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莲煾住的房子面积连同花园网球场还有游泳池加起来有近千坪,这近千坪面积被围在围墙里,围墙周遭种满橡树和梧桐,围墙和树木使得这里看起来幽闭森然,在这样氛围下那句“莲煾,韩棕死了”达到了让人汗毛竖立的效果。
简廖感觉到那个瞬间自己的触觉似乎特别灵敏:走在最前面的一只脚刚刚踩在地上,另外一只脚正在抬起间,那句话使得刚刚抬起的那只脚在空中逗留了片刻,再之后,缓缓落下,脚踩在用碎石铺成的小径上,从碎石缝隙偷偷钻出来的小草被压在脚板下,窸窸窣窣的。
走在前面的霍莲煾停下了脚步,走在中间的简廖也停下了脚步。
抱着大叠文件尽量让自己脚步不打扰到那两个人,简廖朝着门口走去,搁放完文件之后简廖廖选择从偏门离开以此来避开那对父子的谈话。
可这夜真的是□□静了,安静到以至于一些不应该传到他耳朵的话都传到他的耳朵里头。
霍莲煾在东南亚是叱咤风云人物,霍家是早年中国兴起的“下南洋”风潮中的第一批人,也是最早凭着聪明头脑最先富起来仅有的几个人之一,到了霍正楷这一代,霍家的财富名望更是来到顶峰。
霍正楷是第一个把西方那种零售经营理念引进东南亚的商人,人们给霍正楷冠与了“零售巨头”头衔,在商界霍正楷更是强硬派的代表人物,作为亚细亚华商会会长之一,一旦一些国家经济改革触及到华商利益时他都会毫不犹豫的说出“no”。
可此时此刻,这位在一些政客眼里的“难啃的骨头”姿态低得已经不能再低了:“来的时候我喝了不少的酒,我觉得这样一来那句对不起也许可以说得溜一些。”
“莲煾,对不起,请和那位叫做文秀清的女孩传达我的歉意,你告诉她,我会为我的错误行为做出负责和补偿。”
文秀清的名字简廖听过,按照drl基金会一些老员工的说法,文秀清是霍莲煾的第一位女朋友,霍莲煾曾经带着她一起出席过基金会一些公益活动。
即使那位父亲的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可他的低姿态并没有为他赢来谅解,霍莲煾的声音冷得像冰。
“霍先生,话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的话那么就请回吧。”
“莲煾……”
“还没有说够吗?如果还没有说够的话我想我也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在我听来你除了第一句之外其余的全部是废话,霍先生你现在脚下站的性属于私人地方,如果霍先生还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就等同于私闯民宅,那我只能报警处理了。”
那位父亲再也没有说话。
回家路上,简廖在心里寻思着“韩棕”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他记忆里曾经出现过,如果韩棕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在一个应酬场合上,那位叫做“韩棕”的是一位年纪差不多三十岁左右的亚洲男人,这位亚洲男人和霍莲煾认识,之所以现在还能有印象大约是那个时候霍莲煾对那个男人所呈现出来的态度,敌意、藐视各占了那么一点。
那应该是发生在去年春天的事情,地点就在迈阿密的沙滩派对上,关于霍莲煾和那位叫做韩棕的男人发生的小状况的版本因为为这样:韩棕作为一位有妇之夫在公共场所上公然和未婚女人举止亲密,不巧这一幕被霍莲煾撞到了,霍莲煾认识韩棕的妻子,于是,韩棕尝试和霍莲煾解释。
那时,简廖也在场,韩棕对于那位穿着桃红色露背礼服,刚刚依偎在他怀里的女人的身份做出如是解释:她是我朋友的女友,我朋友因为有事情离开,她喝了点酒,我帮忙朋友照顾她。
那位看起来是一位不善言辞的男人,不善言辞到让在一边的简廖听着都有一点不耐烦了,可和他相反的是霍莲煾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等韩棕好不容易把他和那位女人的关系理清之后,霍莲煾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韩棕,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撒谎就会犯结巴。”
那晚,霍莲煾所呈现出来的状态就像是春季迈阿密的夜晚一样张扬,他指着那位叫做韩棕的男人说:“韩棕,我巴不得你天天左拥右抱,最好也能和霍正楷一样弄出一两个私生子来。”
这话当场就让韩棕联想到了霍莲煾和他父亲的恩怨,据说,霍正楷有一双私生子女在文莱当地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也不知道后来怎么的,关于霍正楷的那对私生子女的传闻变得少了。
如果有心的人细挖的话,大约可以挖出点什么,在面对若干媒体关于那对私生子女的提问时,霍正楷回应含糊,不承认也不否认。
回到家简廖就接到霍莲煾的电话,霍莲煾在电话中交代:给他定明天前往新加坡的机票,越快越好。
周二,简廖接到这么一则消息,波士顿会所的筹集工作全面停工,会所所有事物交给副总裁肖恩全权处理,已经拟定在四月举行的两场拍卖会全部取消,霍莲煾宣布休假一个月。
霍莲煾这一系列举动使得简廖不由自主想起霍莲煾昨晚打给他的那通电话,电话内容没有问题,较为有问题的是语气。
简廖努力的回想起昨晚霍莲煾在电话中的语气:声音有点抖动,那种抖动仿佛在传达着一种情绪,简廖可以确信的是在那种情绪里没有任何哀伤成分。
从新加坡打来报噩耗的电话来得有点晚,韩棕被宣布死亡的二十分钟之后才有人想起,应该给那位叫做康桥的女人打一通电话。
电话打到康桥手机时时间为下午三点五十八分,接完电话之后手机就从她手里滑落,手机滑落的声音在地上闷闷的“嘭”的一声。
她低头去看手机,弯腰捡起手机,把手机放回原来的地方,侧过脸。
那张脸所呈现出来的唯一表情是惨白,蠕动的嘴说出:周颂安,你能不能给我订一张前往新加坡的机票,越快越好。
他被她吓到了,慌忙问:“怎么了?”
