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段志涛心里有气,此时已经是十一月初,深夜的最低温度已经到了零下,这死冷寒天黑灯瞎火的往县里跑?你们早想啥来着?不过再生气他也不能不去,别说那还是他堂妹,就换个别人,人命关天的他能不管吗?
这位穿上厚棉袄,套上棉帽子,把自己围了个严实,拉着江志祥就去了段家。
到了段家一看,除了几个小的在段守信那屋睡觉,剩下的人脸色苍白,眼带血丝都在这屋守着段玲玲呢。
“咋回事?我听志祥说玲玲难产?咋看出难产了?”提起这个他也来气,江志祥这糊涂玩意,听说让找人就往外跑,问他啥也不知道,要不是情况紧急,段志涛都想踹他一脚,有这么糊涂的爹吗?
见公公红着眼没吱声,正收拾东西的李丽娟,抽了抽鼻子低声道:“昨儿个半夜玲玲肚子就开疼,干疼孩子也不生,崔大娘给摸了摸,发现孩子脚在下面呢……”
当嫂子的都不知道是啥心情了,这几天收完了粮食正在地里打场,因为怕下大雪,一家人紧赶慢赶,结果玲玲还出了这事?白天她还暗暗埋怨小姑子生孩子不是时候,可现在就剩下害怕了,不管咋说这都是丈夫的妹妹,就算看不上对方又懒又馋,她也不想见对方一尸两命啊?
脚在下面呢?段志涛心里一凉,脑门上也开始见汗,他伸手砸下棉帽子,故作沉稳的道:“没事,淑香生孩子的时候我问过,万一不行医院里还可以刨腹,现在医学发达不比从前,没那么危险,赶紧给玲玲多包两层,咱们这就上医院。”
正说话呢,段志军哥俩抬着个木板从外面进来了,知道要送医院,这哥俩就去仓房找大厚板,木板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再躺个二百来斤的段玲玲……好家伙,抬板子的哥儿四个谁都不冷了。
段志涛脸憋的通红又想骂娘了,他当年抱着半拉猪都没这么沉,这死丫头到底是咋吃的,能把自己吃成这样?
……
这一宿睡不着的不只是段家人,还有家中的段老太太,那可是她亲孙女,她能不着急吗?老太太自打孙子走,就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天渐亮了刚闭眼,就听外屋门响?知道这是孙子回来了,她披上衣服就出来了。
“涛子啊,玲玲咋样?”
刚到屋的段志涛,见他奶这么就出来了?吓得他急忙往回撵:“玲玲没事,奶你快进屋,我脱了衣服就进去。”自己这一身的凉气再把他奶给冻着,这么大岁数可不像他们小年轻抗磕得。
等他脱完衣服进了屋,坐炕上喝着媳妇给冲的糖姜水,这才把昨晚的经过说了一遍。
其实生孩子的体位有好几种,最平安的就是孩子头朝下,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顺产,一般胎儿在怀孕后期,就会自觉的把身体掉个个儿,生的时候先钻出小脑袋,身体跟着一秃噜也就都出来了,只要生的时候产婆能接住了,别让孩子脸着地,这安全可以说是妥妥的没问题。
可到了段玲玲这,不知道是她太懒,运动没到位,还是孩子太懒,光想睡觉不想转圈,反正这孩子没动,也就成了人们常说的难产。
其实比起小屁股朝下,或是小手先出来,这真不是最危险的难产,崔大娘也不是没给人接过这样的孩子,毕竟有些人家连住院钱都没有,不生咋办?所以以崔大娘的经验,虽不能说百分百成功,可大多数也都平安顺产,不过段玲玲的体型实在是太胖了,胖不说,她还一疼就喊,折腾的崔大娘也没底了,人命攸关的事谁敢作保证?这位一想医院保险,直接就给推医院去了。
到了医院,听说是难产,人家二话不说,拍了个片就给推产房去了,你别看来这生产的产妇不多,可百分之八十都是难产,所以人家大夫特别有经验。
