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逢辰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但未必就不能体味何为的心情。
这两口子之间的感情何止是单薄那么简单。
赵家小姐冷静的可怕, 一方面对何为怀恨于心, 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嫁给他, 以驱使他替她报复当年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未婚夫和外祖父一家。
等到大仇得报, 她转身就能毫不留情的下毒毒害何为。
用何为的话来说,难为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宋逢辰无力去批驳赵家小姐的冷血无情。
相比于何为,她何尝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连婚姻都变成了她报仇雪恨的筹码。
这对一个女人而言何其残忍。
至于何为,他未必无辜。
且不论他当年仓皇逃离玉米地究竟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只一点, 他的身份是原罪——
因为他爱上了赵家小姐, 所以不知道事情真相之前, 他懊恼自己的怯懦, 痛恨伤害了赵姐小姐的那群混混,进而对她百依百顺。
也是因为他爱上了赵家小姐, 所以在知道了事情真相之后,他悔恨, 因为伤害赵家小姐的那群混混里面有他的双胞胎亲哥哥, 他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这种想法近乎偏执, 却是眼下再合适不过的办法。
也就在这时, 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紧跟着何正明的声音响了起来:“爸, 你在里面吗?”
何为蓦地回过神来,面上哀恸的神情快速褪去。
“爸?”何正明抬手又敲了敲门。
“嗯,我在。”何为缓声回道。
“我和妈把早饭买回来了, 有你最喜欢的羊杂汤,你出来吃吧。”
“好。”何为稍稍拔高了一点声音,显得心情很好。
说完,他转身看向宋逢辰,脸上挂着一抹浅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宋道长一起吧。”
宋逢辰平心定气:“那就多谢何老先生了。”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饭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何正明热情的招呼着宋逢辰入座,何为则是接过了老婆子盛给他的一碗羊杂汤。
他盯着碗里的油星,夹起一块羊肝塞进嘴里,腥味在口腔中蔓延,落到心头的却是无奈和欢欣。
她前半辈子都在仇恨之中挣扎,叫他怎么忍心看她后半辈子陷在悔恨之中,不得安宁。
事已至此,将错就错吧。
“对了,爸,妈,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何正明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何家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他。
“你们还记得远明叔家的老二吗?”
何为想了想,眉头微皱:“就是生活作风有问题的那个?”
“就是他,他媳妇和他离婚了。”
老婆子一脸认同:“他媳妇是个好的。”
何正明却捂着嘴咳了一声:“明远叔要结婚了,就是明天的事。”
何为停下筷子,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
何正明脸色略有些诡异:“新娘是他家老二媳妇、不,是前妻。”
“这——”
何家人面面相觑。
有何正明挑起话题,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就热闹了起来,看着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作为屋子里唯二的知情人,宋逢辰难免心情复杂,索性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啃着火烧。
吃过早饭,谢过何家人的款待,宋逢辰起身告辞,何正明客气的挽留了几句便也作罢。
出了何家大门,又往前走了十几米,回头再看时,何家三层小洋楼前的大铁门已经合上了。
他摇了摇头,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将何家的事情抛之脑后。
按照老道给的地址,宋逢辰再次来到那座小平房前,他抬手敲门,里头依旧无人应声。
就在这时,隔壁院子围墙上探出一个脑袋来,小女孩头上扎着两根麻花辫,五六岁大小,奶声奶气的说道:“叔叔,别敲了,这家没人的。”
宋逢辰眉头微皱,问道:“是一直都没人吗?”
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想:“唔,吃月饼那天有人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叔叔,我爸说他长得和猪八戒一样,他还给了我一颗糖,老甜了……”
宋逢辰自动过滤了女孩后面说的一长串的话,吃月饼那天?
中秋节,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老道写给他的地址,是这儿没错。
难不成是老道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这么想着,宋逢辰将纸条塞回上衣口袋,冲着小女孩道了一声谢,而后转身去了镇上的招待所。
开好房间,又找服务员借了一支笔,他从背包里摸出一张空白黄表纸,正面画飞符,背面则写道:已至,小平房无人,暂时落脚招待所。
写完之后,他放下笔,将符纸折成飞鹤形状,随手一抛,口中轻喝道:“去——”
只看见飞鹤周身迸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而后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一边扑腾着翅膀向前飞去,一边隐去身形。
做完这些,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解开棉袄上的扣子,打算睡个回笼觉。
老道赶到招待所的时候,宋逢辰正在吃午饭。
“怎么,观里出事了?”宋逢辰随口问了一句,并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
老道看了宋逢辰一眼,含糊着说道:“差不多吧。”
说着,他招来服务员要了一碗炒面。
吃过午饭,老道带着宋逢辰出了小镇,直奔深山而去。
长宁观就建在燕山山脉主峰雾灵山山腰朝阳处,占地五百余亩,观内以太极殿为中心,周围有七元殿、五岳殿、南斗殿、虚无殿、清静阁五座,将太极殿环抱其中,其建筑风格颇类唐代长安王宫,放眼望去,气势宏伟壮观,建造精致华丽,堪称金碧辉煌。
“师祖。”往来的道士纷纷停下脚步,向老道行礼,只是眼角的余光却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宋逢辰身上。
老道一脸严肃,宋逢辰坦然自若。
直到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道士带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年轻道士迎了出来:“师父。”
“嗯。”老道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转而指着宋逢辰对他说道:“这是宋逢辰,你未来的师侄,我长宁观的少观主。”
而后又指着中年道士:“这是我的大徒弟,道号广阳,你唤他一声大师伯即可。”
“大师伯。”宋逢辰不急不缓,拱手见礼。
“宋师侄,欢迎来到长宁观。”广阳皮笑肉不笑,他指着旁边肥头大耳的年轻道士,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原本是安排他去镇上接你的,结果这家伙光顾着讨好他赌气跑回娘家的媳妇,把正事给耽搁了,怠慢之处,万望见谅。”
“是是是。”肥头大耳的年轻道士当即俯首称是,面上却全无半点愧疚。
宋逢辰两眼微垂,他仿佛嗅到了一股下马威的味道。
这么想着,他扭头看老道。
却不想老道竟然直接忽视了他的目光,只说道:“行了,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也不必再提,下不为例就是了。”
说着,他话音一转:“对了,我那里还有些事情要办,广阳,你先给宋逢辰安排一个住处,然后带他四处走走,熟悉一下咱们长宁观。”
听他这么一说,宋逢辰挑了挑眉,悟了。
“是。”广阳眼底笑意更甚,躬身应道。
说完,老道头也不回的甩袖走了。
目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广阳回头看向宋逢辰,两眼眯成一条缝隙:“宋师侄,请吧!”
