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琰一到家, 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她把从庄子里带回来的野菜跟鱼虾递给六个新, 让她们送到厨房去,然后看了一眼一脸为难的李妈妈,“怎么了?出事了?”
李妈妈摇摇头, “我不识字,就知道今天的报纸一来, 太太跟琬小姐好像都很生气, 然后老太太也生气了。”
“报纸?”薛琰想到言见月,“平南时报?”她家只有平南时报。
“奶奶, 我回来了!”
知道是什么事,薛琰蹦蹦跳跳的进了屋子, “还是老屋子凉快,”
她人没坐下呢,薛琬已经拿玻璃杯倒了一杯酸梅汤递了过来。
薛琬发现了,薛琰挺喜欢喝她做的酸梅汤的,但姜老太太跟郭太太嫌酸,更喜欢喝凉的绿豆水。
“谢谢, ”薛琰冲薛琬甜甜一笑,“今天报纸写什么了了?写我了?”
薛琬知道薛琰不是一般的姑娘,她把桌上的报纸拿给薛琰, “你自己看吧,真是什么人都有啊,那个叫言见月的记者, 看名字还是个女人呢!”
女人坑女人,有时候更加毫不留情,薛琰面无表情的看着平南时报上这篇恶意满满的文章,一笑,“你们不高兴就是因为这个啊?”
“静昭,她这么写你,”薛琬气的不行,她不像郭太太,完全没有出过门,这样的女人,如果她在郑原,会找上门去撕了她的嘴!
“奶奶您怎么看?”薛琰拍了拍薛琬的手。
姜老太太这段时间也跟着薛琬跟郭太太开始学认字了,郭太太把报纸拿来之后,她叫薛琬给自己读了一遍,然后又戴上眼镜看了一遍,“这上头说,你能把女人肚子剖开,把孩子取出来,而且母子平安?”
看看,对于满纸的什么富贵背景,高傲性格,攀权附贵甚至跟某少帅暧昧的关系来说,薛琰会剖腹产术,才是最吸引读者注意的点,也是言见月绕不过去的点。
“嗯,我在汴城跟库斯非神父一起做的,回来之前三妞都拆线了,”薛琰把脸凑到姜老太太求表扬,“奶奶,我厉害吧?一个五斤四两的胖小子,欢实着呢!”
姜老太太没好气的瞪了薛琰一眼,“厉害什么?那可是人命,两条,是你儿戏的事?!”
薛琬想帮薛琰说话,可又不能让人知道她在汴城呆过,“奶奶,其实郑原的西洋医院,也给人做开腹的手术的,静昭不是说了,还有一个神父嘛,她的医术就是跟神父学的。”
“是啊,这些无良记者,不敢得罪外国人,拿我说事,”薛琰把报纸扔到桌上,这上头还有一张自己从福音堂医院出来的照片,可能怕自己发现,离的很远,就这年月的技术,那小小的一团,谁能看出来是她?
“奶奶没事的,就理她们就行了,”这年头跟报纸又打不了官司,除了不当回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郭太太叹了口气,“可是他上头写了,洛平富贵人家的许大小姐,而且,还说你跟马……”
“随他们吧,说了我也不丢块肉,她也没敢明写,可见还是有所顾忌的,”薛琰拿起报纸,目光落在另一条新闻上,“马维铮还真不是盖的,又打了胜仗了?这还真是攻无不克啊,”
薛琰再次拿起报纸,马维铮率领西北军打败了桂系驻扎在夏口的纵队司令宗新,宗新的率部投诚,被国民政府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六军。
算算时间,这前后才几天啊,国民政府委任令都下来了?这宗新也是搞笑,摇身一变,成了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司令了。
早干嘛去了?早早改旗易帜,还省的马维铮麻烦了呢!
虽然跟马维铮和平分手,但薛琰一直关注着他这次南下。
薛琰穿过来之后,也打听过,她历史书上还记得的出名人物,这里全有,由此推论,马维铮并不是她蝴蝶出来的人。
那他最终的命运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尤其这次讨逆,西北军还是主力,薛琰没办法不多想。
她看着报纸上的地图,这么一大片国土政府是怎么也不可能让马家纳入囊中的,所以才有了第六集团军,可西北军出人出力,真的乐意多个第六军?
这消息姜老太太也看过了,“叫我看,马家这仗估计是暂时打到头儿了。”
国民政府也不傻,可不会由着马家一路向南的,卫鹏虽然跟马国栋拜了把子,但这年头,别说拜把兄弟,亲兄弟在利益面前也会反目的。
薛琰抬头看着薛琬,“马维铮特别出名?”
