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届戛纳电影节影评人周单元的评委主席是特吕弗,此人是一个导演,亦是法国新浪潮电影运动的创始人之一,是《电影手册》派代表人物。不过此时他却是以一个影评人和杂志编辑的身份作为影评人周的评委。
作为影评人和电影理论家,特吕弗曾写过一篇《论法国电影的倾向》,成为法国新浪潮电影运动的理论宣言,引起巨大轰动。
特吕弗和戈达尔是好朋友,也是好同事好搭档,与戈达尔房间里挂**头像不同,特吕弗房间里挂的是巴尔扎克等文学巨人的画像。也因为两人的思想理念上的巨大差异,未来几年他们就会分道扬镳,彻底决裂。
戈达尔认为《喋血孤城》是民国政府为了政治宣传而刻意花巨资捏造出来的影片,对此报以厌恶的态度,而特吕弗则非常喜欢《喋血孤城》中电影镜头的运用和逼真的纪实叙事手法。因为这种真实,也是他一向追求的,他在十多年前就写过一篇文章,叫做《法国电影在虚假中死去》。虽然这两种真实在外在表现上不一样,但底子的电影理念却是一致的。
关于特吕弗的电影风格,后世的王家卫就有些在模仿他,不过王家卫模仿其风格后,视角定位在都市男女的小情调之中。而特吕弗的视野则更加广阔,将电影的焦点对向了现实社会的各个阶层。
特吕弗在自己的打分牌上写下3.5分,这可算一个高分了,因为满分才四分,历届戛纳电影节上,获得一点几分的电影比比皆是。
特吕弗旁边的濑下川是日本《电影旬报》的资深影评人,《喋血孤城》拍得虽然很客观,没有故意丑化日本人,但总让他心里有些别扭。前些年,日本影坛是清一色的反思电影,反思军国主义的错误,那些电影骂日本人比华人还骂得狠。不过这几年右翼开始抬头,思想也渐渐在分化。
很不幸的是,濑下川虽然不是右翼,但也是亲右翼的人,他提笔写下2.1的分数。这个分数不算是太低,也算濑下川还遵守了一点评委的底线。
史蒂夫是美国《娱乐周刊》的资深影评人,他对于艺术思想没有法国人那样看重,他看中的是电影的娱乐性与观赏性。而《喋血孤城》中的爆炸和厮杀场面,看得他毛骨悚然,第一反应就是想将里面的技术引进到好莱坞去。想了想,史蒂夫提笔写下3.8的高分。
卡米尔是一位人权主义者,《喋血孤城》这部电影让她很纠结,看到那些不时出现的血淋淋场面,她反胃得差点呕吐。但影片中那种反战情绪又是她所推崇的,只是画面的过度营造的气氛及商业化,冲淡了这部电影的艺术内涵,卡米尔最终给出了3.2分……当所有评委们在打完分数之后,他们开始交头接耳,短暂地评述着这部电影,而电影放映员则开始忙碌,准备播放下一部影片。
……白沐阳虽然在公司事务上有些贪权,但他却可以说是最关心公司发展的人,甚至这种关心一定程度上超过了王梓钧在这个老板。
从以前的天华公司到改名后的王氏公司,白沐阳一直在做经理,他已经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所以下面的事事他都要过问,生怕出一点差错。
那天听到公司的电影入围戛纳电影节,他兴奋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然后连续几天一直在搜集欧美电影公司、特别是片商的资料,想趁此机会将自己公司的电影打入欧美市场。
嘉禾的电影能够在美国上映,自己公司的为什么不可以?
白沐阳对戛纳电影节这样的国际电影节并不了解,那些欧美影人也对他丝毫不知,在影片还没在电影节放映之前就到处找人,谁会甩他?
