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权利都是建立在承担责任之上的, 而燕帝尽五分责任,想享十二分的荣光, 就得看他有没有这个命了。
是夜, 宋小五与同行而来的两个师爷晚膳用到一半, 收到探子传回的消息,皇后已被软禁。
皇后的情况看来很不好,太子带御医前去探病还被拦在了宫外, 无法进入。
听罢,两位师爷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朝王妃拱手, “王妃, 此举与我们有益。”
那是太子的生母, 一国之后,这人心, 圣上看来是不想要了。
宋小五没有出声。
但稍晚易家人求见,她未作多想就让人进了门。
易家来的是易家老太爷,是他的两个儿子扶着来的, 三人见面欲要行礼,宋小五拦了易老太爷, 扶他坐下, 顺势在上首的另一张椅子上坐睛, 率先开口:“老人家深夜造访,有话但说无妨。”
她开门见山,易老太爷苦笑不已, 张嘴嘶哑道:“我女儿曾给我这老不死的说过,如果有朝一日,她不行了,让我过来找王妃娘娘唠唠家常,说说心里话。”
是以,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易家行事异常低调,从不触皇帝的逆鳞,之前家族子弟与宋家过从甚密,后来皇帝不高兴,两家也不怎么走动了。
但因此,易家保住了他们手中的矿,和几个县的官位,还有几条驿站的控制权。
听起来,他们家没有在朝为大官的人,家族下面的子弟坐的都不是什么影响大局的位置,力量太小。
不过再小的力量,一旦有一天拧成一股绳,那是能绞死人的。
但他们要出头,就会付出代价。
宋小五沉默了半晌,道:“娘娘的事,我自当尽力。”
她会竭力保太子,该他的一分都不会少。
她看了眼心潮不平,持力自控都免不了脸红鼻赤的易老太爷,“你们的话,以前是如何,以后就如何罢。”
这事易家不插手,是最好的自保。
“不,”易老太爷摇头,目露哀伤,“易家因娘娘之势而起,岂能因她失势抛之,我等父兄再无良心,也不能看着她死不管啊。”
“就因是如此,她希望你们能安好,不要浪费她的苦心。”
“唉,”易老太爷长长叹气,潸然泪下,“我们知道娘娘的苦心,但一家人说不了两家话,到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从未嫌弃过娘家这个没给她涨过脸的负累,娘家人也不能辜负了她,我们家,我们家……”
也就这点能赔她的了。
“只要是能帮到娘娘和太子的,有事王妃娘娘只管吩咐就是。”一脸憔悴的易大老爷这时黯然开口。
宋小五听说他夫人没来得及回去,被皇帝留在了皇宫“陪”皇后,这也跟变相挟持无疑了。
“回去罢,有事我会找你们。”话说到这,宋小五也不推诿,只是到底还是想给皇后和易家留点后路,末了彻底把话点破:“皇帝给你们的,是已筛选过的,你们也不是那好争风头之人,这些年给他帮的忙多过于给他添的麻烦,他这人有点好,就是对识趣之人不会赶尽杀绝,真出事了,他兴许不会动你们。”
“他喜欢听话的狗,我们知道。”易大老爷代父开了口,低声道:“我们家的性子您也知道,不好出头,性喜周全,当年先帝看中我们家妹妹,无非如此,但这周全的性子说明白了,不过是软弱,不想得罪人……”
“也是不想让人难过。”宋小五淡道。
易老大爷苦笑,惭愧地摇了摇头,“说到底是软弱了些,亦好欺负,娘娘出事了,太子和小王爷又能好到哪儿去?到时候就是我们还能心狠不出头,这世间也容不下我们这等无情无义的人家。王妃娘娘,此事我们父子几个在家商议过三,这次我们家已无路可退,退无可退了。”
不是他们不想保留,而是无法退了。
“知道了,先回去,见机行事就是。”宋小五答应了。
“谢王妃娘娘。”
宋小五默然,目送门口的铁卫送了他们出去。
这一夜宋小五睡了一会儿,五更一到,她就起床梳妆。
她穿了一身简单的妃袍,头发用轻冠扎起,妆扮好,卫娘奉上了剑,宋小五拿过一一抽开看了看,拿了柄短剑放入暗袖中。
不成功,便成仁罢。
能走到这个地步,免不了要多赌几次命。
宋小五自问她此生过错不少,但有些勇气,她从未丧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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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德王王妃宋氏带兵挺进皇宫作乱,整个都城上及达官贵人,下至百姓,轰然一片。
皇宫北门,五千御林军排成队,一片片威然站立于宫门前,反军一到,他们刺出了手中枪。
武威将军谢晋站于最前,见到宋氏拔刀喝道:“王妃娘娘这是何意?是要反吗!”
“去给皇帝。”宋小五把她的“陈情令”给了谢晋。
“您这是何意?”
“送进去就知道了。”
“宋王妃这是非要如此了?”
