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攻战如荼的临汾城内。头盔不见了而被打散的头发乱糟糟披在肩头上的藩汉马步都指挥使李嗣昭(韩进通),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设计分兵,而变相赶走了南路总管李嗣源为首的藩将势力了。
他本以为依仗着这自上古“尧都平阳”沿袭下来的十数里周径,三丈高两丈宽厚的大邑城防,再加上坐落在河谷间台地上的天然胜势,再加上河东士卒的兵精甲锐,多少能够让这些太平贼知难而退。
但是却未想到,这些只要结阵起来就在野战、浪战中尤为难缠的太平贼,在攻坚上是如此的犀利和猛烈。仅仅是过去了五天而已,在南面、东面和西南向的城墙上,就已然出现了若干个被轰开的缺口了。
原因无他,这些贼军火器实在是太厉害,不但可以在城头弓弩石砲的设局之外,轻而易举的将沉重铁球打到城头上,弹跳着将一条线内的器械和守军轰杀殆尽,还能曳烟而至对着城堞背后纵火烧成一片的。
眼见历经风雨千载而巍然屹立的城堞,在贼军宏声如雷盐货阵阵的远远轰击之下,不堪承受的相继崩塌、缺损了多处,远不及敌却只能光挨打的局面,也让城头守军的士气削减和疲惫的厉害;
然而贼军就是迟迟不肯发起攻打,而是继续用里三重,外三重的营垒,有条不紊的将临汾城各处城门给围堵起来,这就让人更加难过了。然后,在贼军的营盘中就升起了能够长久悬浮在空中的巨球。
于是城头上那些被就地征募来的民夫,还有本地的守军就一下子哗然大乱了,再也不顾河东兵棍棒刀枪的喝骂和威胁,而争先丢下兵器在城墙上,叫喊着诸天神佛的名讳倒头磕拜起来了。
也只有当初那些参与过关内大战的老卒,或许见过这玩意而明白只是贼军用来远望和观测的手段,但是同样也遏制不住浸透脊背的寒意;因为这也意味着临汾的城坊部署和兵马调动,根本就是在贼军的一览无遗之下。
因此,仅仅是第二天太阳从新升起来之后。城头上那些布置了车弩、大木单弩和石砲、抛车的位置,就开始相继淹没在了不断校射的炮轰集火之中;连器械带着逃离不及的人手一起,被轰成了支离破碎的碎片和齑粉。
然而到了第三天开始,就轮到了城楼和城头上那些搭建的城防工事;在几乎相当准确的攒射治下,无论是哨塔、敌台还是箭楼、木障,都在摧枯拉朽一般的巨大轰击力和贯穿之下,就此土崩瓦解或是倾倒不堪。
就算原本用大片厚叠牛皮抹上湿泥而可以拦截砲石和火矢,为下方守军提供某种遮护的战棚,都无法阻挡得了贼军所发生的炮子;每每一阵炮轰过后就变得百孔千疮,更多说底下躲闪不及被砸成肉泥的守军了。
所以,到了第四天就连李嗣昭(韩进通)也只能亲自站在了这段,被血水所淹没而几乎无处下脚的墙头上,作为身先士卒的表率来鼓舞和激励剩下的守军们;
因为,当时作为南门镇守大将的小叔父兼大同防御使李克宁,在相对安全的门楼内侧检点器械时;居然被一枚弹跳破壁而入的炮子给搽中胸口,当场吐血数升不得活了;城头守军一时为之动摇。
为此,李嗣昭(韩进通)不得不提前打开临汾城的府库,在内侧的墙根下堆下如小山的许多财帛,以为现身说法的犒赏和奖励,又顺手砍下了几十颗人头挂在墙头上;才不至于让他们乘夜从城头上零星逃离。
这种空有一身勇力和技艺却不得施展,只能被动承受伤亡的结果,也让城内的守军愤愤不已。结果,就在当天夜里,山前兵马指挥使李存实,以为“小叔父”李克宁报仇的名义,突然就带兵自城北出击夜袭贼军阵垒。
结果,乘着当天的夜色蒙蒙掩护之下,前往踹阵和袭营的一千骑外加两千劲卒;却在贼营外围就在突然炸响的轰鸣声中,人仰马翻的惊倒掀翻一片,所谓的摸黑夜袭也就变成了强攻。
然而这时的贼营中却又射出了许多火油罐,在黑暗中四处迸裂飞溅着烧成一片;同时也照亮了黑暗中血淋漓的躺倒一地,或又是踩踏着人马尸骸紧接着傔从,却被各种绊马索、陷坑和铁丝拦网给阻滞难行的纷乱人马。
后半夜里此起彼伏的贼军火器轰鸣声,几乎一直断断续续响彻到了天色发白,才彻底消停下来。而莫说出击夜袭的李存实部,被确认尽数覆没而一卒未归;
就连天亮前按奈不住兄弟之情而再次违令从东城开门,摸黑前往接应的另一位河东步军都虞侯李存颢部,在早有防备的贼军重型火器的轰击之下,都死伤溃乱了小半人马才退回来。
于是,就连身为主将的李嗣昭(韩进通),都不免开始怀念起按照约定,本该引兵在外以为呼应和策应,却迟迟不见踪影的李嗣源等人,及其麾下的藩骑各部了。
