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珝泼了叶勉的醒酒汤, 又抬了抬手示意围着的侍人全都去院子外头站着。
“你做什么?”叶勉略有些不安地问他。
庄珝给他倒了一杯酒, 淡淡道:“把你灌醉,然后趁你之危。”
叶勉不屑地“嗤”了一声, “你倒是敢。”
“知道我不敢,你还怕?”
叶勉一噎。
庄珝端起自己的杯子,缓缓道:“这是光禄寺造的御酒‘秋露白’, 是秋夜露水繁浓之时, 浅盘置在崖壁上倒悬的草叶下收取露汁而成,十分的不易得,现下只这么一小瓮, 皇外祖母全赏了我, 如今算你有口福, 却不必被这醒酒汤给糟蹋了。”
叶勉一愣,“天上琼浆, 人间玉液”说的可不就是这秋露白吗,拿起酒杯置与鼻下闻了闻, 果然清冽绀香以极。
“这么稀罕精贵的东西,太后娘娘居然全赏了你,”叶勉啧啧咂舌,真够得宠的, 想了想又探问道:“难不成又有事求你了?”
庄珝转头轻笑, 讥讽道:“当人都与你一般,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嘿你这人......”叶勉这两回确实不大讲究, 庄珝损他,他也驳不出什么花样来,遂讪讪地闭了嘴。
庄珝看着他又道:“既是贺生的祝酒,自然要最好的,我前几日特意进宫从皇外祖母那里讨来的。”
叶勉皱了皱眉,“都说我不在意贺什么生辰了,你怎么又闹去宫里,现下你皇舅舅一家子指不定怎么想我。”
庄珝嗤了一声,“与你有何干系,你那脸面顶多能换两缸猴儿酿,也值当我进宫跑一趟。”
“......那你做什么拿来与我贺生?”叶勉瞪着杏眼气道:“去去去,叫你的人把猴儿酿拿来,别糟蹋了你的好东西。”
叶勉急了,庄珝也不甚在意,淡道:“谁说是给你贺生了,你又不愿做寿。”
叶勉都被他绕晕了,“不是你说为了贺生才去讨得这好酒?”
庄珝点了点头,淡道:“是,不过是为我贺生辰。”
叶勉怔愣了片刻,好半天才睁大眼睛问他,“你生辰?你生辰是哪个日子?”
“今日。”
“你与我同月同日生?”叶勉震惊了,问道:“你没唬我吧?”
庄珝瞪了他一眼。
叶勉不大好意思地闭了嘴,他们这时候的人,断不会拿这个与人玩笑,想了想却还是觉着不可思议,笑道:“你怎么不早与我说,我还能准备个贺礼什么的,现下我哪有什么能给你。”
“你见过哪个生辰前跑人跟前开口要贺礼的?”庄珝看着他哼了一声,道:“生辰贺礼不过在于那点子心意,讨来的又算什么,难不成我庄珝还缺什么?”
叶勉挠了挠脑袋,嘟囔道:“提点一下总行的。”
庄珝瞥了他一眼,半晌才道:“那你以为我为何在你生辰头两日就去给你送贺礼?”
“啊?”
“我是想着,略有点心都会打听打听我生辰是哪日,好准备日后还礼。”
叶勉讪讪地搓了搓手,看着庄珝无限怨念的眼睛,红了面皮儿,举起酒杯道:“以前的事儿咱就不提了,既你我同月同日生辰,那确实值得庆贺一番,不过我先喝一杯与你赔罪。”
叶勉说完,一仰头干掉杯中玉酿。
“果真是好酒!”叶勉舔了舔嘴唇叹道,入喉不辛辣,只觉口中甘冽,齿颊留香。
庄珝本也不是与他来赌气的,遂也随着他喝了一杯,又与他倒满,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不愿贺生,就算叶侍郎不待见你,你母亲与祖母总是疼你的,怎么府里半点动静也无。”
“你怎么还想着这个?”
“嗯,”庄珝拧了拧眉,他对此十分不满。
叶勉又抿了一杯酒才道:“我祖母说,我娘生我生的十分艰难,最后人看着已经不行了,大夫和稳婆都说只能去母留子,否则便会一尸两命,我父亲却死命拦着,说宁可一尸两命也不能弑妻,后来我娘终是将我生了下来,人却一直不醒,我们叶府连棺椁都准备停当了。”
庄珝拿着酒杯的手一顿,问道:“后来便好了?”
