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过后并不是无妄海, 而是一片静静的虚空。
这里没有棺椁，也没有海市蜃楼般的墓葬, 目力所至，皆是一片白茫。
秦思虞对有些狼狈的清光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就从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吧。”
清光站稳了身子，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星辰筑成的锁链：“你们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秦思虞的手指放到了锁链之上，蓝光一闪，清光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叶凌这时却捂住了胸口，明明伤口已经好了，可仍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的动作立刻引起了秦思虞的注意。
秦思虞不再搭理清光, 而是关心的低下头对叶凌道：“怎么了？”
叶凌还没有回答，清光就道：“她被标记了。”
“什么意思？”秦思虞眉头一皱。
“字面上的意思。”清光道，“你不是问我刚刚那个地方究竟是哪里吗？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里究竟是哪里，不过我们都称它为‘归去之地’。”
“归去之地？”
清光点头道：“你看到那条道上的那些棺椁了吧？那些都是祭品, 祭献的是那片虚空中的海市蜃楼。”
“你是归去之地的人？”秦思虞问道。
清光道：“没错, 那里有一个棺椁，曾经就是属于我的，当然，未来还会有一个棺椁，是属于你女人的。”
秦思虞不由抓紧了叶凌的手。
“你所说的标记，是指归去之地的标记？标记了又有什么用，会发生什么？”秦思虞问道。
清光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锁链：“我告诉你之后, 你会放过我吗？”
秦思虞的实力大大的出乎了清光的意料，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痛快”的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只是他可不想什么都说了之后，却一样落了个没命的下场。
秦思虞道：“我留着你还有用，不会杀你的。”
清光松了一口气道：“归去之地是怎么产生的，我也不知道，当我有意识开始，我已经在那里了，那里时间和空间似乎都是静止的一般，沉睡在棺椁中的时候，我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在这里干什么？这些问题我想过无数遍，但是都得不到答案。”
“一直到某一天，有一个人闯了进来。”清光看向秦思虞道，“你们应该也能猜到这个人是谁，就是年轻时候的千山。”
“在我的记忆里，归去之地从来没有被人闯入过，他还是第一个。”
清光慢慢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来。
一直在棺椁中沉睡的岁月长的让人根本察觉不到所谓的时间。
他不知道其他的和他一样在棺椁中的人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觉？
反正他是快被折磨疯了。
所以千山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努力的抬起手，想要打开这个关了他无数年的棺椁，可惜的是，他做不到。
不仅他做不到，其他人也做不到。
而他之所以能从棺椁里出来，靠的却是千山。
“他打开了我的棺椁。”清光眼中闪过了一丝异彩，“我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总之，我的棺椁被他打开了。”
“我可以带你出去，不过你得付出代价。”还很年轻的千山真人就是这么对他说的。
“当时我根本就不相信千山，就算我一直很想出去，就算他已经打开了我的棺椁，但是想要出去何其之难。”
“你们应该也察觉到了刚刚的那个人，当时的我和他根本没有什么差别，我们都不算活人，只能算是行尸走肉，空有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和还残留在尸体上的意识，一走出这里，一失去归去之地的力量，就会化作尘土，归于黄泉。”
“那会儿千山的年龄应该不大吧，修为应该也不怎么样，那他是怎么帮你走出去的？”秦思虞问道。
清光道：“这个你就得去问他了，关于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他为人谨慎，并不会把这些秘密告诉我，说起来我们俩也只算是各取所需罢了，我现在帮他做的，不过是为了偿还当年他帮我之恩。”
秦思虞并不觉得眼前的清光是会为了恩情而做到如此地步的人，但他没有拆穿，而是继续听清光说。
