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周凯闷闷道:“我知道我是很傻……”
“没,”贾玩给他倒酒, 随口道:“夸你呢!”
周凯郁闷的看着他, 道:“夸我傻?”
贾玩并不觉得周凯的想法有什么问题,皇后的确不是好人, 但她却没有对不起过周凯, 相反, 对他还很不错。
周凯没想过助纣为虐,甚至对她的行为极为反感, 希望她能恶有恶报,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一个对他很不错的人将死之际, 献上一丝善意,了了她最后一点心愿。
这是人之常情。
但前提是, 不是被人利用。
贾玩想了想, 道:“若是由你将谨妃病重的消息告诉皇上,皇上会怎么想?”
周凯纳闷:“皇上会怎么想?大不了骂我几句呗,他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我的气。”
贾玩道:“我是问你,皇上会怎么想二皇子?”
“额……”周凯喝的有点多,脑子不大好使,隔了一阵才绕过弯来,道:“皇上虽然厌了谨妃, 但对二皇子的态度却没什么变化,二皇子想见皇上随时都可以……生母病重,不管二皇子是不知,还是知而不报, 乾帝都会对他大为反感……”
乾帝可以自己厌恶谨妃,但绝不会高兴看到自己的儿子对生母的生死不闻不问。
贾玩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能想到,你能想到,谨妃就想不到?她为什么会让你传话?”
让周凯传话,等于是间接害了自己的儿子。
周凯道:“不是谨妃,是她身边的大宫女。”
他如今也品过味来了,说这句话并不是在和贾玩抬杠,只是随口纠正下罢了。
贾玩道:“那你就告诉她,若真心疼主子,就该劝她按时吃药,好生吃饭,养好身子,皇上又不是大夫,能治病怎么着?
“若她再纠缠,你就说你愿意将二皇子的畜生行径告诉陛下,让陛下为谨妃娘娘做主。”
和周凯不同,他对谨妃半毛钱的同情心都没有,除了当初他曾亲眼目睹赵轶遭受的痛苦之外,也因为无论是寻死觅活,还是糟蹋自己的身体来博取男人的同情的行径,都让他同情不起来。
就她做的那些事儿,能在宫里有个小院儿安安静静的度日,照样锦衣玉食、高床软枕,丫头侍候、太医待命,已经很便宜她了好吧!
至于丈夫厌弃,儿子不孝……怪得谁来?
周凯原本痛苦的,是谨妃对他不错,如今处境凄凉,他要不要做这么一次“好人”,如今知道这很可能是一次利用甚至陷进后,反而轻松下来,击掌道:“我还可以答应她,去和二皇子好好聊聊,‘劝劝’他。”
贾玩知道周凯虽然心软,却不是个拎不清的,见他想通,便不再多说,替他倒酒,自己却伏案大嚼,偶尔喝上一口。
这满桌子的菜,不吃浪费了。
周凯道:“那你说,让我帮着传话见皇上,到底是那个宫女病急乱投医,自作主张,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贾玩道:“谁知道,不然你去问问她?”
周凯道:“我才懒得去,难道她还能刺驾不成?八成又是想给赵轩换什么好处。
“她怎么就不明白,这一招用多了,男人会烦的好吧!”
贾玩没有说话。
吃完饭,周凯又醉的不成样子,幸好周家的下人比贾家要周全的多,每次周凯看着是和贾玩两人结伴上路,却总有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以备主子随时召唤,是以贾玩将人从酒楼扛出来,外面就有小厮接手,还有早备好的马车候着。
摆脱抓着他的手,一个劲儿要送他回家的周凯,贾玩跳下马车,摔上帘子,挥手让车夫快走。
目送周家的马车走远,贾玩正要回头去牵自己的马,却看见赵轶站在路边,道:“天色还早,陪我喝一杯?”
贾玩不由抬头看了眼天,月亮正在头顶:这叫还早?
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有心事?
回到酒楼,重新点了菜,先上茶点。
贾玩道:“怎么了?”
