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3月,香港,石硖尾。
胡家义无力的拖着自己的身子一步步的踱在幽暗的道上。他并不是香港本地人,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抗战结束以后,日本投降,动荡了多年的中国终于嬴来了一丝和平的曙光,本以为可以过上一些安定日子的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国共内战就爆了。蒋介石以“剿匪”为名,派出重兵,对**的那些“解放区”进行了全面的进攻,一时之间,整个北方再燃烽火,硝烟遍地。之后,**在短暂的失利之后,接连取得大胜,再之后,兵锋更是直指辽沈、京津、徐蚌等重地,在这种情况下,虽然身为一名记者,胡家义却并没有那种为了新闻而不顾自家生命危险的劲头,所以,当战火即将蔓延到他所在的城市的时候,他当机立断的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了家乡,到达了江南,在年初又辗转到了香港。
……
“哥,你回来啦!”
石硖尾一带是大6避难者在香港的聚居地。由于香港人口有限,港督府也没有兴趣为这些“暂住”人口提供住房,所以,许多来自大6的避难者就在石硖尾一带自行兴建木屋,以作栖身之所。胡家义的屋子也是他自己带着妹妹,在几个邻居的帮助下自己盖的,仅仅能供遮风挡雨而已,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住着还算宽敞,至少比南下的时候住的旅店要强的多。
“嗯!”
看到乖巧的妹妹端上来的饭菜,胡家义禁不住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这种年头,人都成熟的特别快。他妹妹胡清萱才刚刚十四岁,却已经有着五六年操持家务的经验了,要不是外面的世道不太平,让他有所顾忌而坚决不允许,恐怕这丫头早就出去干活帮贴家用了。
“哥,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又在报社受气了?”帮胡家义搬过来一个凳子,萱看了看哥哥的脸色,关心地问了一句。从北方来到香港,胡家义凭着自己曾经的记者身份好不容易在一家叫做《香港人报》的报社内找到了一份儿工作,不过,由于是刚从内地来没多久,对广东话的掌握实在是不佳,再加上他一直又没有找到什么有噱头的新闻,所以经常被报社老板指责,受气不少。
“呵呵,哪有……孩子家家的,别胡猜乱想。”胡家义强自笑了笑。
“哦!”萱很懂事,虽然她看得出来自己哥哥的脸色并不好,可是,她并不想让胡家义烦心,所以很懂事的又去舀粥。
“那头猪呢?”
妹妹的乖巧勤快又让胡家义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本就不爽的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腾腾的冒火。
“哥,你别那么……阿力哥不是那种人!”房子本来就,胡家义的声音又大,萱虽然呆在厨房,却也听得到,感到哥哥好像是想找某人的麻烦,她赶紧露出头来道。
“不是那种人……哼,堂堂一个大男人,整天只知道吃饭睡觉,一儿正事也不干,他当自己是有钱的大少爷?要是他真的有钱的话,还用得着跟我们住在这种地方?”胡家义接连哼哼了两声。
“哥……”
“算了算了,我们吃饭,不管他了!”看到妹妹有些不高兴,胡家义赶紧岔开话题。
“还是等阿力哥回来再吃吧,他去买报纸了,过一会儿就回来!”
“买报纸?想听新闻问我不就行了,那不要钱啊?……不等,我饿了!”
“稍等一下嘛!”