“千山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将我的意识附着在一物之上，带我离开了这里。”
“之后他就开始帮我寻找寄体，我始终只是一段意识，如果没有肉体的话，也不能算是活着。”
叶凌道：“所以他就帮你找到了真正的清光师兄？可是为什么会是他？”
叶凌曾经猜测过，会不会是因为清光师兄和她一样，是接触过棺椁的人，但是现在想来，或许答案并不是那样。
果然，清光道：“因为清光的这具肉体和我的意识能够融合，就是这么简单，千山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十多岁了，所以我只能暂时的寄存在他的身体里，慢慢的蚕食他的意识。”
叶凌赶紧问道：“那现在的清光师兄呢？他还在吗？”
清光轻笑一声道：“我就是清光，清光就是我，至于你说的那个意识，他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早就分不清楚了，所以你想要得到的答案，我不能给你。”
叶凌握紧了拳头。
“你的意思是说，你完全不知道千山的造化来自哪里，他在遇到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许多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是吗？”秦思虞神色淡淡的问道。
清光点头道：“就是这样。”
秦思虞一扯锁链，锁链之上的星辰之光大放。
清光再次尖叫了一声，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秦思虞道，“你以为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我就会相信你？”
“你和千山合作，绝对不是因为他帮了你，当年在归去之地时，你们两人应该就某一件事情达成了共识，不然他也不会帮你寻找可以寄身的肉体。”
“我虽然不了解夺舍的办法，但是也知道，这绝对不容易，不仅寄体是千万挑一，就连过程也是九死一生，或许清光根本不是你们寻找的第一个寄体，或许在他之前你们已经失败过许多次。”
“这样一件耗费心神力气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利用价值对千山来说尤其重要，他又怎么可能会这么费心的帮你？”
“我再奉劝你一句，告诉我实话，一旦你没了利用价值，我也不可能把你的命留下。”
清光的脸色不断的变换，最后还是选择了紧紧闭上嘴。
秦思虞却一点都不着急，他转过头对叶凌道：“我再教你一个办法，对付这种不愿意张嘴的人最有用。”
他手上的锁链直接化成了星辰，深深浅浅的蓝带着一丝的银光不断的起伏。
脖子上的锁链一消失，清光就猛的一跃而起。
可惜他的动作还是不够快，因为当他站稳身子时，已经被一条银河所包围住了。
那些星光透过他的皮肤，不停的往他身体里窜。
他脸色大变，膝盖一软，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秦思虞慢条斯理的对叶凌道：“只要怕死怕痛，那就不怕他不说实话。”
半个多小时之后，清光已经疼的把嘴唇都咬破了。
秦思虞道：“还有一个半小时。”
清光艰难的抬起头来。
秦思虞道：“还有一个半小时，你就会死。”
“你们，不想出去？”清光的脸色扭曲道。
秦思虞道：“我有办法进来，就有办法出去，这个不用你担心，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清光终于开了口。
“千山当年确实打开了我的棺椁，但是带我出去的办法，是我教给他的。”
秦思虞仍然没有停下源源不断的星光：“然后呢？”
清光苍白着脸，垂下眼遮住眼里的恨意：“当时来的人里面，不止他一个。”
“还有另一个人，我知道那个人不会帮我，所以我找了千山。”
“千山为了变强，果然什么都愿意做，他们两人打开棺椁是无心之举，但是却把我放了出来，所以我立刻标记了另一个人。”
“你不是想标记是怎么回事吗？一旦被标记了，那个人的生死就由不得自己了。”
秦思虞瞳孔一缩。
叶凌却是镇定道：“你撒谎。”
清光一顿：“你难道不相信？”
身体是自己的，叶凌自然能知道她自己的情况，她的胸口处确实有奇怪的东西，但却不会影响到生死，倒像是某种定位的标记。
清光道：“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何必说谎骗你，那个被我标记的人，替换了我的位置，好好的躺在棺椁里面，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回去看看，那人的胸口是不是破了一个大洞。”
秦思虞道：“棺椁里必须有人待在那里，所以你们要想从棺椁里出来，就得标记一个代替的人，是吗？”
清光点头，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按照道理来说，被攻击的那一刻，叶凌就应该被吸入棺椁里才对，不过也正是因为她被标记了，所以我们现在才在这里，如果没有她，漩涡外面应该是无妄海才对。”
秦思虞问道：“怎么解决她的标记？如果不解决的话，又会怎么样？”
清光道：“我痛得神志不清，已经记不清楚了，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秦思虞冷笑道：“不记得了？没关系，那我帮你回忆回忆。”