然而,这对于从关内相继调集而来的战斗工程营,还有打击军的数个炮团而言,这也不过是某种意义上的预演;在将来可能进攻北都太原这种天下屈指可数的雄城巨邑,诸兵种合成协作攻坚的试手而已。
西濒汾水而引流环城为濠,高居台地以土石筑垒木构其上,还拥有四座月城(小型瓮城)的临汾城墙;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形似北都太原的某种缩水版和变体。
而在城下的联营当中,原本属于许毅将和孟绝海的北上河东讨击军组合,也在某种悄无声息当中已被替换成为葛从周和孟楷的新搭档;没错就是那位在昔日冲天大将军帐下,勇当争先的“飞山虎”孟楷。
而身为第一军第三郎将的许毅将转回蒲州,以为整顿和收编河中当地的降军,同时推进大后方蒲、陕、虢、晋各州的地方肃清和社会改造。孟绝海就此带领数个驻队营,加入到了如今奉命前往河阳坐镇的柴平军中。
当然了,随着孟楷的上任并出现在了公共视线当中时,着实也是惹得一番侧目不已;作为旧时代人物的烙印,在他身上实在太过明显和浓重了。但又很快在体制运作的惯性下让大多数人迅速接受了现实。
而孟楷作为昔日黄巢麾下的头号心腹爱将,也是旧日镇守长安总持城防事物的第一号人物;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如今太平军之主,未来的新朝主宰者,用来昭示宽大与包容的最好榜样和典型。
因为,他作为为黄巢越岭北上大军殿后的广府留司正使时,可是奉命限制和打压过正在潮循开辟基业,而尚且名不见经传的太平军主,最后更与之在广府事变当中兵戎相见又败走他乡。
因此,单论起于太平军之主结下的恩怨,世上又有谁人还能比得过他呢?然而就像是天意弄人一般的,在后来的征程当中,他反而在暗中与太平军继续纠缠不断而越走越近,最终甚至因此数度失去了黄王的信任。
所以,当孟楷从沉冗不起的伤病中慢慢恢复过来之后,他也渐渐明白了自己在新朝世代所必须担当的使命;而没法再向过往那样在两难抉择之间,以伤病为由继续变相的逃避下去。
既然那位大都督觉得他还有为新朝效力的用处,那他就有责任也有义务,为了广大曾经追随过黄王的那些旧属部众们,做好一个被新朝之主所既往不咎和包容并蓄的范例。无论是在征程中已经死去或又是依旧还活着的人,他都没有资格拒绝。
就像是那个虽然已经出了家,但是依旧被那位大都督一纸征召,就乖乖以僧侣之身继续出仕和效力的,前大齐关内转运司刘塘一样。只是对方代表的则是投附在太平督府体制下,那些大齐文属之人。
只是他想明白的太晚了一些,而更没有想到那位王上会赋予他征伐一路的方面之任,哪怕只是作为佐副的身份。所以他对于前来的交接的族弟孟绝海,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留下一句“万事保重,好自为之”了。
就在当天夜里,已经浅浅入眠的李嗣昭,再度被自己的亲兵给唤醒过来;因为,正在城西负责用大缸扣地掘穴而听的士卒,再度报告发现了疑似掘进的隐约动静。
然而,在李嗣源亲率一支兵马枕戈待旦到了天明,都再也没有任何的发现和其他意外状况;这也让他准备下的诸多火攻/烟熏、水灌等对应手段就此落得空去。
然而当他们等到真正天色亮透了城壕,而开始犯困和哈欠连天之际,突然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和让人有些站不稳脚的明显震动;刹那间将他们给惊醒过来。
只见城墙内侧待机的李存贤(王贤)等人当面的高大城墙,就在某种类似地龙翻身一般土石涌起、拱动的具列动静当中,迅速的开裂着和剥落、砸下下大片的碎块;
又在上头守军凄厉而惨烈、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之后,像是被激烈抽打着达到了某种临界点,顿时就轰然向着内侧坍塌下来的大半截来;不但淹没掩埋了紧靠城下而来不及逃开的小部分待机人马,
紧接而至滚卷而起的大片烟尘,也很快追上了四散逃避的李存贤(王贤)所部,而将其身形几乎尽数淹没、吞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