉的小手再次挣脱他的,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阿吉忽然哭了,眼泪鼻涕到处都是,从溪流的身上滚落下来,小家伙立刻爬到距离他最远的地方,看着仍然留在那里的兄长,阿吉想跑又不敢跑,“啊啊”叫着,一副很委屈又担心的小模样。
“怎么又跑了……我去把他抓回来。”宫肆想离开溪流,然而就在他正要动作的时候,忽然一阵眩晕,身体仿佛着了火一般,他身体一软,眼瞅着要摔倒,他反射性的抓紧了溪流的手。
就这个瞬间,两个人的手掌完美相对。
溪流的手好热!
这是宫肆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紧接着,他就惊讶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溪流的手掌心涌了过来!
高热!仿佛岩浆一般的高热!
一股岩浆般的东西直接从溪流的手掌穿透了他的手掌,然后冲向了他的身体各处,那种感觉太过灼热,一瞬间而已,宫肆感觉自己整个人虚软到不能更加虚软,整个人柔软无力的向下倒去,呼吸急促,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热得可怕!
由于此时两人身体接触的面积更大,更多的热流从溪流的身体涌入自己的,宫肆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断被那热流穿梭,穿成了筛子,穿成了薄薄一层膜,最后一层膜破裂的瞬间,宫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复存在了!
“嘭”的一声之后——
宫肆感觉自己变成了水雾!
无数的细小水珠瞬间充满了整个布幔,他感觉自己可以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看到周围的情形,他感觉自己正在居高临下、从左边、从右边、从各个角度看到床上的溪流。
而此时的溪流也与往常不同了。
确切的说,溪流的长相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某种程度上又是完全不同的。
红色的白色的布幔床单……甚至包括床角的阿吉,如今在宫肆眼中全都不存在了,他的眼中只有溪流,他只看得到溪流,莹白的身体被一片黑雾所包围,那些黑雾仿佛无边无际,将溪流团团包围住。
那些黑雾游走在溪流的身周四处,只要有黑雾的地方,溪流的身体就仿佛被吞噬了一般,那是黑洞一般的黑雾。
宫肆看到溪流嘴角带着微笑,从黑雾中伸出胳膊,朝他张开了双臂。
由于他这个动作,无数黑雾从他手臂上向周围滑落,像水,像火,像一条条黑色的长蛇。
宫肆反射性的朝他伸出手去,然而这次,当两人的掌心再次相对的时候,宫肆吃惊的感觉自己的手在碰触到溪流掌心的瞬间继续向下了!
不止身体,头颅,胸膛,大腿,小腿……他感觉自己融化在了溪流的身体里。
仿佛自己变成了水,溪流也是水,他的水融化在了溪流的水中。
他们变成一个人了。
灼热的感觉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宫肆感觉无力抗拒的蜷缩在了溪流的身体里,隐隐约约中,他听到了有人贴在自己耳边轻声道:
“契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情况:
溪流&宫肆:定了个契(结了个婚)
不会说话的阿吉哭唧唧:好可怕!
作者啾:满头包.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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