再说段玲玲,在家的时候她又哭又嚎不配合,可这冷冰冰的产房里一个近人都没有,谁听你哭?人家大夫只说了句‘哭没劲了只能给你开刀剖腹’,就吓得她连哼都不敢哼了。剖腹啊,万一切开后合不上了,她找谁说理去?还是咬牙忍着吧。
在她良好的配合下,呃,或者是在助产大夫的恐吓下,这位在凌晨三点半,终于生出了个七斤二两的大胖小子……
段志涛没有说的是,那孩子生出来小脸发青,让大夫在脚底下好顿打才哭出声,不过孩子哭也正常,睡也正常,也就别说出来让他奶糟心了。
老太太听了孙子的话,一颗心落了地,放松之下半宿没睡的她有点困了,段志涛又累又冻跑了半宿,一暖和也有点乏了,看看时间仨孩子也要起来了,他没回自己屋,拽了个被陪着他奶躺下,祖孙俩靠一起又睡了个回笼觉。
正睡着呢,段守信回来了,这位一年多来都不咋回家,多数住山上,少数住儿子家,特别是自打他妈有了电视机,那半导体退居二线,让他捧到了山里,从哪以后,他这日子就更有滋味了。今儿个要不是知道侄女要生产,见儿子没来心里惦记,他就直接在山上自己煎鸡蛋了。
段志涛睡的迷迷糊糊被他爸叫醒,一听说是问段玲玲的?当即没好气道:“她能有啥事?吃的比猪都圆,昨儿个我们四个大老爷们都差点没抬动她,她能有事才怪,我有事她都不带有事的。”
别看段玲玲难产的时候他挺着急,现在没事了,他又开始接茬生气,特别是想到,自家孩子出生他爹一个没赶上,现在一个侄女生孩子,他爸倒是问的挺欢,这位心里又开始发酸了,你到底是谁爹啊?
段守信本就不是那会挑理的,特别他现在还心里有愧,别忘了,侄女能长那么胖,他可是功不可没呢,此时一听儿子这话他心里发虚,以为东窗事发儿子在拿话点得他,忙笑着道:“爸就问问,就问问,你睡,你接着睡。”
见他爹一脸的讨好,发完脾气的段志涛又不是滋味了,一掀身上的被他没辙的道:“行了,我不睡了,一会吃完饭中午还得去把她接回来,我媳妇生仨孩子都没这么费事,也不知道我哪辈子该她的。”
嘟嘟囔囔的下了地,他趿拉着鞋,敞着怀儿来到厨房,见媳妇正在做饭,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爸应该没吃饭呢,把前两天我拿回来那咸肉蒸两块吧?”话刚说完,就见他媳妇掀开了大锅。
瞅着里面的一盘肉,段志涛嘿嘿一笑,瞬间恢复了好心情……
……
“七斤二两?这小子可够沉实的,我记得甜甜生出来才六斤八两,我家小亮就更别提了,要是不算多多哥俩,他们哥几个还数这小家伙长得硬实。”
今儿个江晨阳出生的第三天,段云云终于抽出点空来,找了弟媳妇范淑香,姐俩一起来看孩子。
从血缘上来讲,这孩子指定是没有甜甜姐弟和她来的亲近,可瞅着眼前这白白胖胖的大小子,段云云发现自己还真挺稀罕,连范淑香都多瞅了几眼,忍不住心里发酸:同样是小子,看看人家这孩子?不哭不闹,比她家那俩小子可是乖巧多了。
当姥姥的王彩凤就喜欢听这话,一听就忍不住笑着道:“可不是,我就说当妈的多吃点有好处,他们还都嫌玲玲胖,这回让他们瞅瞅,我们孩子胖不胖?”
这个‘他们’指的是老江家人,自古婆媳和睦的少,更别说段玲玲这一开始就被看不上的农村媳妇?要是她在婆家眼儿前,有委屈也就忍了,可现在婆家一手不伸,还敢说她胖?段玲玲能忍得了才怪?回家就跟自个儿妈说了。
平日里王彩凤绝对不带跟外人说的,可闺女遭了这么大的罪,折腾到城里给江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们江家才给拿了十块钱?这是打发要饭花子呢?心里一来气,她顺嘴就说了。
她生气,段玲玲却没那么生气,现在她刚生完儿子心情正好,婆家虽然闹心,可架不住丈夫把她娘俩当宝,所以她现在就关心一个问题:“三嫂,我问你个事呗,当初你生完多多哥俩是咋瘦下来的?”
