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军医见状,眉眼含笑着看了一眼霍老头,利落地掸了掸宽袖,转身就朝着气势恢宏的帅帐走去。
止戈与韩瑜见状,侧身让开。
老军医转了身,霍老头得了空闲,转过身来看着仍然端着假笑的罗清,横铁不成钢道:“别人都骑到你脖子上了还笑脸相迎,平日里与老子耍道理的嘴皮子哪去了?哼~”
那嗓音大得,仿佛在场的人都是聋子似的。
“我…”罗清欲开口解释。
“老霍~”老军医回首喊了一声,罗清咽回还未说出的话。
“哎~就来。”霍老头最后瞪了罗清一眼,转身一脸诌媚应道。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跟着老军医跑了。
不是你让我不许开口说话的嘛!
罗清腹诽,一脸便秘地表情看着霍老头离开的身影。
一旁的止戈见状,瞬间了然于心,此刻他算是听明白了尚军长的意思。但这人可没有霍老那般做事光明正大,这人弯弯肠子多着呢!
就连此刻其脸上的笑意也是当不得真的。
尚卫国喜笑颜开地看着老霍离开,然后转过身看着罗清,笑道:“小娃娃,莫要介意老夫刚刚的话,老夫只是情不自禁而已。”
情不自禁?小娃娃?
罗清汗颜,这老头说话咋就这么……不好听呢,但连止戈都对他十分恭敬,应该也是她惹不起的。
所以,还是继续苟着吧!
于是罗清一脸恭敬地道:“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小的只当是您的鞭策。”
尚卫国闻言,直乐得呵呵大笑,显然是罗清的识相与变通取悦了他。只见他满意地对着罗清点点头。
“光凭这一点,你就比老霍那死“倔驴”强了不少。”
“当初但凡他若是能学到你这一星半点,也不会是今日这个地步。”
尚卫国说着摇摇头,垂下眼眸重重地叹息一声。
就连一直没有言语的止戈与韩瑜都唏嘘不已。
罗清挑挑眉,静静地等着老头继续说下去,说不定她还能听到什么关于霍老头的辛秘呢!
但事与愿违,老头敛下眸子后就闭口不说了,只是一个劲地叹气。
没听到霍老头的辛秘,罗清心下有些泄气,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老头身上散发出的的惋惜之意。
惋惜?为何要惋惜?
罗清心下好奇,但也不好开口直问,只得压下。
叹息一阵后,尚卫国抬起眼眸,儒雅地看着站在一侧的止戈,揖首道:“止戈,这时候也不早了,这前大营的棘事还挺多的,老夫就先走了。这老霍性子执拗,他对铁骑营还有心结,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是后辈,还得多担待些。”
止戈在军中地位比之尚卫国高了不少,尚卫国向他行此礼也是合情合理。
止戈立即扶起尚卫国的手臂,很是认真地做出承诺道:“尚军长放心,霍老也算是我的老师,这也是我份内之事。”
罗清愕然,止戈是霍老头的学生?霍老头这么厉害?
罗清的脑袋里自动展开一副霍老头一边淬着酒,一边用木条不停地抽着止戈让其别偷懒的画面。
那画面太美,罗清想想都觉得解气。
等罗清回过神来,尚卫国已经不知在何时走了。连秦三几人都被韩瑜叫来的人带走了,那怎么不叫她?
看着尚卫国离开的背影,罗清有些恍惚。其实霍老头是幸运的,能有这种真心朋友在其背后暗暗地为其担忧,谋划。
这样……应该很幸福吧!