赵轶拿了锤子,不紧不慢的敲核桃,道:“没事,就是喝酒。”
贾玩“哦”了一声,将装核桃的盘子拖过去,抓了三个在手里,双手随意一搓……将碎壳扔掉,完好无缺的果肉检出来,递给赵轶。
赵轶看着递到面前的核桃仁,好一阵才放下锤子,接过,道:“你不吃?”
贾玩道:“刚刚吃的太饱。”
他是挺喜欢吃核桃的,不过现在没什么胃口。
见赵轶将整个核桃仁塞进嘴里狠狠嚼着,贾玩道:“你喜欢吃啊,我再给你剥?”
赵轶闷声:“不用。”
不用就不用,那么凶干嘛?
贾玩撑着下巴,用手指将核桃在桌上弹过来,弹过去,悠闲又无聊,道:“二皇子拿谨妃出气的事,你知不知道?”
赵轶道:“不知道,但想象的到。”
贾玩道:“你还真是故意的啊!”
不得不说,周小凯的直觉有时候还是挺准的。
“她是皇后,”赵轶道:“明正典刑是不可能的,死她不怕,让她去我娘坟前磕头请罪?她根本不在乎,我娘也不稀罕。
“只有她最爱的两个人都厌了她,才会让她生不如死。”
赵轶语气平静,说起“生不如死”时,眼中也不见什么波澜……有时候仇恨久了,就会变成责任,而非动力,显然赵轶并未从报复中,找到什么快1感。
贾玩道:“你既然不准备做太子,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出去走走,还是就在京城做个闲王?你那几个愿望,现在去实现也不晚啊!”
赵轶不置可否,问道:“你呢?”
贾玩无聊的上下抛接核桃,道:“找个机会外放……京城乱七八糟的事儿太多,烦。”
关键是京城达官贵人太多,若是去了地方,他一个三品官儿,妥妥的土皇帝一枚,随便怎么作威作福都没人管,但在京城,就一个渣渣。
赵轶道:“你想去哪儿?我去替你跟皇上说。”
“别,”贾玩摇手,道:“你这会儿和皇上正在蜜月期,有些事还是少沾为妙。”
赵轶虽然不知道什么叫蜜月期,但贾玩的意思却能领会,道:“无妨,不做太子,行事反而没那么多忌讳。”
譬如贾玩,大小也是乾帝身边的红人,若换了太子之流插手他的调动,乾帝难免会产生诸如“将他身边最厉害的高手调走,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们两个是不是早有勾结”之类的想法,但换了是赵轶,随便寻个理由就能应付过去。
贾玩摇手,道:“我自己搞不定,再找你帮忙。”
赵轶“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以乾帝如今对贾玩的看重,加上他年纪太小,赵轶不觉得贾玩凭自己就能说动乾帝将他外放……然而也不一定,他所认识的贾玩,从小到大,只要他说过的话,少有做不成的。
将贾玩面前已经半温的茶倒掉,又重新倒了一杯,道:“那半本《大乾律》的主人查到了,是赵辅。”
贾玩吓了一跳:“谁?”
赵轶重复道:“老三,赵辅。”
“亲手抄的?”
“亲手抄的。”
“他可真……”贾玩揉了揉额头,终于想出一个字:“闲。”
“你在上书房的时候,和他关系很好?”
贾玩道:“我在上书房一共就呆了半天,而且大半时间都在侧院睡觉,和三殿下话都没说上几句。”根本不是关系好坏的问题,他们两个连交集都没有好吧!
“那他为何会偷偷收集你的手稿,练习你的笔迹?”若不是提前练过,怎么可能用贾玩的字,那么快抄好半本《大乾律》?
“因为……”贾玩不确定道:“我的字儿好?”
赵轶看着他:你觉得呢?
贾玩的字是不错,但比起名家先贤来说,却还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作为皇子,赵辅要谁的字帖弄不到,拿他的字去练?
贾玩不满道:“我的字怎么了?我的字不好,你还不是一样偷偷拿去练?”
这赵家几兄弟,就没一个正常的,个个都有病!