剧烈的疼痛再次席卷了清光。
片刻后，清光咬着牙道：“我说！”
星辰之光微微散去。
清光喘着气：“如果不解决她的标记，她就永远不能离开这片虚空，想要解决这个标记，必须要找另一个人却代替她，或者是你们重新回去，把标记她的人给塞回棺椁里去。”
叶凌打断了清光的话道：“你说你当时没有办法离开棺椁，是千山和他的同伴打开了棺椁你才出来的，那么刚刚的那个人，他为什么能挣脱棺椁出来？”
秦思虞之前虽然评价清光没有心计，但清光到底不是笨蛋。
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在说谎，几分实话几分谎话，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谈话的重点引向叶凌的身体，意图让他们跟着他的节奏走。
他不愿意告诉他们真相。
清光并没有慌乱，继续道：“因为我出现了，我本来是归去之地的人，再次回到归去之地的话，就会有我的‘同伴’现身把我抓回去。”
“那他为什么第一个攻击我？”叶凌问道。
清光道：“因为他也想离开，攻击我没有用，我不可能代替他，攻击秦叶也没有用，他能感觉得出秦叶的修为高低，只有你，一击就能得手，当然攻击你。”
叶凌道：“我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不管是需要回去归去之地，还是需要其他什么办法，那都是之后才需要问你的事情，我们现在问你的，是千山的事情，你也不用再转移话题了，没用的。”
“千山的造化是在哪里得到的？他和归去之地有什么关系？你和他又有什么图谋，不想死的话，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清光道：“你就不关心你自己？”
叶凌道：“我出不去，你也出不去，你会帮我的，现在，先回答我的问题。”
清光沉吟了半响后道：“有一点我确实没有说谎，千山在到达这里之前，已经得到过某种造化，这个造化和九霄时的大帝有关系，具体是谁的，我不知道。”
“能进入归去之地的人，只有大帝，因为只有大帝身上才有被九霄眷顾的力量，能成为大帝的人，可以说是早就被注定的。”
“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归去之地外的结界松动，所以只要身上带有大帝的气息，也有可能能进来。”
“不过也只是有可能而已，但能进来的，身上绝对有大帝之物，所以千山早就得到了某种传承，我也试探过，但是他心智不凡，我根本不知道他得到的是谁的传承。”
清光这番话显然推翻了他之前所说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论调。
甚至他还知道大帝们身上的不凡。
秦思虞却是知道什么是被九霄眷顾的力量。
传说能成为大帝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注定的。
九霄的意识会有意的选择某些人，这些人被标记过后，如果能成长到一定的地步，那就会成为大帝。
只是一直没有办法辨别这种力量，所以这种传说也只能是传说。
此刻从清光嘴里说出来，就让秦思虞更加肯定了清光的身份——他应该是九霄时的老鬼。
“为什么归去之地只有大帝才能进来？”秦思虞问道。
清光道：“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地方，和之前你们在虚空中看到的那片墓葬，一直都是九霄里最神秘的秘密。”
“只是那片墓葬，你们虽然能看见，但却是真正的海市蜃楼，它不在归去之地，也不在无妄海，谁也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
这些不过都是些清光的闲话，他也不指望眼前的两个人懂得那片墓葬的特殊，他重新转回原来的话题道：“我刚刚说了，和千山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人，也就是说，得到传承的是他们两个。”
“我藏身的棺椁是他们进门之后他们碰到的第一个东西，一般情况下，我们是无法从棺椁里出来的，除非感觉到人的气息。”
“这种感觉必须是实实在在的，千山把手放在了棺椁上，所以才把我放了出来。”
“之后的事情我也没有骗你们，千山释放了我，我就标记了另外一个人，让那个人代替我躺进了棺椁里。”
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清光自然不会把他和千山真正的筹谋说出来，他只是道：“我虽然记不清自己的来历，但是脑子里记住的东西不少，所以我和千山进行了交易，他带我出去，我帮他变强。”
“棺椁又是怎么回事？”叶凌问道，“你之前把我拖进去的那片幻境，又是什么？”
“出土的那四个棺椁，和这片归去之地有关系吗？”
清光明显还隐瞒了许多有关归去之地的事情，这也在秦思虞和叶凌的意料之中。
如果他通通说出来，那倒是不对劲了。
所以直接问显然是没有用的，只能从其他问题着手，让清光露出破绽来。
清光道：“你靠近过棺椁，自然能感觉到，那出土的四个棺椁，和归去之地的棺椁完全是两回事，我之前在擂台上之所以暗算你，是因为你近距离接触过棺椁，身上还有棺椁上的力量，我的修炼需要这种力量，所以才会把你拉入幻境中去。”