而且白沐阳的外语并不好,此时同别人交流,还是王梓钧让李京浩跟在他身边做翻译。
“先生你好,我是中华民国王氏电影公司的总经理白沐阳,这是我的名片。”白沐阳将自己特别订做的名片交给一个看起来似乎很有名气的外国人。
“华人电影公司?”那鬼佬皱了皱眉头,问白沐阳道,“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的电影入围了戛纳电影节,很受评委看重。”白沐阳自豪地说,“现在正在联系海外的发行……”
“布鲁斯.李的功夫片吗?”鬼佬说,“那样的话倒可以考虑,不过我得看了电影再说。”
“不是,是反法西斯的战争片。”白沐阳道。
“哦,不,我对华语战争片没兴趣,我想没人会有兴趣。好吧,就这样吧,我还有事情。”鬼佬转身就走了,还没避开白沐阳的视线,就把那张名片扔进了垃圾桶。
这已经是第二十七个拒绝他的人了,白沐阳感觉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特别是刚才那个鬼佬丢他名片的时候,他感觉是被人在脸上抽了一耳光。
白沐阳无言地蹲在台阶下,脑袋低垂着,突然几滴液体打湿了地面。这个办事勤勉的中年汉子,居然掉眼泪了。
李京浩的妻子现在已经在韩国的王氏公司办事处工作,是由白沐阳亲自办理的,因此李京浩对白沐阳的印象很好。
经过几个月的正常人生活,李京浩现在身上人情味浓厚了许多,他见状走过去拍了拍白沐阳的肩头,算是安慰了。
“请问,你们是王氏电影公司的吗?”一个讲着法语的女声传来。
白沐阳抬头看向李京浩,李京浩道:“她问我们是不是王氏公司的人。”
“是,是。我是王氏公司的总经理白沐阳,这位是我们的总裁助理李京浩先生。”白沐阳抹了下红红的眼睛,重新投入了工作状态,虽然他不清楚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但自己的公司被外国人关注,这怎么都是一件好事。
“哦,你好,我是法国《Positif》杂志的记者安吉拉,我非常喜欢贵公司的这部影片,能给我一个采访的机会吗?”安吉拉问道。她出来没找多久,此时戛纳电影节的亚洲面孔本来就不多,挨个问了几个人就找对了人。
白沐阳也知道《Positif》在法国是与《电影手册》齐名的杂志,顿时欣喜若狂,连忙点头道:“可以,当然可以,这是我的名片。”
安吉拉问:“白先生,不知道王梓钧导演现在在哪里?”
“他在沙滩上,我带你过去。”白沐阳道。
“谢谢,上我的车吧,我对戛纳的路很熟。”安吉拉道。
安吉拉的座驾是一辆红色的中档轿车,李京浩说:“我来开车吧。”
“也好,我正好采访白先生。不过李先生又要翻译,又要开车……”安吉拉怕他分心。
“没问题的。”李京浩已经进了驾驶室,安吉拉也不好再说什么。
上车之后,安吉拉一边指挥着李京浩方向,一边对白沐阳笑道:“白先生,先要恭喜你,您公司的影片这次一定会光彩夺目。我以我三年的戛纳电影节采访经历来保证。”
“哦,是吗?”白沐阳惊喜道,“可是欧美的同行们,似乎并不看好我们这部影片。”
安吉拉听得出来白沐阳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国际电影节(亚太电影节不伦不类,没可比性),解释道:“戛纳电影节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而已,而且《喋血孤城》更倾向于商业性。因此只要获得了大奖,有了名气之后,许多发行公司都会自己找上门来。”
有了这位名杂志记者的保证,白沐阳终于找回了一些信心,感激道:“多谢安吉拉小姐解惑。”
“听说那位王梓钧导演今年才20岁?”安吉拉主要还是来采访导演的,对王氏公司倒没什么兴趣。
“是的,再过一个多月他就满20岁了。”白沐阳道。
“噢,真是年轻,能在电影节上获奖的导演最少也是30岁以上。”安吉拉惊叹道,“他是就读于哪座电影名校的高材生吗?”