话虽如此,却还是努力回忆那天在上书房,他到底干了什么……上课睡觉,忽悠老师,然后将老师弄睡着,然后继续睡觉,然后……挨了一顿揍,闹得上书房鸡飞狗跳。
总之是很不愉快的一天。
贾玩想到头大,索性不想了,反正现在知道人是谁了,不必担心日后这事儿像个□□似得冒出来,也算了了一桩心事,问道:“马蹄山的案子有进展没有?”
赵轶道:“马蹄山一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只能大海捞针。刑部已经将滞留在京城的江湖人士梳了一遍,但没什么线索,现在将目光放在权贵养的私兵和军队上,但刑部权限不足,虽有父皇的手令,却盖不住有人阳奉阴违……进展缓慢”
贾玩想了想,道:“王子腾现在在巡边对吧?”
赵轶点头:“怎么?”
贾玩道:“我长这么大,也就江南、京城两头跑,还有小时候随师父去巡过盐田,忽然很想去边境转转——王家和贾家时代姻亲,我若是去给他做个副手,想必会很受照顾吧?”
赵轶自然不会被他言语迷惑,道:“你怀疑王家?”
贾玩道:“太上皇隐退,王子腾不想丢失兵权,就得找新主子,但没有足够分量的投名状,新主子凭什么让你继续执掌兵权?”
兵权这种东西,如非嫡系,谁放心交给你?
赵轶道:“那他们为何要半途放弃行动?”
按照火油的分布,那天如果他们动手,只需再有少许人手以利箭牵制,成功几率极大。
贾玩道:“因为王仁发现薛蟠定的酒楼,恰好同我们是同一家,不知基于什么心理,就去了,然后发现他们被人利用:去马蹄山的,除了你,竟然还有皇上。
“王仁大惊之下,连交代一声都忘了,立刻离席,去取消行动,所以薛蟠才会因为找他,出来发酒疯。”
当时赵轶不过才治好伤腿,二皇子一党远没到破釜沉舟、拼死一搏的地步,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用自己人涉险,这种情形下,走投无路的王子腾,无疑是最好的探路石。
输了,和他们无关,赢了,就君临天下。
王家为何取消行动?因为暗杀皇子和弑君是两码事,暗杀皇子只要做的天衣无缝,就可能逍遥法外,弑君却很可能会被扔出来做替罪羊——再加上薛蟠那一嗓子的神助攻,“很可能”的可能性,就变成了百分之百。
赵轶沉吟片刻,叹道:“都是臆测。”
贾玩道:“是啊,都是臆测。”
且是毫无证据的臆测,先锁定嫌疑人,然后再根据这一点,将毫无关联的几件事联系在一起,来自圆其说。
其实就是疑人偷斧,如果当官的用这种法子来断案,不知道会办出多少冤案来。
但要查案,又必须要有这样的想象力。
现在的问题是,证据完全没有,又不能将结论直接交给乾帝,一不小心,就会弄出天大的冤案来。
只能防着。
若非刑部迟迟没有进展,贾玩连对赵轶都不会说。
闲话说完,酒菜上齐,于是开始喝酒吃饭。
桌上几乎都是贾玩爱吃的,但问题是他刚刚才赶完一场,有心无力。
赵轶也没怎么吃,不停地给他斟酒:“这是人参浸的酒,喝了对你的内力有好处。”
店里卖的酒,能用多好的人参?贾玩放下杯子,道:“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明明知道他刚吃完,还把他拉上来继续,若是这人肚子饿了,不想一个人吃,让贾玩陪他也就算了,可他自己又不吃,一个劲的劝酒,想把他灌醉怎么的?
赵轶目光闪烁,不吭气。
贾玩翻了个白眼,从他手里夺过酒壶,一口气喝完,开始眼冒金星,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赵轶还是不吭气。
贾玩提起酒坛就灌,末了酒坛一扔:“现在呢?”
话音落,人已经趴下了。
……
月色朦胧,赵轶背着裹着他披风的少年,慢慢走在长街上,少年的体温和重量,还有细细的呼吸,让人感觉如此温暖和充实。
阿玩,我就是想……背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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