“韩棕死了。”麻木的语气吐出。
周颂安订到了晚间八点半的航班,从上海到新加坡有差不多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介于事情的严重性以及康桥的状态周颂安订了两张机票。
行程近半,万米高空上康桥问一直都坐在她身边,帮忙她处理行李托运手续,还有登机牌的他这样一句话:周颂安,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听得周颂安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那个瞬间他仿佛看到属于她的少女时代,少女时代的康桥是木讷的,木木的,崩崩的,很少说话,有时候说出来的也是不经思考,用康桥妈妈的话来说就是“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气死。”
康桥呢,丑的东西不会赋予赞美,即使那个很丑的东西所拥有者是至高无上的人。
也是源于这样康桥很不得人喜欢,每次康桥一得罪人就会惹来她妈妈的一阵骂,话骂得很难听,久而久之,康桥开始了用沉默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大部分时间里那个女孩都是安静的,安静得……
安静得就像是一块木头啊。
偶尔,周颂安还曾经听见过霍莲煾管康桥叫做“木头”。
说完话的人也许是意识到她说的话不妥,低下头,说了一句“颂安,对不起。”
“没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周颂安在康桥少女时代最喜欢做的事情,做这样动作最初的意义是想传达类似于我们是很亲昵的朋友这样的讯息,久而久之,这样的动作变成了骨子里很偏执的一种习惯,而对于那位木讷女孩的怜悯也慢慢的转变成爱。
现在的康桥呢?
现在的康桥也早已经不见了少女时代的那种木讷呆然,也只有在偶尔间极度放松,心不在焉的状况下才会不经意流露出她的木头属性。
康桥的成长仿佛只是一个夏天,也仿佛是一个眨眼之间的事情,周颂安还记得那年夏天他在澳洲接到康桥打给他的一通电话,在电话里康桥和他说:周颂安,我结婚了。
周颂安接那通电话时正是深夜时间,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刻,“嗯”了一声挂断电话继续睡觉,次日醒来,周颂安才知道他接的那通电话不是一个梦,也不是恶作剧电话,康桥真的结婚了!
康桥嫁给了大她七岁的韩棕,霍家和韩家是世交,韩棕为韩家次子。
确认康桥结婚消息之后,周颂安从澳洲飞到文莱,那天正是康桥结婚回门的日子,烈日炎炎盛夏,在以前他们常常会聊天分享音乐那方小小的天地里,他问她“为什么?”
一切来得毫无征兆,周颂安也只不过是初夏离开,一个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他发誓娶的女孩变成了别人的妻子。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的回答,她说话的声音,还有她当时的脸部表情无一呈现着玩世不恭的姿态。
在她面前,他第一次做出属于男女间的那种告白。
“康桥,我喜欢你。”
“我知道。”
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知道了还……
“你喜欢我不代表我就要嫁给你,周颂安,其实在你心里也知道你配不上我,起码在财富这方面的比重上,所以,你迟迟不敢告诉我你喜欢我,我理解你,也谢谢你的喜欢,毕竟,得到一个男人的喜欢对于女人来说是锦上添花的事情。”那刻的康桥是那般的伶牙俐齿:“介于你对我的这份喜欢,我就给你一个忠告,忘了我吧,去找适合你的女孩子,可以和你一起存钱买房买车的女孩子。”
离开时周颂安发誓会好好的记住康桥给他的那个忠告,找一个适合他的女孩子。
然,几个小时之后,周颂安就知道了这个夏天发生在康桥身上的事情。
属于康桥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发条呵,终于撑不下去了,“蹦”的一声,灵魂出窍逃出升天,有多痛苦有多压抑灵魂就要有多自由,有多剑拔弩张。
之后,周颂安辞掉了澳洲的工作,在一个月色极为柔美的夜晚给康桥打了一通电话,温柔的告诉她:康桥,如果觉得命运委屈了你想找人发点牢骚的话我会一直在。
她什么也没说就挂断电话。