不像她,一无所有。
见尚卫国离开,韩瑜与止戈欲一同上前。
“罗清~”韩瑜先止戈一步走到罗清的身后,见罗清失神,于是便拍拍她的肩膀。
落后一步的止戈顿住步子,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两人。
罗清下意识地转身,见是韩瑜,便弃了拐杖,紧紧地抓住韩瑜的胳膊,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迷茫道:“霍叔在喝醉时偶然跟我说起过,他没有家人,没有亲人。我一直以为他同我一样,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但今日我才突然发现,其实事实并不像我所想的那般。霍叔其实拥有的东西有很多,他在乎的也有很多。”
“不像我,看似活得洒脱,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其实心里都在乎死了,但面上还是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
“我总告诉我自己,我就是一个逃难者,一个过客,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前任何东西与我而言,皆是负累。可刚刚看见那老先生为霍叔的关心,我突然很是触动。”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做错了。”
“当初……当初我是不是就不应该装作若无其事地送小谨儿离开,那样的话云梨也就不会误以为我很坚强,就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我。”
“如此的话我就还可以很幸福的生活在北境,有聪明乖巧的儿子,善解人意的妹妹。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如一棵无根浮萍,一无所有。”
说着说着,罗清的眼眶竟不争气地红了,但没有一丝泪光。
不管罗清如何的失意,不管何时何地,自始自终罗清都是倔强的,她的倔强不允许她在外流一滴泪,尽管是在她认可的韩瑜面前。
“不是的,你没错。你只是希望他们幸福而已。”
“而你也不是一个人,罗清,你至少还有我。你忘了吗?我是你大哥,永远都是。”
韩瑜看着忙然无措的罗清,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落过,突然很是心酸。
无论罗清性格再坚强,再肆意。但在这乱世中,她也只不过一介女子而已。
尤其……还是一个不得不隐姓埋名,被世人遗忘的女子而已。
“永…远……”罗清紧紧地看着韩瑜,轻声念叨,心神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她自诩活得潇洒恣意,实则一直以来,她自知,她都是孤独的。
如今一点小事,都能叫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是,永远。”韩瑜点点头,郑重道。
罗清闻言,很是开心的笑了。
罗清的眼神稍稍一瞥便与一侧的止戈对视到了一起。但他的眼神很复杂,罗清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大人你也在啊!”
罗清敛了笑,同止戈说话的语气很是平静,眼神淡然,没有一丝以往的诌媚,就只是认识的人之间简单的寒暄而已。
说着她松开韩瑜的胳膊,跳开一步,单脚站立。
尽管她如今是一个男子身份,韩瑜也不介意,但她终究是女子,该守的礼,得守。
“嗯。”止戈很是平淡地应了一声,此刻他突然觉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似乎他从未认识这人一般。
或许,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表面上看似对人热情洋溢,实则冷漠疏离。
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羡慕韩瑜。
这很诡异。
以至于乱了他的思绪。
在两人寒暄的期间,韩瑜已经弯腰将拐杖捡了起来,并递给了罗清。
罗清接过拐杖,一阵疲惫感袭来。她此刻无心再与止戈周旋,于是开口道:“大人,我们就先过去了。”
止戈无言,下意识地点点头,但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罗清,直到她与韩瑜转身走开。
———
深夜,天空一片暗沉,灰蒙蒙的,一颗星子也没有。寒风凛冽地刮着,却吹不灭军营里大片的火光。
罗清坐在火堆旁,左手旁坐着岑溪,右手旁坐着周深。
他们三人坐在伙房附近,大伙儿基本上都已经进了营帐。
“来来来,敬咱们又在一处了。”周深掏出一小坛不知从哪儿弄回来的酒,又掏出三个碗。
“你哪来的酒?”罗清惊讶道。
“而且,闻着味貌似还不错。”岑溪补充道。
两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深,皆感到十分好奇。
“看我做甚?”
周深白了两人一样,得意洋洋道:“我昨晚回来时带的,你们放心,没有花银子。”
“没有花银子?”岑溪一脸怀疑地看着周深。
“不会是偷的吧!”罗清看着周深手中的酒坛子,打趣道。
周深闻言,将小坛子藏进怀里双眼瞪着唱双簧的两人,撇嘴道:“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喝,怎么不喝。”罗清开口道,眼中饱含着笑意地看着岑溪,“咱们怎么可能不喝,总不能便宜了周深,是吧!”
