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勒双手撑在地上, 朝四周瞄了几眼。虽然是内务府出身, 但慎刑司,他还是头一回来。乌雅家还在包衣旗下,但自从宫里那位娘娘被万岁瞧中,乌雅家虽没有跟着被抬旗,可在内务府,轻易是没人敢得罪的。
更别提如今的太子是从娘娘肚子里钻出来的。他送了很多人进来, 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到这儿。而且还是被人押着跪在地上。
四面都是黑漆漆的墙, 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墙角燃着几根白惨惨蜡烛, 那火苗一动不动,显见屋里是连一点风都透不进。吸一口气的,都是血腥味儿。
萨勒看着一排排的刑具, 铁器都是赤红色的, 他心里明白,那都是以前受刑之人的血。
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也不知道族里想法子给娘娘透消息没有, 实在不行, 他还是太子的亲舅舅。
总之, 被抓来一个多时辰, 还没人动手,只是让他跪着,他心里也有点数儿了。不管是查到他犯的哪一桩事儿,总之内务府谁不吃拿卡要的,冲着他身份, 不过是分点好处出来,量这帮孙子也没人敢和他死磕!
前思后想一番,萨勒渐渐没有之前的慌乱。不过他所有的泰然在看到门打开后进来的一个人时就都消失了。
“梁,梁总管。”萨勒脸刷的就白成了纸。
“哟呵。”梁九功笑嘻嘻的走过去在萨勒对面坐下,“你小子怎么见了咱家,就跟见了鬼似的,心里有数罢。得……”梁九功接过慎刑司掌事太监端上的茶喝了一口,道:“那就别耽误事儿,老老实实说了,咱家做主,让他们给你个痛快。”
萨勒背上马上就被窜出白毛汗,他知道,梁九功说这话不是威胁他。这宫里,就算是慈宁宫的太监总管来了说要弄死他,他都觉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可梁九功是谁,那就是只认万岁的狗,梁九功会出现在这儿,肯定是万岁的意思。他虽然时常自诩是将来的国舅,可他也明白的很,万岁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杀他,跟捏死一个臭虫没两样。
萨勒立即就软了,不顾小太监的阻拦,挣扎着求饶:“梁总管,梁总管,您行行好,饶了小人罢,小人把积蓄都给您,小人……”
“别。”梁九功使了个眼色,让人捂住萨勒的嘴,没好气道:“狗东西,既然知道今儿活不了,还敢胡说八道。”
既然对方不识抬举,梁九功也就不和他客气了。
至于会不会得罪德妃,啧啧,以前他还得想想,毕竟人家是将来的太后啊。可如今,德妃都自身难保了。
接下来锈钉板,盐辫子,滚蜡油都只是开胃小菜,还有油锅刀网,脚心钉等着见血。慎刑司林林总总三百多样刑具,梁九功打算只要不开口,就全给他试试。
不过萨勒养尊处优多年,根本吃不了苦,至于梁九功原本以为的对德妃的死忠,在极度的痛楚下,也早就被萨勒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开始一桩一桩交待自己在内务府干下的坏事儿。
甚么以次充好,把供给那些不受宠的小答应的首饰绸缎都给换了,还有不识抬举又不得圣心的宗室,就送霉烂陈旧,外地进贡的补品,上好的药材,先自己试吃试用了,这些还都是小事。他还胆大包天的欺凌过小选的秀女,甚至有两个被选中入宫的宫女,因实在得他心意,他也想方设法把人弄病了,然后趁其在宫外养病的时候,把人弄上手了。
“你可真是。”
梁九功都没想到萨勒胆子这么大,要知道甭管是大选还是小选,那都叫秀女,秀女是甚么,没有指婚、安置之前那就是皇上的女人。而已经被选中的宫女,就更不能容易动了。就算是分到各宫伺候娘娘们,,娘娘们要赏给谁,那都先和内务府打声招呼。
这萨勒,竟敢偷偷对宫女动手,要有一天恰好万岁看重那宫女怎么办,岂不是让万岁吃他剩下的!
这么一想,梁九功觉得萨勒简直死不足惜。不过哪怕萨勒交待出的事儿再罪大恶极,他还是没听到最想听的。
“说来说去,你都没告诉咱家,那乌喇那拉格格,是谁叫你动的手啊?”
