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了一些日常的庶务之后,有些倦怠起来的张淮鼎却是望着黄蒙蒙的天空,而越发怀念起自己曾经生活有年的上京长安城了;却不知道如今在太平军的治下,又是怎么一副的气象和情形呢。
然而下一刻,就有一个声音像是刺中了他的耳朵,而让他一下子精神起来大声说道:
“什么,于阗国(今新疆和田地区)派使前来了?快召进来!”
事实上作为响应参战的西域联军之首,昔日安西四镇硕果仅存的于阗国王尉迟毗讫罗摩,率率领的五千于阗兵马也失陷在了中土之后,于阗国内就在剩下几位王子和各自拥立的大臣对峙之间,陷入某种混乱不明当中,
以至于张淮鼎站稳脚跟之后,先后派来好几拨使者前往王都阗东城(今新疆洛浦县附近的阿克斯比尔古城),都没有能够找到可以做主和交涉的对象。而这个于阗国也是太平军方面所交代的经略和交涉的重点所在;其中理由和缘故自然有很多。
首先,在诸多相貌异于中土的西域诸多邦国之中,于阗国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黎庶的人种、衣冠和风俗,号称是宫殿民宅皆朝东向,而最类东土大唐的所在(貌不甚胡,颇类华夏)天然就有文化上的认同感;
其次于阗国曾是西域最大的大乘佛法中心所在,也是如今外道横行而佛法逐渐黯灭治下,四面八方的西域佛徒硕果仅存也是最后的庇护地所在。无论是在南方的天柱之地被婆罗门诸国所驱逐的僧徒,还是在岭西河中之地被西番迫害的信士,纷纷聚于此。
而在昔日安西四镇尚存的年代,于阗国就同时具有了多重身份。既是朝贡中土大唐最勤的西域臣邦之一;也是提供大唐安西驻军的四大重镇之一,下领两守捉七镇十五戍/堡。同时还是大唐别设的毗沙都督府都督,下领十州之地三十多个军府(城);以应安西都护府的征发和调遣。
而每一代的于阗王,也自然而然同时身兼了大唐的臣藩小王,毗沙都督府都督、安西节度使副大使的多重身份;同时,国主每到一定年纪之后,就会退位让给选定的王子,而就此带领臣属前往长安定居余生,就此实现某种宿卫大唐天子,而得以死后陪葬陵寝的殊荣。
因此,在历经了吐蕃人的数十年统治和西进回鹘的征服之后,也是为数不多或者说是硕果仅存的顽强保持了自身相对的独立性,还能够心向东土朝贡不堕的西域邦国。因此,在天然立场上就一直是两代归义军之主,需要结好的潜在盟友和外援。
只可惜当代国王尉迟佤那所托非人,不但没有能够成功效法当年安史之乱中,西域各国联军东赴勤王大唐而名列史册的盛举,反而是被溃败的官军当做殿后的弃子,就此兵败身死在了长安附近的沙苑之战当中。
当然了,一起完蛋的还有昔日大唐的好外甥——三姓回鹘之一,安西回鹘庞特勤所建立的岭西汗国步骑各万;就连当代汗主之弟兼副汗卜割剌(意为公驼王),都随着阵没在了太平军的火器阵列中,其他大小王公贵姓更是多被俘杀。
因此,事实上除了正在河中(今中亚锡尔河与阿姆河流域)之地,坐镇副都怛逻斯的汗主阿色冷(狮子王)本部之外,偌大的岭西后方已经出现了严重空虚,或者说那些被迫成为庞氏部为首的附庸和从属的小国城邦,失去了压制在头上的力量。
而这种情况下的局面,无疑就是张义潮和张淮深两代,努力想要对外拓展生存空间和发展余地的归义军之主,所梦寐以求的天赐良机所在;然而,现如今张淮鼎能够接手的,却是一个同样外强中干而只能靠多年积威勉强维持的归义军。
虽然,太平军除了当初护送他回程的千余人马之外,又陆陆续续的从西路攻略陇右所获的西军俘虏当中,给他放回来了四五千人。但是再加上瓜沙之地罗括了适龄壮丁,所重新武装起来的各家子弟和民部义勇,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万余人马;
眼下用来弹压和威慑,以瓜沙六镇为中心的数州地方骚动和变乱,同时还要维持归义军框架下的基本统治和张氏在明面上的权威就很是勉强了。更别说是全力以赴对外征拓和用兵的可能性了。更别说这军中相当部分也不受他意志为转移。
