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钧牵着赵雅芝的手走在前面,萧笙紧随其后,最后面跟着年轻的摄影师。那摄影师是电视台扔给王梓钧的,此时正在一边小心地上坡,一边用摄像机记录下周围的一切。
这是香港新界的一处木屋区,如果不是亲自走入其中,王梓钧根本不敢相信七十年代的香港居然还有如此贫穷的地方。
随处搭建不成规则的简陋木屋,许多地方破败风化,看样子至少已经存在一二十年了。在山风的吹拂下,一些木料摇摇欲坠,好像随时会倒下来。
王梓钧牵着赵雅芝的手走过一间木屋,打开的大门门槛上坐着个衣服破旧的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个婴儿正在喂奶,露出半截白花花的**。那妇人见有人来也不介意,反而好奇地看着王梓钧这一行人。
一个肩扛着废旧木材的男人迎面过来,看见王梓钧他们,便卑微地自觉闪在路边让路,远处也有几个满脸沧桑的贫民在指指点点。
王梓钧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反复一下子回到了民国时候的贫民窟。这里到处暮气沉沉,甚至这些居民的脸上都带着一股麻木。
“拍电视,拍电视……”一群小孩儿跳出来,指着摄影机拍手大叫。但当那个摄影师将镜头对准他们的时候,却都好像被枪炮指着一样,吓得往旁边躲闪。
不过,这群孩子的出现,总算让这死气沉沉的鬼地方多了些生气。
香港近十年来,最富裕家庭比例下降了10个百分点,但最贫困家庭比例却只降低了0.3个百分点。也就是说富豪阶级的比例大幅下降,底层阶级人群只略微降低,中层阶级大幅提升。
从整个社会来看,香港这十年无疑是进步的,中层阶级的增多有助于社会繁荣和安定,香港市民的整体生活水平也在提高。但这些社会的最底层,他们的境况十年来其实并无改变。
香港从1973年开始物价上涨,工资虽然也跟着增加,却增长速度却永远赶不上物价的脚步。接着便是大股灾和全球石油危机,这两年物价还在持续上涨,失业人口却在增加,底层人民微薄的工资面对飞涨的物价,生活变得愈发困难。
赵雅芝跟着王梓钧出来,本来是带着游玩的心态,可是现在却心情沉重,不忍心再看。
王梓钧回头看着那些孩子,他们在经过最初的恐慌之后,好奇心战胜了恐惧,纷纷朝镜头围过去,瞪大眼睛像看清楚镜头里面到底是什么。
赵雅芝从包包里摸出一把软糖出来,摊着手朝那些小孩子微笑。
或许是被赵雅芝的笑容所打动,小孩们犹豫了一下便靠过来从她手上抓糖。
“谢谢姐姐。”其余的孩童都是抓到糖就剥来吃了,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王梓钧看那小男孩儿虽然穿得很差,连脸上也污秽不堪,但一双眸子黑漆漆地,说不出的灵动。不禁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章灿。”小男孩儿说,“叔叔我认识你,老师带我们去看过你的电影。”
王梓钧无语了,指着赵雅芝说:“为什么你叫她姐姐,却叫我叔叔?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赵雅芝见王梓钧在吃醋,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就是叔叔啊。”小男孩儿章灿道。
王梓钧又问:“你刚才说老师带你看电影,你读几年级了?”