“不是,我们老板读的是普通的大学,并非电影专业,而且现在已经休学了。”白沐阳说。
“你们老板?我说的是王梓钧导演。”安吉拉解释道,以为李京浩翻译错了。
白沐阳说:“王梓钧先生既是我们公司的老板,也是这部戏的导演。”
“哦,原来如此。”安吉拉想,这个王梓钧一定出身在富豪世家,年纪轻轻就有钱办电影公司,而且多半他家里的长辈有电影人,从小耳濡目染,才能在小小年纪就拍出好电影。
安吉拉拿着笔在速记本上刷刷地勾了几笔,问道:“白先生,你能简单的介绍一下王梓钧导演的从影经历吗?”
“当然可以。”白沐阳对安吉拉的问话有问必答,而且专拣好的说,因为对方的报道对提高公司和王梓钧在欧美电影界的名气大有帮助。
“我们老板叫王梓钧,出生于中国台北市,父亲是一个英勇的退伍老兵,也是《喋血孤城》这部电影中那位将领的警卫副官……”
“您是说,这部电影中的故事完全是真实的?”
“不错,完完全全是真实的,就连在战场上举行婚礼,也是真实的。不过没电影中那么浪漫,两位新人也仅仅是拜祭了天地,举行了结婚仪式而已。你知道,电影是需要艺术加工的……”
安吉拉又在速记本上勾了几下:导演的父亲是国民党高级将领,问道:“也就是说,王梓钧导演是受到父亲的影响才决定拍这个题材的?”
“可以这么说。”白沐阳点头道。
“那他是怎么踏入电影圈子的呢?”安吉拉问。
“老板上中学的时候参加了一次歌唱比赛,并且夺得了冠军,后来他原创的十二首歌灌成唱片后大卖,他本人也被一个制片人看中,请他担任了一部爱情片的主角。我想,或许是那个时候他喜欢上电影了吧。”
“等等,他获得歌唱比赛冠军?”安吉拉有些疑惑,刚刚不还是导演和商人吗?怎么又变成歌手了?
“是的,他现在是整个东南亚最红的歌手。”
安吉拉觉得自己思路有些凌乱,说道:“您有他的文字资料吗?我想更全面的先了解一下。”
“当然可以。”白沐阳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几本杂志,里面关于王梓钧的报道当然都是正面的,其中两篇报道里就简单的记录有王梓钧的全部经历。
这些报道大都是中文的,不过其中一本新加坡的杂志却是全英文,安吉拉可以阅读。
军人之后、黑帮成员、爱国学生、原创歌手、演员、导演、商人、舞者……上帝啊,安吉拉心中狂呼,这是个什么怪物!
如果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有这样多重身份,安吉拉可能会欣赏,但绝不是惊叹。可这个家伙还未满20岁。
最出乎安吉拉意料的是,王梓钧并非他想象的什么富家出生,而是生长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他获得的这些成绩,完全是白手起家,自己打拼来的,这几乎就是一个庶民的胜利。
这种人一旦报道出来,不分国界和种族,一定能激起普通阅读者的共鸣。他们很乐意看到一个普通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上位者都难以达到的高度,即便成功者跟他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猛然间,安吉拉全身发抖——老娘要发达了,独家报道,独家报道,一定要快!
当时在场的记者就自己一人,不过那些评委本身就是许多杂志的高层,晚上的时候一定会给各自的记者打电话,让他们注意这部电影。
但他们肯定不会过分关注,最多从艺术的角度夸夸这部电影,惊叹一下导演的年轻罢了。
什么电影艺术,见鬼去吧!我要把报道写成最煽情的人物传记式专访,等到《喋血孤城》拿到了影评人周大奖,就立即发出来。
老娘发达了!
安吉拉一边看着杂志上的报道,时不时地看看车窗外,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见见这位年轻的华人导演了。
安吉拉将手中那份新加坡杂志翻回来,封面上正是王梓钧在台北演唱会唱歌的照片,在那灯光和舞台效果的渲染下,英俊的外形透露着一种东方式的神秘味道。
“呵呵,想不到他换下电影中那套破旧的军服,还是挺帅气的。”安吉拉想,至少在外型上,就把其他的导演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