宋逢辰唇角微弯:“那就麻烦大师伯了。”
定下住处,广阳几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将宋逢辰带到了演武堂。
“据师傅所说,宋师侄本事非凡,算得上是修士界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正好,我那几个徒弟仗着自己天赋惊人,平日里做尽了目中无人的事,着实是叫我头疼的很。”
听见广阳的声音,原本闹哄哄的训练场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三十余双眼睛齐齐看向宋逢辰两人。
广阳一字一句:“不知宋师侄可否指点他们一二,也好杀一杀他们的锐气。”
话音刚落,人群之中当即站出来一个和宋逢辰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他持剑抱拳,目光凌冽:“玄真,请宋师弟赐教。”
对上三十余道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宋逢辰心中微哂,轻笑道:“如君所愿。”
“好,宋师侄好胆魄。”广阳抚掌大笑,见宋逢辰果然入了他的套,就仿佛已经预见了宋逢辰的下场一般,一脸得意。
对于老道说的那些话,他是不信的,毕竟一个连师承都没有的乡下小子,就算真有那么一点本事,又能强到哪里去。更何况真有本事的人,能上赶着给人做孙子?
这也是长宁观中绝大部分人的心理。
人群之中当即让出一条道来,众目睽睽之下,宋逢辰缓步行到玄真面前。
“宋师弟最擅长什么武器?”玄真持剑而立,目光落在宋逢辰稍显臃肿的棉袄上,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当年他们师兄弟能把师叔祖一手调教出来的蔡金铭羞辱出长宁观,现在照样能收拾了这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宋逢辰。
之所以多问这么一句,纯粹是不想让人说他胜之不武罢了。
“长剑即可。”宋逢辰的目光落在围观人群手中的长剑上。
话音刚落,当即有一人将手中长剑抛向宋逢辰。
宋逢辰右手一抬,长剑稳稳落入他手心,“请——”
对上宋逢辰一脸平静的模样,玄真心里突然升起一抹不安,只是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反悔了。
想到这儿,他手腕一翻,提起长剑,喝道:“看剑——”
说着,一层薄薄的真气萦绕上剑身,他左脚脚掌猛的在地面上一踏,冲着宋逢辰疾掠而去。
扑面而来的劲风吹乱了宋逢辰额前的头发,他抬了抬眼皮,就在剑尖即将碰触到他额头的一刹那,他身体稍微一侧,正好与剑刃擦脸而过。
一击落空,玄真回过头,看着依旧云淡风轻的宋逢辰,脸上突然升起一抹忌惮之色,他稳住心神,喝道:“再来——”
接下来的五分钟就在玄真攻击,宋逢辰闪躲的场面中度过。
相比于玄真全程上蹿下跳,再看宋逢辰气定神闲的模样,在场的长宁观弟子顿时有种宋逢辰是在戏耍
玄真的感觉。
有这种感觉的还有玄真本人,他轻喘着气,额上热汗直冒,他死死的盯着宋逢辰,一脸愤懑,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符纸。
宋逢辰挑了挑眉,也没打算再和玄真纠缠,就在对方吟诵咒语的时候,他身形一闪,出现在了玄真身后,而后抬起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偌大的演武堂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当中,众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躺在他们身前,摔了个四脚朝天的玄真,集体陷入了呆滞之中。
没等广阳回过神来,人群之中走出一个年纪比玄真大了那么几岁的年轻道士,他目光如炬:“玄河,请宋师弟赐教。”
七分钟之后,玄河也被踹出了训练场。
又过了十分钟,广阳的大弟子、长宁观年轻一辈的领头羊,玄程也落了个和前面两人一样的下场。
围观的人群瞬间变换了脸色,有羡慕,有敬佩,有惊讶……
唯有广阳一脸铁青。
他设这个局,本意是想让宋逢辰在众弟子面前颜面扫地,却没想事与愿违……
他心乱如麻,就在这时,训练场上脸不红气不喘的宋逢辰手中长剑一提,剑尖直指广阳。
他掷地有声:“听闻大师伯乃是长宁观中宣成子观主以下第一人,今日宋逢辰斗胆挑战大师伯,不知大师伯可否不吝赐教。”
“你、你说什么?”广阳瞳仁一缩。
围观人群看看宋逢辰,再看看广阳,恍惚之后,心跳骤然加速。
好大一出戏!
宋逢辰看着广阳,“还请大师伯赐教!”
他眸光微闪,你想给我下马威,那我就拿你杀鸡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