仍然是真话夹着谎话。
叶凌立刻判断了出来，不过她神色未动，继续道：“棺椁上的是什么力量，你修炼的又是什么功法，为什么会需要那种力量。”
“幻境里出现的棺椁，还有棺椁中的手又是什么？”
清光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想怎么回答叶凌。
随即他苦笑道：“棺椁上的力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修炼的功法是镌刻在我藏身的棺椁之内的，我只知道要那么修炼，你问我修炼的原理，叫我怎么回答你。”
叶凌回忆起之前看到的，那个破棺而出的人身后，四散开来的棺椁上确实有着诡异的纹路，纹路上甚至还有绿光闪过。
“吸收了我的力量，你的修为会大幅度的增加？”叶凌问道，“增加过后呢？会怎么样？”
清光道：“一旦我修炼成功，我就能把真正的棺椁实体化，封印一切我想要封印的人和物。”
和老鬼绕圈子确实不容易，清光虽然不如千山真人那般工于心计，但是也是说了半天，有用的信息一句没说，只是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出来。
叶凌又问了一些问题，但是问来问去，清光的嘴巴都紧的像是被缝起来了一样。
眼见着秦思虞所说的一个半小时就要到了，清光才终于有些着急了起来。
秦思虞道：“我知道你隐瞒了很多的事情，我也知道想要撬开你的嘴巴不容易，你和千山两人的筹谋必定甚大，大得你连命都不要也不说出口。”
“我来猜猜，像你这种惜命的人，在要死的时候还不肯说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秦思虞轻笑道：“想来是这个秘密成功了的话，你就算现在死了，以后也能活过来吧？”
清光手指轻颤。
刚刚那一个多小时，秦思虞一直在观察清光，对他的性格也算是心中有数了。
秦思虞继续道：“你不像是一般人，一般人死了也就死了，你之前本来就是个活死人，可以说早就死了，不过靠着棺椁上的力量存活到现在。”
“所以我猜测，就算我现在杀了你，你也有办法复活，就像是你之前做过的那样，或许是夺舍，或许是寄生，总之你应该还有办法。”
清光抬起头来，直视秦思虞道：“我不明白你想要说什么？”
秦思虞道：“我只是在猜你的动机而已，你怕死，这个是肯定的，不然也不会千辛万苦给自己找活命的机会，现在你就要死了，却东拉西扯了大半天，不肯告诉我们你和千山真正的目的，那么你肯定有所依仗，这个依仗就是你本身的特殊，还有你和千山两个人之间的筹谋。”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秦思虞冷笑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归去之地吧，你死了或许可以复活，但是重新把你关进棺椁里呢？”
清光的脸色终于变了。
叶凌这时道：“我能感觉到归去之地的方向。”
秦思虞道：“嗯，我们现在回去，你身上的问题也要解决。”
不回去归去之地，叶凌身上的标记始终是一个隐患。
而且有了那个标记，他们也无法离开这里。
叶凌伸出手，或许是因为胸口的标记，白茫的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
秦思虞带着叶凌，一把抓住清光，再次回到了归去之地。
归去之地仍然和刚刚离开时没有什么差别，如果说唯一的不同，那就是地上已经没了那个被压碎骨头的修士。
“他回到了自己的棺椁里。”叶凌道，“按照清光的说法，他们应该是不会死的。”
她看向之前本来已经散了架，现在却完好无损的棺椁道：“那个人已经回到了棺椁里，但是我身上的标记还是没有消失。”
显然清光刚刚说出的办法也是假的，他还是留了一手，不会把最重要的信息告诉叶凌他们。
就在这时，叶凌胸口突然开始发烫。
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吸力凭空出现。
秦思虞下意识的抓住叶凌的手，却是捞了个空，以他的速度竟然没有抓住叶凌！
他立刻追上去，却见那旁边的一个棺椁突然打开，把叶凌整个人给吸了进去。
轰的一声。
棺椁关闭了。
秦思虞脸色难看的一拍棺椁，却被其上的反斥之力给震得倒飞了出去。
“凌儿！”
清光大笑起来。
“被标记的人是逃不出去的！”
可是他的笑容却断在了下一瞬。
因为刚刚把叶凌吸进去的棺椁，竟然开始震动了起来。
就像是承受不了里面的力量，随时都会爆炸一般。
“怎么回事？！”清光惊讶道。
叶凌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刚一进入这个棺椁，她身上的血液就沸腾起来。
像是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在进入她的身体。
她伸出手，在对面那个标记了她的修士惊讶的目光中，轻而易举的扭断了他的脖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能确定，那个活死人一般的修士，彻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