“不……”
……
“你们兄妹俩又干吗呢?”胡家义兄妹两个正在争执,木屋的门被推开了,某个穿着还算干净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这人随口问了一句,又往那个只有三条腿的餐桌上看了一眼之后,立即就一步蹿了过去,“这么快就开饭啦,呵呵,萱就是能干!……喂,我你们俩怎么了,吃饭呐!来来来,萱,我帮你打饭。”
看着眼前这位表现的毫不客气的某人,胡家义的脑门上一下子突起了数条青筋,要不是顾忌自己家里就这么一个“残疾”的饭桌,在许多时候还要“兼职”担任自己的写字台,他恐怕立即就一巴掌下去了。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对方几眼。可是,某人却根本无视于他的存在,只是盯着眼前的的饭菜可劲儿的看。
“我阿力,你来香港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就不想找份工作呢?以你的水平,随随便便也能找份相当不错的工作了。”
知识分子不祟尚暴力!胡家义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情,尽量做到平声静气。
“哥,你不是饿了吗?先吃饭吧,有事儿吃完饭再!”萱看到眼前的气氛不好,急忙端过一碗稀饭放到胡家义面前道。
“我不是不想找,”被称做阿力的青年抬头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胡家义,旋又把眼睛瞄向了桌上的饭菜,“只是现在香港的情形也不太妙,许多工作都干不长久,我总得好好研究一下才成嘛。”
“研究?找个工作用得着研究两个月吗?你身强体壮的,什么不能干?我都还在上海码头扛过麻袋呢!”胡家义的脸色更黑了。
“不是两个月,是一个月零十四天!还不到一个半月。”阿力伸出了两根指头,纠正道。
“你……”当初就不应该把这家伙捡回来!胡家义在心里愤愤地想到。他现在要多懊悔就有多懊悔。这个张力是他刚来香港安顿好没多久,正四处去找工作的时候在路上捡到的。当时这家伙已经晕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他本着救死扶伤的精神,把人给背到了家里——他敢誓,他绝对不是因为看到这家伙身上那一套高品质的西服和一块绝对做工精良的金色手表,以为对方是有钱人才这么做的。虽然那块据是一个叫做罗西尼的著名工匠手工制作的金色手表后来被他给当了,维持了三人一直到现在的生活,可当初他救这子回来之后,这子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他可也是请过医生,还出了不少医疗费的。不过,他却没有想到,他救回来的,居然是一个任事不干,整天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懒汉,而且,这家伙白吃白喝不,居然还如此的恬不知耻。
“……算了,我也不想你,只是,你再这样,等我跟萱离开香港之后,你怎么办?”狠狠地瞪着张力看了好一会儿,胡家义最后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离开香港?怎么?你想移民还是出国?这恐怕不容易吧?”张力奇怪地问道。
“你不是买了报纸吗?上面难道没国共和谈的事儿?”胡家义没好气的瞟了对方一眼,“和谈马上就要结束了,只要和谈成功,战争就结束了,到时候,我和萱自然就需要回去,毕竟,我们在北方还留有一份儿祖产,总比呆在这儿毫无根基要强的多。”
“祖产?回去?和谈?”张力面容古怪的看着正憧景着回到北方后生活的兄妹两人,“你们认为国共和谈有可能成功吗?他们可是打生打死打了二十多年的仇家啊!”
“怎么不能成功?虽然国共两党是仇家,可是,政党之间的事情怎么能用私仇这种东西来概括?而且,虽然**在前两年取得了一批胜利,可是国民政府在南方的势力依然强大,又有长江天险在手,身后还有美国政府在撑腰,**的后台苏联又在全力斡旋,希望两党实现和平,在这种情况下,我看和平的希望至少也有九成!”胡家义身为记者,对时局自然有些了解,听到张力明显有所指的询问,忍不住反驳道。他实在是太想回老家了。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家园能不能在炮火中幸存下来,可不管怎么也比在香港这里强。难民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想做一个有尊严的难民,更难!
“是啊,阿力哥,难道你不想让国内实现和平吗?”萱在旁问道。
“和平?谁不想和平?这是多美好的词啊!当你身处在和平的环境的时候可能还觉不出来,可换到动乱的时候,哪怕没有经历过硝烟,也会知道这两个词是多么的珍贵。”张力苦笑地看着萱,又坚决地摇了摇头:“国共两党之间是不可能实现和平的!”
“哼,胡!”胡家义不满地抽了抽鼻子。
“胡?嘿嘿……我倒也是希望自己是在胡啊!”
“怎么,难道你有什么消息?”张力的口气似乎不太寻常,不仅胡家义,这下连萱也把眼睛瞪向了他。
“我一个难民,哪能有什么消息?”张力笑了笑,“只不过是仔细分析了分析才得出了这个结论罢了!”
“你分析的?哼……”
“怎么?你不信?……”
“我为什么要相信?”
“那就随你,反正你们老家在北方,那里已经基本和平了。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先仔细甄别一下自己的‘成份’,**的解放区可是不怎么欢迎你这种地主后代的……”张力道。
“地主后代怎么了?我们可是书香世家,我还参加过学生游行……”
“你们不知道**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出身就先定性了你们不可能被**,尤其是那些**的基层干部接受。不定,你们还会被批斗呢!”张力撇撇嘴,满脸讥诮。想回去?这兄妹俩回去,他初来乍到的,连个认识的人都没了,那不就更不好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