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琰不喜欢霍北卿, 霍北卿也不喜欢薛琰,他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的, 成人后往他身边凑的小姐更是数不胜数,还从来没有人像薛琰这样,敢将讨厌直接摆在脸上的, 而且还不是那种为了吸引他注意的,故作清高的冷漠, 是赤/裸裸毫不掩饰的厌恶!
就因为自己跟马维铮不对付?
霍北卿也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跟马维铮的彼此看不惯,也只保留在心照不宣的层面, 大家真的碰见了,也都会兄长贤弟的寒暄一番, 怎么他的人,却敢把脸色摆出来?
可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掩护革命党的女人,岂会真的没有一点儿城府?
“许小姐倒是提醒我了,不如我就让交通部为你单开一趟专列吧,我的人会专门护送小姐去青州,这样你往路上也舒服一些, ”
霍北卿笑的春风和煦,“你觉得怎么样?反正维铮贤弟明天才会到青州,不会耽误你的事儿。”
坐霍北卿派的专列?饶了她吧, 虽然薛琰并不担心李先生他们露了痕迹,但坐这家伙的车,薛琰一点也不会觉得开心, “不必了,等您调来专列,我只怕都快到青州了,”
薛琰再次问道,“霍少帅,我们可以走了吧?”
“大哥,刚好我也想到青州去看看,不如我替您送送许小姐吧,”霍北卿还没点头呢,他身后的房子里出来了一个人。
都不用问,光看长相,薛琰就知道,这就是马国栋嘴里“生的好,还很聪明”的霍家庶出的二公子,霍北顾了。
“许小姐好,我叫霍北顾,” 霍北顾装做没看见薛琰眼中的惊艳,这些年但凡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不论男女,都会是这个表情。
见弟弟出来,霍北卿声音柔和了许多,“这几天凉,你跑出来干嘛?来人,送二公子回帅府。”
他说着从卫兵手里拿过一件大衣,想替霍北顾披上。
霍北顾在霍北卿为他披大衣的功夫,小声道,“我是觉得这个许小姐挺可疑的,你不是也说了,那些革命党人是在她住的院子附近跟丢的?不管是我替你送她去青州,还是代表你去青州迎接马司令,随便寻个借口,我探探这位许小姐的深浅!”
霍北卿看了弟弟一眼,有些舍不得,但想在卫鹏跟前立功的心战胜了心中的不舍,“好吧,那你就亲自送一送许小姐吧,”
他转身看着薛琰,笑的意味深长,“许小姐可是马司令的心头好,你一定把她给照顾好了,务必将人亲自交到马司令手里!”
这是直接派个眼线盯在自己身边啊,薛琰心里咬牙,“不必了吧?如果我猜的没错,霍二公子怕是有心疾,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您还是好好在府里养着吧,真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儿,那我可担不起责任!”
霍北顾眸光一闪,“许小姐慧眼如炬,我还真是有些弱症,不过没什么大碍的,与其成天困在京里,倒不如出去转转,没准儿心情好了,身子也跟着好一些。”
唉,你这个小身板儿啊,我要真是想摞倒你,都不必动看家本领,薛琰一笑,“那好吧,就劳霍二公子了,”
她讥诮的望着霍北卿,“少帅,这次我们可以走了吧?”
……
“二公子,我们已经把车上的人都查了一遍了,没有发现革命党的那几个人。”
霍北顾摆摆手,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位许小姐敢这么嚣张,其实已经说明了这些人根本不会在火车上,甚至她的这次出行,才是调虎离山之计呢,“不必再搜了,你到头等车厢里去一趟,请许小姐过来坐坐。”
……
“我还以为咱们就这么井水不犯河水,你在你的包厢里躲清静,我在我的头等座上看世情呢,”听到霍北顾请她到他的包厢里去,薛琰一笑,跟着来人就过来了,看来这个霍北顾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霍北顾给薛琰倒杯茶,“这儿到青州要好几个钟头呢,枯坐无卿,所以才想请许小姐过来聊一聊世情。”
“噢,”
薛琰应了一声,端着茶杯没再言语,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里没有外人,我就问一句,李先生是许小姐救走的吧?”霍北顾抿了口清茶,笑道。
原来她看见顾乐棠那样漂亮的男孩子已经是穿越女的福利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个霍北顾,也怨不得马国栋也说他长的好,顾乐棠虽然漂亮,但你一眼看去,就知道那是个阳光的大男孩,而眼前这个霍北顾,眉眼精致肌肤如瓷,颇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真是太美了,一个男人竟然能让人有眩目之感。
“许小姐?”