她为什么一点儿关于这人的记忆都没有?华夏近现代史真是白学了。
薛琬无语的看着薛琰,去年跟马维铮出双入对的可是她,“嗯,西北军易主之后,大家都认识马少帅了。”
薛琰听懂薛琬话里的意思了,以前是因为马国栋只是西北军的师长,而马维铮只是个独立团团长,可是马国栋这个人她有印象,马维铮做为他的长子,却没什么声名?
薛琰再次看起报纸,看着上头的地图,不停问薛琬鄂北湘南各地的力量。
薛琬不知道为什么薛琰忽然变了脸色,只能尽量把自己知道的一一告诉薛琰,“静昭,怎么了?”
“琬姐,我问你,如果马大帅没倒,而马维铮却倒了,会是什么原因?”薛琰抬起头,看着薛琬问道。
薛琬讶然的看着薛琰,“这怎么可能?马少帅是大帅夫人所生,如今还是国民军的司令……”
这次南下,马维铮带走的可是西北军大半主力。
姜老太太也奇怪薛琰这么问,“马大帅跟夫人生了两儿两女,小儿子今年才十几岁呢,”抢班夺权还早着呢!
薛琰看着薛琬,“你觉得马大帅是个什么样的人?”姜老太太这边听到的消息毕竟有限,而薛琰曾经待的环境,人流复杂,反而能听到许多姜老太太听不到的。
薛琬回忆着她从暖香楼听来的内容,“马大帅这个人吧,”
她看了姜老太太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直管说,我跟你婶子都是内宅妇人,不像你们成天读书看报的人知道的多,”姜老太太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她也看出来薛琰神色凝重了,孙女儿要问,肯定是想到了什么?
“我听人说,马大帅内里是个慈悲人,对兄弟极好,但马大帅幼年贫寒没有读过多少书,打仗多凭一腔热血,所以在西北军里深得将士之心,大家也愿意奉其为主。”
薛琰敲了敲桌子,“你的意思是马大帅因为不怕死,讲义气才走到了今天的地位?”
可真够犀利的,薛琬一哂,“如今华夏军阀遍布,不知兵的不胜枚举,东北的霍大帅,还是土匪起家的呢,马大帅还算会打仗的,”
她想了想,眉头微动,“倒是有人说,马大帅能有今天,除了身边有个姓何的参谋之外,就是因为有个好儿子,所以,”
薛琰站起身,“所以什么?”
“所以人家都说马大帅对家里的年迈老妻,才会那么敬重,”薛琬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就马大帅的年龄,马夫人顶多也就五十岁,哪里就称得上年迈了?”
不过就是时人的诋毁罢了。
薛琰虽然历史渣,但马国栋她是听说过的,虽然他只在历史书里出现过一两次,但他的名字也是选择填空的备选项,不过之后什么五虎将集团司令的,跟这位再没有关系了。
从卫鹏成为主席到他败退,再没有马国栋这位拜把兄弟的只言片语,是什么叫这位纵横西北,连卫鹏都不得不低头认兄的人,退出历史舞台的?
“静昭你去哪儿?”
薛琰转头去拿车钥匙,“我出去一趟。”
她要往西大营去一趟,跟留守的驻军打听一下马维铮的具体情况,最好可以联系上他,不管怎么样,她都得提醒马维铮。
失去了最心爱最倚重的长子,任何一位老父亲恐怕都会没了争胜之心。
马维铮如果倒在了南下的路上呢?薛琰不敢再想。
“静昭,我陪你去吧?”薛琬紧跟在薛琰后头,怎么说也是一个姑娘家,只身出门还是不太合适。
“对,叫你琬姐姐陪着你吧,”女儿太小,身边得有人陪着,自己出门少什么也不懂,薛琬不论年纪还是见识,都正合适。
薛琰看了郭太太一眼,“好,叫琬姐陪我去吧,你们别担心,我叫新思新想一块儿去。”
……
“你要见我们团长?”西大营如今只留下了一个团,守门的士兵看着从汽车上下来的几个漂亮姑娘,“你们是谁?”
薛琰深吸一口气,“我是许家大小姐许静昭,麻烦你跟你们团长说一声,我有事必须联络到马维铮。”
……
“静昭,你,你还忘不了他?”薛琬握住薛琰的手,“还是出了什么事?”