岑溪点头,一本正经道:“确实。”
接着罗清咳嗽一声,道:“小深子,满上。”
岑溪见状,忍不住轻笑一声。
周深撇撇嘴,但还是将三个碗满上了。
酒香顿时四溢,寒风一吹,消散开来。
三人皆站了起来,举起酒碗看着满天的夜幕。
周深幽幽道:“生逢乱世,咱们皆身不由己,但相识相知即是缘,就是不知以后咱们还有没有机会像如今这般举杯共饮。”
“但愿我们皆能得偿所愿,心想事成,日后再聚首。”岑溪笑道。
见两人皆发表感言,罗清也不遑多让:“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好,咱们兄弟几个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周深喝一声,豪气万丈。
“干了。”
罗清与岑溪皆笑着点头,三人欲碰碗,这时只听一声怒吼传来:
“是哪个臭小子背着老子在老子的地盘喝酒?”
三人皆愣住,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霍老头正气势汹汹地朝着三人走来。
三人皆维持着举杯的动作,瞪着眼珠子盯着霍老头接下来的动作。
“原来是你们三个小兔崽子,不知道老夫的地盘禁止喝酒的吗?”霍老头肃着脸道。
周深与岑溪皆疑惑地看着罗清,眼神询问真的有这个规定吗?有的话她怎么不早说?
罗清茫然地摇摇头,心想他们今下午才来这铁骑营,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条规定。
然后三人便齐刷刷地看向霍老头,皆怔住。
只见原本还气势汹汹地霍老头正笑得一脸满足地捧着酒坛子一个劲地闻着,嘴里还连连念叨着“不错不错”。
察觉到三人的目光,霍老头才回过神来,敛下笑意,吹胡子瞪眼道:“喝酒就算了,居然还不叫上我,没收没收。”
说完之后,未等三人反应,便抱着酒坛子闪身走开了,不过一瞬身影便彻底消失。
霍老头来得猝不及防,去得无影无踪。
显然是用上了内力。
三人皆愕然。
这气氛全被破坏了。
“那个……咱们还……”周深出声道。举了举手中的酒碗。
“那什么,我先干了。”罗清直接一口闷了碗中的酒,辣得她直咧嘴。
呃……
岑溪与周深两人无奈相视而笑,皆举杯干了。
————
朝廷反攻的旨意早就已经下达,军中几位身居高位的将领皆在没日没夜地严密部署着作战计划。
玉城、青城、婺城三足鼎立,成一个典型的“凸”字型结构。这里易守难攻,三座城相视而立,守望相助,若是随意攻打其中一座就会被另两座城的援军夹击,从而导致功亏一篑。
所以,若是想要收复失地,就必须将三足鼎立的局面给打破,这一战才能继续推进下去。
而玉城最后被敲定为最终的攻击点。
但要如何作战才能最大程度的减少伤亡,这个重要的话题还在商议。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罗清就被霍老头从温暖的被窝里掏了起来。她的营帐在霍老头隔壁,可能是有韩瑜的原因,她一个人住。
罗清一行人是不用管铁骑营其他将士的吃食的,他们五个是专门调过来管理几个身居高位的将领的吃食的。
罗清不笨,她昨晚从岑溪那里已经得知,战事一触即发。
所以,在这个重要时刻霍老头突然被调回来严加看管将领饮食,或许是上面严肃商议的结果。
毕竟,战场不仅是战士之间的作战,更是两个将领智慧的碰撞。
由此可见,将领的饮食安全有多么重要。
“霍叔,您干啥?这天还未亮都。”罗清挣开霍老头的手,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臭小子,二十多张口等着呢,等天亮?你让他们喝西北风啊!”
霍老头闻言,一巴掌拍到罗清脑袋上,彻底将罗清的瞌睡虫给拍跑了。
罗清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撇嘴道:“霍叔,不是您昨日说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嘛,打打下手就好,咱们又不会做饭。”
“此一时非彼一时,从今日开始,咱们都得开始学,这样分工才能最快速地最好。快点收拾好出来。”霍老头严肃地嘱咐一声,就直接出了营帐。
罗清抓了抓松散的头发,又低头看了看依然“一马平川”的胸口,暗自庆幸她昨晚回来晚,懒得将束胸松开倒头就睡了。
看来,一个人住也不是很保险,尤其是住在霍老头这个不知何时就会闯进她的营帐将她直接掏出被窝的隔壁更不保险。
罗清很快将自己打理好,气定神闲地走向露天的伙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