“啊?什么?”
薛琰由霍北顾的样子已经想到他的生母了,霍北顾跟霍北卿并不十分像,那他的美貌基因一定是来自自己的母亲了,那该是怎么样的美人儿啊,可惜无缘一见。
“如果二公子上战场的话,估计得戴个面具才成,”薛琰感叹了一句,可惜这样的人没有生在百年后,不然光坐在那儿,也可以成为流量小生。
霍北顾挑眉,“许小姐这是在夸我?”
赞美他长相的人太多了,但那些赞美中会不自觉的带着轻视,惋惜,甚至是不怀好意,常常让他十分的不舒服,这也是他不太乐意抛头露面的原因之一,但薛琰态度诚恳地让他生不出反感,那眼神时还真的有浓浓的羡慕?她的样子已经够美了啊?
“当然,难不成我还是在骂你啊?”薛琰看够了,终于可以理智的跟霍北顾聊天了,“二公子上战场的时候,有没有微微一笑,敌人缴枪的情况?”
霍北顾被薛琰问的一笑,还没张嘴回答薛琰的问题,就见她一手抚额,做出要倒的样子,“怎么了?”
“没事,你别对我笑,我晕,”薛琰冲霍北顾摆摆手,“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不是原则问题我都答应!”
霍北顾愕然的看着薛琰,刚才的“赞美”还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但这会儿薛琰“色令智昏”的样子就让他开心不起来了,好像他对她使美人计一样,“许小姐,我并不喜欢您开的玩笑。”
“呃,”薛琰坐直身子一脸严肃道,“那对不起了,不过我真的没有开玩笑,”你美你有理,薛琰决定让他一回。
“说吧,你请我过来什么事?”
霍北顾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他是打着找薛琰闲谈的理由请她过来的,但这会儿的气氛,还怎么“闲聊”?
霍北顾看着面无表情的薛琰,听霍北卿说,她家里还有一位更美丽的姐姐,“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许小姐也是一位美人,您这么夸我,我有些不敢当。”
薛琰呷了口茶,“我漂亮我知道啊,所以别人夸我,我会说谢谢。”
呃,还可以这样?
霍北顾更尴尬了,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人是他请来的,可这会儿占上风的明显是这位许小姐了,霍北顾凤眸一闪,再无半点轻慢之心,“许小姐坦率。”
薛琰挑了挑眼皮,没吭声。
这位霍北顾可不像他的外面那样柔弱可欺,而且他跟霍北卿的关系,更加的耐人寻味,“我不过是看到二公子,忽然明白了那句‘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我这个人性子直率,没什么心眼儿,不小心就得罪二公子了,还请二公子见谅。”
这是夸自己是兰陵王呢,霍北顾一笑,“许小姐说笑了,我这个身体,在家里养着还不知道能不能安生呢,哪能上战场呢?”
薛琰看着杯中的茶叶,看来霍北顾是民国活雷峰啊,可他真的甘心么?
薛琰回想着霍北卿为霍北顾披大衣的时候,霍北顾身体几不可见的闪避跟唇角的厌恶,所以,这两兄弟的感情,真的不像外头传的那样,手足情深。
“原来霍二公子不像少帅那样啊,唉,我看报纸上常将维铮跟少帅称为什么帝国将星,还说少帅自幼便极负军事天才,我以为二公子跟少帅是兄弟,肯定跟他有共通之处,”
薛琰幽幽一笑,“那太遗憾了,维铮家里的幼弟,每年学校放假,都会被到大营里,维铮还说,等他年纪到了,就送到国外读军校去。”
霍北顾眼中闪过一抹苦涩,他将头转到一边看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怎么能一样呢?马维铮跟马维钧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不像他们,霍北卿的母亲是大帅夫人,而自己的生母,只是被强抢进府的戏子!
“人跟人怎么能比呢,我这身子,苟活不易,哪还能奢望更多?”
霍北顾笑笑,这个话题真的让他愉快不起来,确切的说,跟薛琰聊天,真的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说起来我还要谢谢许小姐,托您的福,我能出来走走。”
“您是托我的福了,如果不是拿我当借口,以霍少帅对您的关心,怎么会同意您出来?”薛琰意有所指道。
霍北顾凤眸一闪,“怪不得马司令将小姐引为知己,许小姐的聪慧非常人能及啊!”