薛琰不安的摇摇头,“琬姐,如果我告诉你,我知道会出事,但会出什么事,什么时候出,我却一无所知,你信吗?”
薛琬一路都在想薛琰的反常举动,“你是肯定马少帅会出事?”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了,“如果他出了事,西北军只怕……”
“就算是不乱,南下的脚步也会就此停下,”薛琰一笑,这场近两年的战争历史书上有,可是她却除了必须记的知识点之外,一点儿多余的都没有关注过。
“你说他会不会锋芒太盛,碍了人的眼?”
请原谅她权谋文看的太多,薛琰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原因了,“或者他得了重病?伤了?”
薛琬想不通为什么薛琰会笃定马维铮没有好下场?
她只能把这归结为情人之间太过担心,“放心吧,少帅智勇双全,又身居高位,不会出事的。”
留守洛平的团长姓陶,他在洛平也有几年了,关于许家小姐跟他们少帅的桃色新闻也多少有些听闻,何况今天他的桌上还摆着平南时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陶团长看着报纸上模糊的根本看不见样子的照片,大步走出去,他十分想看看叫张副官特意嘱咐关照的小姐,到底美成什么样子?
陶团长远远看见大营门外站着的两位丽人时,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他理了理军容,放缓了脚步,昂首挺胸的向薛琰她们走去。
“你好,”见陶团长给她们敬礼,薛琰弯弯腰回了一礼,“我是许静昭,这是我的表姐薛琬。”
“啊,你好,你们好,”陶团长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美人,他活了四十多年,头一回见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是两个!“许小姐,有事?”
薛琰点点头,“我想请您帮个忙,不知道您有没有方法联系上马司令?我想跟他通个电话。”
陶团长可是才在报纸上看到,这位许小姐在汴城上学呢,这是才从汴城回来?就急着给他们司令打电话?
陶团长想到报纸上写的那些内容,“咳,许小姐,这前方战机瞬息万变,我也不好联络司令啊,”
他算那牌名上的人啊,“如果许小姐是因为平南时报的事,这个简单,我给郑原的老兄弟打个电话,请他出面干预一下,不就是个小记者嘛,大小姐您不高兴了,咱叫她滚蛋!”
平南如今是马家的天下,敢得罪他们的少帅夫人,这不是老寿星上吊么?
薛琰摇摇头,“平南时报的事不过是件小事,我要找马司令是真的有急事,这样吧,”
她把家里的电话递给陶团长,“还请您帮帮忙,找不到张副官,找警卫营的韩靖也行,给马司令捎句话,让他往这个号码上打个电话,我会随时等着!”
不是因为平南的事,陶团长看着手里的字条,有些犹豫。
“还请陶团长帮帮静昭,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如无非常之事,我们也不会这个点儿还跑到城外来了,”薛琬上前一步,冲陶团长鞠了一躬,“您只用把信儿捎到,回不回电是马司令的事,但真的耽误了正事,将来马司令知道我们曾经来求过您……”
陶团长深吸口气,“那好吧,我这就回去给军部打电话,你们回去等着吧,只是什么时候司令会回电,我真的不敢保证,而且这样的事,只此一回,”
用军用线路谈情说爱,司令可以做,但不能由他来开例啊,他姓陶的可是靠真枪实弹熬到今天的,不是靠给上峰拉皮条送女人!
……
许家的电话还是过年的时候薛琰张罗着安装的,为的就是有什么紧急事的时候,她在汴城也可以跟家里联系,但这看着的线路差不说,还没有直接拨号,得有接线员来转,薛琰也就到了汴城给姜老太太打过一个电话报平安,平时宁愿写信。
从西大营回来,薛琰就焊在姜老太太的正院儿了,生怕马维铮来电话的时候她不在,又怕马维铮没时间等自己,干脆就跟姜老太太商量了,晚上她就睡在姜老太太的外间儿,这样就算是半夜,她也不会错过马维铮的电话。
看着孙女儿的样子,姜老太太直叹气,这丫头嘴上说着断了断了,可这行动是骗不了人的,这孩子心里还是牵挂着那臭小子呢!
马维铮会出事只是薛琰的猜测,就算是知道姜老太太她们都想岔了,薛琰也没办法解释,只能安静在呆在她们担忧的目光中,捧了本书守在电话边,暗暗祈祷马维铮能早些给她来电话。
马维铮的电话是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打过来的,薛琰看着铃铃作响的电话机,愣了一下才接了起来,“喂,”
“是我,”电话那头声音低沉黯哑,“我听说你有急事找我。”
薛琰眉头微皱,“你病了?”