若不然呢?过不了几日,全天下都知道她一介妇人带兵杀进皇宫,这事还有什么置喙的地方。
宋小五沉稳地看着一直在大声嚷嚷的武威将军。
谢晋与她对视,她不轻言,他拿不住她到底是何心思,这样下去僵持不是法子,当下他心一横,又厉声喝道:“这是德王王府要反吗?即是反,就别怪我等护国之将不客气了!”
他就是不接,宋小五把令书交给了身边女卫,朝谢晋道:“将军要动手了?”
“但问,宋王妃带如此多带刀武卫进宫是何意!”谢晋依旧厉声厉气,声音哄亮到能传数里。
“面圣,劳烦将军帮请示一下,问问圣上见不见。”
“带兵面圣?哈,这是何来的规矩?”
宋小五见谢晋这是非要拦着不可了,拿过女卫手中的陈情令,念:“晏地百姓为十万,另有三万军户,实际可为兵者十五万,晏地离都一千二百里,三百山道,四百村道,五百县道,途经两州八县,快马最快十日能及都城,改水路而上,三日即可。”
三日就可以兵临其下。
“把这个给圣上。”宋小五念完一半,把没念的另一半放在上面,递过去。
另还有德王周召康可调动的一些兵力。
这只是武力的呈现。
至于文,宋小五可以当面跟皇帝说一说。
她是从未没插手过这个国家的政务,但欠她的人还是有几个的,不是谁都能像皇帝一样,用了就当是自己的。
不喜她的人是多,但再多宋小五也不怕,因为她有理可据,有理可争,而皇帝手里可没几个什么像样的理由。
“朕为天子、朕即天下”,敢这样宣之于口的皆短命。
“你!”如此堂而皇之威胁,谢晋眼睛一张,不可思议,但此时容不了他匪夷,颤手接过令表,招来副手吩咐了几句,就亲自持令飞奔而去。
移时,谢晋跑了回来,传道:“圣上有令,德王王妃可带随身女侍四人进宫!”
五百铁卫都带进去是不太可能,一放进去了,逼宫无疑,不反也是反,皇帝亲口放进去更是没面子……
但要带。
“我是前去跟圣上商量事的,护卫要带,圣上要是担心这几百人能把皇宫反了,那就让他们留在前面宫坪就行,我不介意你们派重兵看守。”
“宋王妃!”谢晋的厉喝声比之前还大,他拔出了腰中刀指向她,刀光在晨起的初阳当中闪闪冒着寒光,“您目无圣尊,该当何罪!”
“呀啊!”不逊谢晋,王府女卫拔出了腰间剑,刺向了谢晋脖子。
刀剑对持。
“去传话罢,”宋小五纹丝不动,眨了下眼睛,口气亦不变,朝谢晋淡道:“至于我是何罪名,见面了再由圣上给我定就是。”
谢晋见她如磐石一样坚不可催,岿然不动,一咬牙,收刀又跑了。
“妖妇!”他一走,身后副将领拔出了腰间刀,愤然暴声厉喝。
“妖妇!”他身后的小队也随将领,刺出了手中枪。
“妖妇!妖妇!妖妇!妖妇!”整齐的喊声响彻了宫门,穿进了墙里,复又见他们收回了手中枪,往地上一敲,敲枪齐喝:“妖妇!妖妇!妖妇!”
“妖妇亡国!”有人带头喊。
“妖妇亡国!妖妇亡国!”这一次的喝声,比此前大上了数倍,那声声喊叫声当中,带着冲天的杀气。
宋小五身后铁卫在第一句的时候就拔出了手中刀,但被王妃拦住了,后面等声音愈发地大,敲枪声愈发地响,德王府铁卫们未杀眼已红,面目无比狰狞。
他们围住了王妃,举刀备战。
宋小五在漫天的杀意当中听着那一声亮过一声,一声怒过一声的喊声,嘴角慢慢翘起。
漫漫人史几千年,皆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的成功建立在小兵的尸体上,而等天街踏尽公卿骨,等到活无可活,起*义反的杀的,就是之前给予他们荣华富贵的公卿帝王,而这其中死的,亦还是小兵……
人命啊,如蝼蚁,如草芥,好的时候,这些草芥是一个国家的国本,坏的时候,个个皆帮凶……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存于世的公义,不过是好的带头人在领头,就过像人一样的日子;不对的带头人,那就一起过非人非鬼的日子。
没有谁能真正无辜,而公义和权利,是战斗得来的,想要有人跟你讲公理,那就得把公理争到手里……
她争不到,还有后来人。
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把这些争到手里,活得像个人。
宋小五无畏这些让她去死的喊声,她慢慢转圈,一一看着这些视她为妖为魔的人,看着他们不敢与她对视。
她不畏惧他们,相反,是他们畏惧她……
他们畏惧他们心底的那个恶魔,在畏惧那些他们认为不对,永远不会去做,也永远做不到的事。
他们苟活,有朝一日,兴许能苟活到能用到别人为他们争来的权利的那一天,但更大的可能,苟活就是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