他说了句“抱歉”,放松身体把重力放在身后的靠垫上,“听说许小姐在医学院教书,被几位外国教授奉为天才,甚至康曼大师都对您赞口不绝,说您聪慧过人……”
薛琰含笑听完霍北顾对自己这一年多经历的讲述,她越发断定,这么详尽的内容,霍北卿是不知道的,“二公子这么如数家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您妹妹呢!怎么,您请我过来,是想求医?”
霍北顾摇摇头,“破败之身,没有求医的必要了。”
一个自我厌弃的人?薛琰看着有些气喘的霍北顾,“二公子怎么坐舒服就怎么坐吧,我是个医生,虽然不能替您解忧,却也不会跟您计较仪态风度这些的。”
她初步判断这个霍北顾是有心脏病的,这会儿的医疗设备不足以放手治疗,还是让他靠顾家的药维持现状的好,只是这个霍北顾似乎没有多少对“生”的渴望。
霍北顾笑着点点头,叫一旁的卫兵又拿了个靠垫给他塞到背后,“我听说许小姐正跟顾家一起办药厂?生产您自己研制出来的特效药?”
霍北顾放开了,薛琰也不再端着,“二公子好长的耳朵,您听说的可真不少啊,怎么?您对我的药有兴趣?”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瞧我问的,您身体不好,对战事不关注的,所以我的药您一定没兴趣,怎么?您是缺大洋花,想来分一杯羹?”
薛琰脸一沉,“霍家不至于穷成这样吧?洛平许家虽然没什么名望,但顾家跟西北军可不是吃素的,您真是太想当然了!”
霍北顾一笑,抬手给薛琰的杯子里续了点茶,“许小姐的戏太过了,凭您的聪明,真会这么想我?”
“二公子,不是我咒您啊,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儿?叫慧极必伤?”薛琰瞪了霍北顾一眼,“你说吧,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慧极必伤”四字,霍北顾黯然垂眸,半晌才道,“有失才有得,情理中的事,我想什么许小姐这么聪明的人,会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这是盯着自己的青霉素了,“不知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聪明!有话直说吧。”
“许小姐住在细管胡同十二号,最里头的十七号,住着一家姓娄的,娄小姐是您最要好的闺友,同时,也是何书弘的女友,”
霍北顾淡淡一笑,“何书弘就是今天您在车站遇到的那位先生,如今正在帮着我大哥抓捕李先生。”
“当然,李先生我那个大哥是一定抓不着的,”霍北顾一笑,盯着薛琰一字一顿道,“因为他应该就在这辆列车上。”
薛琰平静地跟霍北顾对视片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没有从我脸上看到你以为会看到的慌乱,是不是很失望?”
她一手支颐,得意地看着霍北顾,“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你们都猜错了,我跟李先生根本没有你们认为的那种关系,他现在在哪儿,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所以在我身上打主意,你们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
薛琰意态悠然的端起茶杯,“这茶啊,我最爱喝的还是我们平南的毛尖儿,当初维铮打夏口,硬是不许人毁了义阳的几座茶山,你这儿的红茶,”
她摇摇头,勉为其难的又呷了一口,“我不怎么喜欢,”说完薛琰站起身,“我没话跟二公子聊了,告辞!”
“许小姐!”
没有诈到薛琰,霍北顾确实有些失望,但也因为他没有诈成功,更叫霍北顾坚定了跟薛琰合作的想法,“请留步。”
薛琰转过身,“二公子还有话说?”
“是,是我有事相求!”
求人就应该有求人的样子,张嘴就威胁,真以为自己怕了他呢,薛琰冷哼一声,“您是霍大帅次子,少帅的弟弟,有什么事大把人跑步来为您效力,求我?找错人了吧?”
霍北顾站起身,“没有,这事也只能求您!”
他走到薛琰跟前帮她摆好椅子,“许小姐请坐。”
……
“你想买我青霉素的配方?”薛琰哭笑不得的看着霍北顾,“你认真的?”
霍北顾肯定的点点头,“我也知道这个要求太唐突了,甚至是很无礼,但您那个药我叫人去了解了,用在战场上,可以挽回许多士兵的生命,所在我想如果您能出让配方,让我们在奉天也建一座药厂,我们霍家感激不尽!当然,价钱好商量。”
薛琰跟看傻子一样看着霍北顾,“二公子,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吧?我在研制新药,跟顾家合作开药厂,别说远在奉天的霍大帅了,就是成天莺歌燕舞的霍少帅,都未必知道吧?”