周颂安在文莱找了一份工作,几个月过去,在一个礼拜天夜晚,周颂安终于听到了他所熟悉的脚步声出现来他宿舍的走廊上,停在他门前。
时间宛如大浪淘沙,最终,昔日木讷的少女变成了现在这个闭着眼睛坐在他身边的女人。
闭着眼睛的康桥睫毛淡淡的,眉形秀丽,白皙的皮肤,配上属于她眉宇间散发出来的那种淡然使得她就像是男孩子们心目中的神仙姐姐,又远又近,在水一方。
但睁开眼睛的康桥又是另外一番样子,凝望着她的眼眸,透过她的眸光:嗯,那是一双写满故事的眼睛。
而现在,那双眼睛里又要新添上一桩故事:我的丈夫,不在了。
抵达新加坡时差不多凌晨两点左右时间,叫了一辆计程车周颂安陪着康桥回到韩家。
康桥很少会和周颂安说起她在韩家的事情,周颂安心里也隐隐约约猜到康桥在韩家的状况,事实证明了周颂安的猜想,康桥在韩家并不受欢迎,对于康桥的到来从韩家人乃至那些亲戚们,甚至于佣人都表示出了极为冷淡的态度。
而那位康桥称之为“嫂嫂”的女人似乎对陪着康桥出现在韩家的他更有兴趣。
大家族间为了利益勾心斗角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面对着那个女人的观察目光周颂安在心里苦笑。
而康桥似乎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了,她的目光再次回到搁放在一边那张被放大的黑白照片上,脸色越发苍白如鬼,那是韩棕的照片,鼻梁上架着眼镜带着浓浓的书卷味,一点也不像个商人。
往着那张照片靠近过去,缓缓伸手,眼看手指就要触到照片上的人,照片迅速被拿走,拿走照片的人正是韩棕的妹妹,三十多岁年纪,眉目凌厉,冷冷说着:康桥,你还是去休息一会,我们还要到日本接我哥哥回来。
一个小时之后,康桥前往东京。
周颂安住进韩家管家给他安排的房间,之前周颂安曾经提到自己已经让朋友给他订好酒店,被康桥称作为嫂嫂的女人难得说出了客气话“周先生,你住在这里吧,你是康桥的朋友,她现在需要有一个人在她身边照顾。”
次日中午,韩棕的尸体被运回新加坡,韩家是新加坡望族之一,新加坡当地电视台对韩棕尸体抵达新加坡机场进行了转播报道:最先走出机舱的是韩佑,韩棕的父亲去世之后作为韩家的长子韩佑成为了韩家的当家人,在韩棕发生车祸的第一时间,韩佑就赶到东京。
走在韩佑身后的是作为韩棕妻子的康桥,康桥穿着丧服,左边发鬓别小小的白花,呈现在电视镜头的那张脸极为的木然。
在看这些画面时,周颂安听到坐在他身边两位的窃窃私语声,那两位是前来参加葬礼的中年女人,这两个中年女人在低声讨论康桥有没有哭?
她们从康桥和韩棕的妹妹嫂嫂的状态可以得出结论:康桥没有哭,倒是韩棕的嫂嫂和妹妹哭得眼睛红红的,那两双红红的眼睛就这样呈现在新加坡电视观众面前。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是忙碌的,韩家所有人都在为明天上午韩棕的哀悼会做准备:xx会长那边通知了没有?xx部长告知了没有?给xx董事会打电话了没有?韩家的当家人亲自给xx总理办公室打了电话,对方已经明确答复明天会派代表参加追悼仪式。
……
最后,就只剩下这么一个问题:霍正楷明天会不会出现?
在院方宣布韩棕抢救无效时,韩佑第一通电话不是打给康桥,而是打给了霍正楷,沉默了数十秒时间之后霍正楷给出了这样的回应“知道了”之后就没有再做出任何表态。
霍正楷一生叱咤风云,他唯一的污点也就是那个挺着大肚子住进霍家,叫做倪海棠的女人。
这个女人还为霍家带来了一个拖油瓶,这个拖油瓶就是康桥。
关于康桥,坊间存在两种版本:其中一个版本为霍正楷早已经和倪海棠勾搭上了,康桥是他们的孩子,另一个版本是康桥是倪海棠和别的男人生的,倪海棠被迫无奈间只能把康桥带回霍家。
在人们对这两个版本争论不休期间,霍正楷宣告他部分不动产以及他名下百分之五公司股份将会划分到康桥名下,这样一来就等同于他用另外一种方式向外界承认康桥是他的孩子。
之后,争论才逐渐平息。
但显然,霍正楷对于他的那个污点还耿耿于怀,康桥不受霍正楷待见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韩家在经过几轮推敲之后更倾向于霍正楷不会出席悼念仪式,但肯定会派出若干代表。
韩棕的尸体运回新加坡二十个小时之后,追悼仪式正式开始,追悼会现场庄严肃穆,来参加追悼仪式的人很多,韩家大门口车辆络绎不绝,长长的走道摆满了花圈挽联。
追悼仪式举行了约两个小时时间,周颂安作为康桥的朋友进入追悼会现场,和他进入现场的就寥寥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