这声三嫂叫的绝对够甜,毕竟她再没心没肺也不会忘了,自己躺炕上正无助的时候,是范淑香最先来照顾她,大半夜也是段志涛二话没说给拉到医院,没有这两口子,她们娘俩还说不定咋样呢,她能不感激吗?
可这句不见外的话,却把范淑香给难住了,自己啥时候胖过?她怎么不知道?
想到王彩凤刚刚那语气,范淑香不敢说我不胖,只能僵笑着道:“喂孩子,多喂孩子,出了月一干活,自然就瘦下来了,毕竟生完孩子也不能像怀孕时吃的那么多,哪有不瘦的?”应该是吧?
“三嫂,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段玲玲想到美好的未来,圆圆的脸蛋乐的直放光,正想说啥,就听段云云苦笑道,“臭小子,这是想看他大姨时不时浇,全尿我身上了。”要不是有小被儿抱着,她湿的可就不只是大衣襟了。
看着小家伙被放到炕上老老实实的换尿布,范淑香再次感叹,人家这孩子实在是太听话了。
……
“你看看你们俩啊,一个没看住就把饭碗给我推地下去了,说,到底是谁推的?”当妈的一瞪眼,四处爬的小哥俩,都下意识的停止了动作,愣愣的扬起小脸,看向绷着脸的妈妈,而后小嘴儿一咧,露出个欢快的笑容,又妈妈叫着开始往这边爬。至于妈妈说的碗?唔,刚才往地下推了一堆东西,谁知道啥是啥?
“叫妈也没用,这么点就开始摔碗了?我看不教训你们是不行了。”
见媳妇扬起巴掌作势要打,段志涛忙把不知危险,还咯咯傻笑的俩儿子抱到怀里,护短的道:“他们俩懂啥?不就是一个碗吗?就当摔了听响儿了,明儿个我给你买一摞。”
本来范淑香只是吓唬吓唬孩子,逗儿子玩,可一听丈夫这话,她突然觉得,今后这俩孩子估计不能短了被打,有这么个想给儿子摔碗听响儿的爹,她要是不严厉点,俩孩子还有好吗?这可不像上辈子,男孩能娇养,真娇养过度了,娶老婆都成问题啊。
不过教育孩子的事,就不用摆到台面上说了,反正志涛在家的时间短,想打孩子有的是时间。
想到这,她点了点儿子的小额头笑骂道:“两个淘气包,一看就是随了你爸。”
当爹的立马把这话当成表扬,满脸得意的道:“那是,我儿子不随我随谁?没听说吗?淘小子出好的,咱儿子长大准没错。”没见还有他这个当爹的做模范榜样?
“淘小子能不能出好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玲玲家的阳阳特别乖,你说都是小蛋子,人家孩子换尿布全晾着都不哭,咱家这湿一点就委屈起来没完,这也像你?”要是照这么推论的话,江志祥小时候岂不是乖的像个小姑娘?
“切,湿了不哭那是傻子,我儿子才没那么傻。”稀罕的亲了口俩儿子,段志涛继续去后院洗鸡蛋,没办法,地里的粮食还没打完呢,他这人也没雇上来,没有员工,当老板的只能自己上了。
……
今年的秋收不同往常,别忘了,每年的粮食是国家的,今年的粮食却是个人的,一个个卖完了粮食心里高兴,脸上发光,干了这么多年,手里终于有点余付钱了。
更让大伙高兴的在后头,他们前脚卖完了粮,后脚段志涛家开始招工――腌鸡蛋,拔鸡毛。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一天一块钱,干上一个多月,冬天家里的吃喝都出来了,谁不乐意?
就这样,村里人呼呼的上段家干活,段家人和范家人却拎着个铁炉子,成群结伙的往城里跑。范兴华可都给他们打听好了,哪条街道有小学?哪条街道有市场?这两家人把守在各个街头,准备在范母的领导下,垄断县里的烤鸡蛋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