霍北卿是知道的,但他没当回事,即便他告诉霍北卿,那个药对受了外伤的战士来说是救命药,霍北卿也只是认为那不过是顾家在变相给西北军军费资助罢了,他根本不相信薛琰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能做出什么特效药!
“这就奇了,你爹,你哥,两个东北军的当家人都不当一回事的事,你却这么上心,还说自己不关注战事,只呆在府里养病?”
薛琰笑眯眯的看着霍北顾,“二公子,你很不老实噢!”
霍北顾叹了口气,为了能取信于薛琰,他豁出去了,“是,就如许小姐知道的那样,我刚才说的都是假话,我不止没有在帅府养病,我还被霍北卿带在身边,随时参赞军务,这也是我很清楚许小姐要生产的药到底有多珍贵的原因。”
这就对了嘛,瞒着霍北卿把自己打听个一清二楚,这是深藏不露的幕后大boss才做的事,“呃,原来如此,那失敬了,也难为你了,视虚名为粪土,不然跟马维铮并称将星的,该是霍北顾,而不是霍北卿了。”
“不过是些虚名罢了,确实没必要去争,对于我来说,战局由我来指挥,让东北军的将士不会因为庸夫的错误决定而牺牲,就已经足够了,”霍北顾看着自己细长洁白的手,他这身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不是还有这点儿用,其实也没有什么活着的必要了。
看来是真的了,这打仗还能找枪/手啊,薛琰歪头认真地看着霍北顾,“你没有不甘心?”
“如果不是生在霍家,我这身体,根本就长不大,为霍家做些事,我心甘情愿,”会不甘心吗?当然也会,他见过英武不凡的马维铮,也想像他那样,去国外读军校,然后亲自带兵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可是人强命不强,他又能怪谁呢?
“可如果不生在霍家,你也未必会走个路都气喘吧?”薛琰对姓霍的一万个看不上,她也不再跟霍北顾废话了,“不说了,我直接给你答复吧,不行,别说是配方了,我的药卖不卖给东北军都是未知的事呢!”
说完她再次站起身,“走了,不用送了,至于你刚才的威胁,你随便,娄可怡是我的好友不错,但她的男友如今可是在为你大哥效力,至于我嘛,”
薛琰不屑的一笑,“如果我的家人亲朋有什么闪失,霍北顾,我会叫你们霍家鸡犬不留!”
“许小姐,为什么?不论是您在汴城还是在义阳夏口,都是本着一颗仁心在做事,甚至连青楼女子都没有歧视过,可为什么不愿意帮助我们东北军?最迟一个月,我父亲跟大哥也会同意改旗易帜,华夏政府就能实现统一了!”
这也是霍北顾为什么会想私下见一见薛琰了。
薛琰看着霍北顾,“二公子,你在东北军就是个隐形人,别跟我说你其实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少帅,我不信,所以,这样大的事,为什么不是霍少帅亲自来跟我谈呢?”
霍北顾被薛琰犀利的提问给问的满脸通红,“这,我是想……”
薛琰晃晃手指,“别解释了,其实你在东北军根本当不了家,而霍少帅也根本看不上我的新药,甚至对他来说,你们东北号称四十万雄师,打一场仗,死个百而八千的人,他死的起!”
“许小姐,”霍北顾痛苦的低下头,他想说不是这样的,却又说不出口,“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舍不得,所以才来求许小姐了。”
“刚才我用错了方法,我跟您道歉,我还可以保证,以后李先生的事我绝不再提,以后,以后在东北如果革命党想活动,我也尽我所能,给他们开方便之门,”在霍北顾看来,薛琰就是个革命党。
薛琰又笑了,“霍二公子,这样的承诺听起来确实有诱人,但实现不了再美妙也只是空谈罢了,你别忘了,您在东北,只是个被大哥悉心照顾的多病弟弟,说句难听的,你就算是死了,大家也只会叹息一声:这是个没福气的,再不会有别的。”
“许小姐!”
霍北顾痛苦的双手捂脸,“别再说了,别说了!”
这也是个可怜孩子,就看他对霍北卿的本能排斥,薛琰就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好的,我不说了,但药的事,真不行!”
以后霍跑跑带着人逃了,难道她要安慰自己:没事,毕竟我们保存了实力?
作者有话要说: 霍北顾拿李先生试探自己?
薛琰冷笑,站起来大声唱道,“姑奶奶就是不怕诈,姑奶奶就是诈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