小男孩儿脸色黯淡地低下头,小声道:“我没有读书了。”
“是不喜欢读书吗?”王梓钧问。
“不是,我功课可好了。”章灿辩解道。
“那为什么不读书了。看你的年纪,还是六年义务教育的时候啊,读书花不了多少钱的。”王梓钧说。
小男孩儿道:“阿妈要做工,我就留在家照顾弟弟。”
萧笙立即意识到这是个看点,朝王梓钧点点头,然后对小男孩说:“你家在哪里?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
“好啊,跟我来。”章灿说着带着大家往回走。
等到来到一间木屋前,才推门进去,正是来时有一个妇人坐在门槛上给婴儿喂奶的那间屋子。
“小声一点,我阿妈给弟弟为了奶,现在正在睡觉。她昨晚上了夜班的。”章灿领着大家进去,蹑手蹑脚地跑去端出几个碗,然后拿着暖水壶倒上开水招呼客人。
大家的动作虽轻,可还是吵醒了正在抱着婴儿睡觉的妇人,她看到众人非常惊讶,又不好意思地冲大家笑笑,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几个干瘪的苹果。
“你好,大姐,我们是佳艺电视台的,想拍一部纪录片,打扰你了。”王梓钧接过对方洗净的苹果,没有吃,而是拿在手上,一边抽空打量着木屋里的摆设。
木屋不大,一共两室一厅,每间屋子只有几平方米。一间卧室堆满了各种杂物,另一间卧室有一张大床,上面躺了个干瘦病态的老太太,客厅也是饭厅,中间放了一张桌子,桌子旁边却是非常拥挤地放着一张双层木床。至于厨房和厕所,都在木屋外面解决。
萧笙带着摄影师拍着房间里的陈设,还专门照了下人家碗橱里早上剩下的寒酸饭菜。
逛了一圈回来,王梓钧才问起这家人的情况。
“原来还过得去,可去年婆婆病了,后来我又生了个苏虾仔,家里少了个劳力,多了张吃饭的嘴。我男人为了养家,就跟着人出海跑货,结果被浪打翻在海里,再也没回来……”妇人可能是难得有人可倾诉,对方又是电视台的,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将自己身上的苦水全都吐了出来。
“你家阿灿这么小就不读书了,以后会没出息的。”萧笙故意这样说,用来引妇人的话题。
“可又有什么办法。我要去工厂做工,不做工就没吃的。家里还有得病的老人和不会说话的孩子,出了事怎么办?只有让阿灿在家里守着。”妇人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赵雅芝问:“政府不管吗?”
“要管的,每个月可以领50块的救济,教会也偶尔会给家里发东西,他们都是好人啊,只怪我们自己没用……”妇人唠唠叨叨地又说了一串政府和教会的好。
王梓钧撇撇嘴,每个月50块的救济有个屁用,这些钱拿到台湾去还差不多可以过,可香港的物价太高了。早在几年前,英国《金融时报》的调查就显示,香港的屋租之贵居世界首位;亚洲权威性刊物《透视》在调查亚洲各大城市的物质及生活费用时,也指出亚洲消费最贵的城市是香港。
原本王梓钧只是说到木屋区拍些东西做基金会广告的,萧笙听了王梓钧的想法后,却敏锐地捕捉到这是一个好的话题。大股灾之后,无论是电影电视,只要趋近于现实和平民化的东西,票房和收视率就会很好。
还有什么比眼下王梓钧他们拍的要给现实?