“乌喇那拉格格。”已经满脸血污,只求速死的萨勒顿时摒住呼吸,垂下头不敢看梁九功,“这,这小人不知梁总管说的是哪位格格。”
跟咱家玩这套。
梁九功嗤道:“别跟咱家玩马虎眼,你心里明白,能让咱家来问的乌喇那拉格格就只有一个,太孙的妾室,庶人乌喇那拉氏的亲侄女。”
“快说!”梁九功不耐的起身一脚踩在萨勒已经露出骨头的手上,在哀嚎声中道:“实话告诉你,今儿咱家来的时候是领了万岁口谕的,万岁说了,一定要把实话问出来,否则就从你开始,把乌雅家满门一个个拖来。萨勒……”梁九功蹲下身子,提起萨勒的头发望着他冷笑,“你就算不孝顺你老子,不管你兄弟,总不会连你自己的儿女都不心疼了?”
“公公,公公,您高抬贵手啊,您杀了我,杀了我罢。”萨勒是真的急了,原本抱着必死之心的他体会到比死还可怕的恐慌。
“饶了你,到时候万岁面前谁替咱家求情?”梁九功拍拍他的脸,嫌弃的把人甩开,用帕子擦着手慢慢道:“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咱家也是想不明白,太孙可是德妃的亲孙子,怎么你反而像是被迷了心窍一样,竟要谋害太孙?”
这句话一出来,萨勒顿时傻了。
谋害太孙的格格跟谋害太孙可不一样。那不近视杀全家,是要诛九族啊!
他连德妃都顾不上了,急道:“公公,小人怎敢谋害太孙,德妃娘娘只是让小人想法子除了乌喇那拉格格,让她把嘴闭上,无论如何,德妃娘娘也不会对太孙动手啊。”
“这么说,果真是德妃令你在东宫做手脚?”
萨勒心急之下,没听出话中的陷阱,赶紧将事情老老实实说了出来,“是,太孙回京那一日,娘娘宫里的大宫女兰香亲自来传信,说娘娘有令,太孙身边的乌喇那拉格格趁着太孙离京,在东宫胡作非为,惹出不少事端。娘娘不想太孙回宫后还要为一个小格格烦忧动怒,又不愿因她坏了与二阿哥的祖孙之情,就让小人想法子,把人悄无声息给除了。”
“你就照办了。”梁九功望着他冷笑,“萨勒,你可别糊弄咱家,你是内务府的老人,就算是德妃,这说辞也瞒不过你罢。”
这是自然,漏洞百出的说辞,哪怕是骗一个才进宫的小太监都骗不了,何况他这种内务府的老油子。
“到这会儿,不敢欺瞒公公,小人自然不信,不过娘娘交待的差事儿,自然要办妥当。只是毕竟是服侍太孙的格格,不是宫女。所以小人打听到这乌喇那拉格格小时候一沾了桃花粉就出疹子后,便想起太医院分给东宫庶妃和格格们请平安脉的太医。”
梁九功都有点佩服萨勒了,“所以你就把闺女许给了他的儿子,你也是不容易,为了办主子的差事,亲闺女都不要了。咱家听说,那儿子,是个傻的。”
萨勒没吭声。
梁九功忽然道:“你也知道德妃无缘无故要动一个小格格是为了十四爷罢?”
这一次萨勒豁然抬头,望着梁九功的表情真的像看到从地府爬出的食人恶鬼。
“所以萨勒只查到德妃让他杀人之前见过十四?”
在康熙面前,梁九功就像是之前的萨勒,弯腰躬身,乖的似一只兔子,“回万岁,萨勒说他只是猜测怕是乌喇那拉家有人得罪了十四爷,又或……”梁九功顿了顿,“又或是的确是德妃娘娘怕乌喇那拉格格不安分,惹太孙烦心。”
“她担心弘昊?”康熙脸上像刷了一层漆,“朕问你,德妃久病,永宁宫是朕下旨封禁的,十四为何能进去见德妃?”难道如今他这皇上说的都不算数了不成。
梁九功低声道:“回万岁,是您看了太孙的信,下旨许太子和十四爷每月两回前往永宁宫给德妃娘娘请安。”
梁九功这么一提,康熙想起来了。的确,是当初他看了弘昊自江南送回来的一封又一封明里暗里为德妃求情的书信,想到德妃数十年服侍算是尽心尽力,深得他意,又生养了三子三女,因此网开一面。
“是啊,朕是看了弘昊的信!”原本神色平静的康熙突然暴怒,咆哮道:“狼心狗肺的东西!”
梁九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恨不能自己突然聋了瞎了,更不想知道康熙话里指的是谁。
“让人把萨勒这个狗奴才抬去喂狗,再给朕盯紧了永宁宫!”
“奴才遵旨。”梁九功看到康熙的神色,一直贴身服侍的他很明白康熙眼里压抑的杀意,知道这差事他要是办砸了,自己的老命也就丢了。
“弘昊醒了没有?”
“太孙在等着您一道用晚膳。”
康熙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让御膳房再添两道弘昊最喜欢吃的白鸭丝和三鲜虾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