叶勉点头,“具体怎么我不清楚,只说是四处求人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看,不过我娘人虽好了,却还是伤了身子,不然也不会只有我们兄弟俩。”
“所以,”叶勉笑了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我父亲自此禁了我在府里的生辰小贺倒也没什么不对,便是我自己,知晓了这段,也断不肯与自己做寿庆生。”
庄珝点了点头。
叶勉没说的是,他前世被撞死的那一天农历日恰巧是大文朝叶勉的生辰日,而醒来的日子又是七月半,每个日子都邪门儿的很,他别说庆生了,这一日他每每想起来都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得马上睡下,睁眼就到第二天。
不过他倒没想到庄珝竟与他同月同日生辰,抬头见庄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笑问他:“怎么不说话了,想什么呢?”
庄珝垂眸,“无事。”
叶勉也不再追问,只随意问道:“你往年生辰怎么过,定是很热闹吧。”
“嗯,”庄珝点了点头,“我母亲喜欢热闹,我父亲又爱排场,每年我与庄瑜的生辰,整个金陵都要披彩,为我们布施祈福的粥铺在城外要设上几百个,还会在秦淮两岸上燃烟花,算是热闹吧。”
“真好,”叶勉羡慕地点头赞叹。
“还好吧,我幼时喜爱生辰贺寿,大了些便不喜欢了,”庄珝淡道,“我生辰,为什么要那些不相干的人比我还高兴?”
叶勉喷笑出声,真是个别扭的小孩儿。
“不过,”庄珝话锋一转,“既你不能为自己贺生,那我日后便想法子把我每年的生辰做的更热闹些,你每回同我一起,想来能快活许多。”
庄珝抬眼看向叶勉,小声道:“你虽不在意你的生辰,我却看不得你在这日子清清冷冷的,我会心疼。”
叶勉心尖儿一颤。
夜风吹过,夹杂着对面那人身上似有似无的清冷香气拂过面颊,叶勉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转头看向另一边,心里暗暗吐槽道,怪不得自古以来风流人物都喜欢在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月色已经够撩人了,眼前这美人比天上的月亮还会撩,这可如何是好。
庄珝又倒了一杯给他,叶勉抬起眼角打量了他一眼,心道,都说城头看雪,灯前看花,月下观美人,此话果真不假,庄珝本就长得极好,如此整个人都沐浴在月晕中,更是如仙如画,恰似误入凡间。
叶勉仰头一口喝了杯中酒,打破沉静,问他:“那你今年独自来京城便无人与你做寿了,岂不可怜?”
庄珝摇了摇头,“皇舅舅和皇外祖母要留我在宫内做寿,我没应下。”
叶勉手上一顿,一丝不好的预感,问他:“那你如何与他们说的?”
“我说我要去雁栖为户部侍郎叶恒的庶女送嫁。”
过了半晌,叶勉才道:“......哥你这是故意坑我?”
庄珝笑了笑,“哥哥并无此意,只不过你前两日唤我为兄,还唤的十分开心,我自不能让你吃亏,昨日我已写信回金陵,我母亲不日便会与宫里请旨,收你为义子。”
叶勉睁大眼睛,说不出话。
庄珝又开心道:“我昨日也在皇舅舅和皇外祖母身前提过了,你放心便是。”
“不是,”叶勉站起身,头内一丝眩晕,踉跄着稳住身子问他:“你这......这和他们提前说算什么,你得提前与我商量啊!”
庄珝奇怪地看着他,皱眉道,“不是你开口叫我哥哥吗?”
“我还叫过你爹!”叶勉气急败坏地喊道。
庄珝垂眸想了想,“只要你愿意,倒也不是不可。”
叶勉恨不得抬手把桌上的面条扣他头上,冷静了好一会才问,“庄珝,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一会儿说对我有意,一会儿又让你母亲认我为义子,那我们可真成兄弟了,你以后可......”
叶勉说到这里,眼睛转了转,若与庄珝做兄弟倒还解了他这困局,想来他身边的亲人与兄友也不会抵触......
哪想庄珝却道:“那有什么,兄弟为何不可结发?我恨不得你与庄瑜换换,是我的同胞兄弟。”
叶勉:“......”
庄珝歪着头看着他:“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叶璟吗,甚至是你的父亲,你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
叶勉后颈上都起了粟粒,“你嫉妒什么?”
庄珝没有说话,只直直地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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