萧笙提出要做一个系列纪录片,然后在佳视开辟一档教育纪录片的节目,只要宣传得当,绝对会比以前那些僵化的教育节目收视率更高。
又问了一些琐碎的问题,萧笙提出要去妇人工作的工厂去看看。那妇人昨晚上夜班到今天早上八点,刚刚睡了两个小时,眼睛里还有血丝。
赵雅芝有些不忍,便让她再睡一会儿,晚点等她上班的时候一起去。
众人起身告辞,又进了几家采访,到中午的时候在木屋区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一家店吃饭。
“好脏啊!”赵雅芝掏出纸巾在板凳和桌沿上擦了又擦。
王梓钧叫了四碗云吞面,笑着抓起一把筷子放到店家的沸锅里煮。
热腾腾的云吞面端上来,赵雅芝用筷子一边搅和,一边自言自语道:“希望不要拉肚子。”
萧笙吃着热乎乎的云吞说:“等拍了工厂,可以再去那个叫阿灿的小孩子的学校去看看。可惜现在已经放假了,不然能拍的东西更多。”
“萧先生你懂的东西可真多,连制作纪录片都这么在行。”王梓钧随口赞道。
萧笙心头受用,说道:“见得多而已,在电影圈子里混了二十多年,什么东西都尝试过。”
那个姓叶的年轻摄影师说:“倒是没想到,香港居然还有这么穷的地方。”
“你这后生,没见过的多了,二三十年前,这种地方遍地都是。那个时候大陆逃难的人挤在一起,香港一共才一百多万人,硬生生就变成了两百多万。哪有那么多工作好找?能讨到一口馊水吃就算幸运了。”萧笙手拿着筷子对四处指指点点,“这些地方,很多老人已经拼出来搬进市区了,现在有很大一部分穷人都是这几年从大陆和越南逃过来的,甚至还有偷渡过来的韩国人。”
王梓钧点点头,这些逃难的人到香港之后虽然过得很艰难,但毕竟比原来的生活要好。韩国那边现在也穷,政治跟台湾差不多,属于捂着鼻子哄眼睛的民主独裁,工业也才开始起步。
不过独裁有独裁的好处,韩国和台湾八十年代的飞跃发展,都是七十年代的独裁打下的基础。比如说台湾现今正在进行的十大工业建设,属于勒着裤腰带,光着屁股干起来的。这些工程拿出来讨论的时候,九成的人都反对,只有蒋经国力排众议说:“这些事情现在不做,以后就没有机会做了。”
事实证明,蒋经国是正确的,比如南北高速公路建设,如今那条道上连拖拉机都没几台,谁能想到几年之后它会成为台湾的一条经济命脉。如果没有蒋经国的一言堂,而是像后世台湾议员们那样吵来吵去,这些工程吵到下个世纪都不会上马。
吃完午饭,又走访了几家,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们居然不小心撞进了暗娼。这破地方居然还有红灯区……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王梓钧还遇到个去年从深圳游过来的大陆同胞,问起一些大陆的情况,却是一问三不知。这年头大陆出一趟远门都要公社开证明,农村人没几个走出去看看的。
晚上,萧笙带着摄影师虽那妇人去工厂拍摄,王梓钧给了萧笙些钱,让他拍摄结束后转交给妇人,自己则开着车与赵雅芝一起回家。
“他们好可怜。”赵雅芝靠着王梓钧,轻声地说。
“可怜的人很多,现在大陆还有一帮学生在乡下捉耗子吃呢。”王梓钧叹气道。
“捉耗子吃?”赵雅芝不解道。
王梓钧说:“上山下乡你听说过吗?”
“没有。”赵雅芝摇头。
“没有听过就算了。”王梓钧懒得多讲。
回到别墅过了一夜,王梓钧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去机场,出来这么多天,得回去看看了。
赵雅芝依依不舍,抱着王梓钧吻了又吻,才放他离开。
两人一个呆在别墅里,一个坐飞机回台北,却不知道香港的娱乐媒体已经快疯狂了。
首先是甄珍和谢贤在一个月以前秘密协议分手,这个时候终于传出来消息。消息是从台湾传过来的,台湾媒体一片骂声,纷纷把矛头指向谢贤。甄珍可是林清霞之前的台湾第一美女,头号琼瑶女星,当初嫁给谢贤的时候,媒体就是一片反对,认为谢贤花心不可靠,现在好了吧,才两年多时间就婚变了。
这新闻传到香港后,香港的媒体言辞虽然没那么犀利,但同样是对谢贤一阵臭骂。
谢贤和甄珍的离婚风波刚刚掀起,香港原本一份默默无闻的《都市旬报》提前出刊,头条上刊载的赫然是王梓钧和赵雅芝在新建的海洋公园打情骂俏的照片。
好嘛,刚刚有一对离婚的,现在又是婚外恋,港台娱乐圈还真是热闹。
其实这照片也不算太离谱,只是赵雅芝挥拳要打王梓钧,王梓钧作势欲躲。如果要说什么暧昧的,那就是两人笑得都很开心,就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
赵雅芝对此茫然不知,王梓钧一离开香港,她就准备回家跟父母过。结果来到自己家外面,刚刚下车就被一群记者给堵住。
“赵小姐,请问你跟王梓钧先生在拍拖吗?”一个记者强上来问。
赵雅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勉强笑道:“怎么会,我和他只是朋友关系。”
“那你怎么解释这张照片?”另一个记者把那份《都市旬报》拿出来。
赵雅芝一看,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偷拍了,强自镇定道:“梓钧他刚好在电视台忙完,听说香港新建成了海洋公园,他在香港又没什么其他要好的朋友。正好我有空,就陪他玩了半天咯。谁规定不能和朋友一起去公园的?”