而无论是作为昔日盟友兼对手的西州回鹘仆骨部,还是作为从属附庸的甘州回鹘安宁氏族,同样是在关内之战中伤筋动骨,而至今还有许多幸存健锐作为太平军俘虏被驱使劳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难免一阕不振,就更加没得指望。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地阔千里城邑数十的区域性大邦,常年可以征发胜兵数万的于阗国,就成为了一个关键性的存在了。事实上,除了已经随国王出兵的五千士卒之外,作为昔日大唐安西都护府所辖的毗沙都督府,依旧沿袭了十州三十余军府的例制。
因此,余下的于阗国土上如果能够被全力发动起来的,在葱岭(帕米尔高原)以东是少有敌手的军事存在。
(不要说早期的佛教徒没有武德什么,能够越过无数荒漠戈壁穷山险恶之地来传法的,都是堪比隋法显、义净、唐玄奘这样,身体素质爆表而精神意志极为坚韧的幸存者,可不是中土那些被世俗政权,给用三武一宗的灭佛运动,相继驯化、调/教过的佛门众人。
光是作为西域最后的佛国于阗,就曾经与据有七河流域与费尔干纳谷地,自佛教与摩尼教改宗绿教的安西回鹘/黑汗国,因为迫害佛教徒事件而寸步不让的,打了整整四十多年的信仰之战;还在传统盟友西州/高昌回鹘的帮助下一度攻战了其都城喀什噶尔,在英吉沙之战中杀死黑汗国大可汗阿里。
只是后来正在西部河中之地黑汗国余部在王子尤苏普带领下,以共尊信仰为由发起了圣战军,从花剌子模、河中、呼罗珊募集了大量士兵,从南方的突厥伽色尼王朝获得援军,又有***教圣裔、布哈拉宗教首领穆哈伊丁等4位伊玛目所带来的***志愿军加入。
结果在于阗都城下绝地反击当中,同样信仰的高昌与甘州回鹘骑兵,青唐吐蕃的骑马步兵和归义军的唐式步兵相继来援,圣战军再度全军覆没。四大伊玛目和大量战死当地,而在喀什噶尔到于阗的千里大道两旁,留下了遍布一路被后人称为“舍依德(圣战殉难之墓)”的麻扎。
但是于阗终究是依托沙漠绿洲而存在,人口资源都有限的城邦国家,这一战胜的过程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国力,也导致地方破坏严重;因此当来年圣战军卷土重来之际,就再也没有剩下多少抵抗的力量,而在援军赶来之前被各个击破。
而在此期间,面对于阗国的屡屡求援;我对外战争总是胜率最高的铁血大宋,所能够给与的最大支持,就是派出一百五十名僧人所组成的外游团,作为精神和名义的鼓励,一边在史书和起居注上把归义军和于阗国列入外藩。
此次战争扩大了***教的传播范围,改变了新疆地区***教与佛教力量的对比,巩固了***教在新疆的地位。原本在当地占据绝对优势的佛教势力,开始遭到***扩张的打压和清算。所以当代中亚古代寺院的遗址考古中,总能挖出好些累累尸骨来。
虽然部分团体依然坚持了很长时间的佛教信仰,西域本地也依然有诸如摩尼教和涅斯托利基督教信徒存在,但整体***化的趋势,已经不可避免。同时,也造成了塔里木盆地西部和南部人口大量死亡,城市被毁,生产力严重破坏,经济衰落。以及长达千年的人口换种)
(说到这里,我要奉劝个别动不动就拿宗教民族问题说事的举报狗。有本事你把中国历史研究院的公众号给封了,有本事把学习强国上中央关于新疆“主体民族”问题的认定给删了啊,有本事把新疆库车出土的唐代文书给烧了啊;难道引用了官方认定的既成事实,就戳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心眼和肺管子了。)
另外,再补充一个古人的小段子,宋代洪皓《松漠纪闻》记载:
“回鹘自唐末浸微,本朝盛时,有入居秦川为熟户者。女未嫁者先与汉人通,有生数子年近三十始能配其种类。媒妁来议者,父母则曰,吾女尝与某人某人昵,以多为胜,风俗皆然。今亦有目微深而髯不虬者,盖与汉儿通而生也。”
大体意思也就是作者当时所见的回鹘百姓普遍自干唐,故而在人种上已经被汉化的差不多了。或者说只要你曾经强大道让人无法仰视,哪怕事事变迁过后很多年还会有人怀念和仰慕你,而以复兴为目标进行奋斗,这就是汉唐雄风的意义所在。
然而,当来自于阗的使者被引进来之后,却是有些惶急的当头拜倒在了张淮鼎的面前,嘶声大哭起来叫喊道:
“还请节帅看在旧日盟好的份上,救我国中万千黎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