“可是你们的样子看起来很亲热。”
“好朋友嘛,动作亲昵些又有什么?我和梓钧认识五年了,以前也不是传过见风就是雨的绯闻吗?要真拍拖的话,早就拍拖了,那个时候他还没结婚。”赵雅芝说着推开挡在前面的记者,“好啦,我要回家了,麻烦让让。”
记者们还要再问,可赵雅芝却不再回答,让他们好生没趣,只好看着她进了院子的大门。
赵雅芝矢口否认,大多数媒体照着她的原话刊印出来,也有几家不良媒体为了销量瞎编胡造,说什么赵雅芝是靠出卖身体,做了王梓钧的秘密情人,才被捧红的。
新闻渐渐传到台湾,两则明星的桃色新闻,成为港台两地在新年之前一周的热闹话题。
传来传去,搞得好像王梓钧和林清霞要婚变一样。
林清霞拿到报纸也是一阵无奈,这个男人她是管不住,也懒得问事情的真相,反正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这天正是女儿满月,王、林两家的人都到齐了,不过林家人脸色却有些不好看,显然是受了报纸的影响。
王梓钧正抱着自己女儿上身,她妈妈蹲下给孩子换尿布。为所以不用纸尿裤,乃是林母认为那洋玩意儿不如尿布干净好用,而且此时的台湾也不好买纸尿裤。
尿布换好后,林清霞站起来从王梓钧手中抢过女儿,横了他一眼道:“你要偷腥也别留下尾巴,被人知道了,我好说话,我爸妈和我哥可不好说话。”
王梓钧从后面将她和女儿一起抱住,脸贴着脸嘶磨着,哄道:“好啦,别听那些记者胡编,就是阿芝说她很累,我陪她出去玩了两天。”
林清霞醋意盎然道:“哼,你都多久没陪我出去玩了?”
“你这不怀孕吗?我想陪你出去都不能。”王梓钧哄道,“过几天香港有个慈善晚会,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才不要去,这种场合老是应酬,不如呆在家里清闲。”林清霞说。
“去嘛,这种晚会怎么也要带个女伴,你是我老婆,我不带你带谁。”王梓钧一边说一边朝她耳洞里吹着热气。
“痒死了。”林清霞扭着脖子躲避,她怀里的女儿看着爸爸妈妈在做游戏,也瞪大了眼睛笑起来。
“你看小雨笑了,她都代你答应了。”王梓钧说。
“好啦,我去就是。爸妈都还在楼下,别让他们等久了。”林清霞说。
看着王梓钧和林清霞抱着女儿亲热地下来,几个老人心头都松了口气,看起来谣言真不可信啊。只有林丽霞这个小丫头不对王梓钧抱好脸色,在为她姐打抱不平呢。
桌子上摆着一大堆东西,有钱、有钢笔、有香水、有印章、有书本……林清霞把小雨放在桌上,小家伙看了又看,捉起香水看了看,随即丢在一边,反复拿了几样,最后把钢笔抓在手里玩了起来。
“哈哈,看来我们家以后要出一个小才女。”王梓钧把女儿举起来骑在自己脖子上。
起名字本来是老爹王贤致拿主意的,不过估计是儿子的绯闻让他有些歉意,再加上这是女儿不是儿子,所以把起名权交给了林清霞。
林清霞从女儿手里拿过钢笔,犹豫不决,想了半天才决定叫王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