“没有,就是太累了,”马维铮叹了口气,强忍着不让自己咳出声,“你有事?”
“你在咳嗽?是病了还是受了伤?”薛琰抓紧电话,“马维铮,千万别骗我!”
马维铮叹息一声,“静昭,你真是,是,我受了点儿伤,加上这几天有些累,恢复的并不算好,不过没事,你不用担心,这点儿伤根本不算什么……”
“你现在在哪里?还打仗吗?伤到哪儿了?”薛琰顿时提高了声音,如果这会儿马维铮在她眼前,估计她一脚都踢出去了。
“静昭,”
就算是看到秋雅颂,薛琰也没有这么失态过,马维铮喉间一哽,忍不住又咳了一声,他怕薛琰担心,连忙把头转到一边,半天才又道,“你不是有急事么?快说吧,我得休息了。”
“这就是我的急事,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想打电话告诉你,叫你小心小心再小心,”薛琰抚额,“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伤了哪里!?”
马维铮强笑一声,“不过是被弹片划了一下,呃,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王平他们跟你学了一阵儿,也会插管儿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就在夏口跟宗新他们交接,交接完了,我会先回义阳养伤……”
“呵,插管儿,那是被弹片伤了肺了?马维铮!”
薛琰抹了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下面颊的泪水,“100米距离以上被子弹直接命中,头部是90%的死亡率,四肢是20%死亡率,左胸(心脏附近)死亡率100%,右胸死亡率70%,腹部死亡率70%,”
这里是真正的乱世,马维铮不是在演神剧,挨一枪起来照样勇冠三军,“你现在跟我说你没事?还插管儿?马维铮,严重血气胸是胸部伤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真的,”
“你现在,立刻,马上,叫人把你往义阳送,我立马过去!安排你西大营的人送我过去!”薛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即便是弹片,也会带碎衣服布料或者脏东西到肺里去,感染的机率太大了,或者现在,他已经感染了!
“回答我!”
“静昭,”马维铮俯在桌上,他觉得自己如果不说‘是’的话,电话那头会有一颗子弹射过来,“好,你收拾一下,明天我叫陶团长派人护送你到义阳,但我,”
他确实想见她,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伤,“你在义阳等我几天,我得把姓宗的,”
“你想压下姓宗的,前提是你能死在他后头!马维铮,如果我到了义阳没见到你躺在医院里,我会直接叫陶团长把我送到夏口去的,好了,你休息吧,我挂了。”
薛琰根本不给马维铮辩解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奶奶,”
“行了,我知道了,叫你娘给你收拾东西,”姜老太太叹了口气,虽然不赞成孙女跟姓马的搅在一起,可谁叫孙女愿意呢?而且就像白天他们说的那样,马家离不得马维铮,“去吧,这也好,治好了他,咱们还得个救命之恩呢!”
“嗯,叫人去乡下送个信儿吧,这次去义阳,我从保安队里挑几个带上,新思新民也跟我走,”一来自己带上人,可以叫姜老太太她们放心,二来也叫他们近距离感受一下战场的氛围。
派出去送信儿的人才出门儿,郭太太跟薛琬已经收到消息了,“静昭,不行,你不能去!”
她只剩下这个女儿了,那边还打仗呢,“要是马家叫咱抵命娘去,你不能过去!”
“娘,其实从马维铮走后,我的心就没有彻底放下来过,我不希望他有事,他有事不止是对许家,对马家,甚至对整个大局都会有影响的,”
毕竟从李先生的事来看,马维铮还是亲g的,也更愿意向西方学习,发展军力,这样的人活着,于华夏应该利大于弊,“而且现在他伤了,我也知道了,我在家里再不会呆得住了。”
薛琬眼眶一热,上前扶住郭太太,“婶子,静昭心走到这儿了,您不让她去只会叫她更难过,这样吧,我陪她过去吧。”
“我已经安排好要带的人了,而且家里也得有人照顾才行,”薛琰摇摇头,带着薛琬真不如带那几个小姑娘,出了事起码逃的比薛琬快,“我一走我娘跟奶奶肯定又会提心吊胆的,你帮你在家里宽慰宽慰她们。”
薛琬看着白发苍苍的姜老太太跟已经泣不成声的郭太太,郑重的点点头,“那好,只是静昭,你跟我说过,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她轻轻握了薛琰的手,“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放心吧,”再会逃的人也比不过她,薛琰用力的握握薛琬的手,“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咱们不说好了,还要去京都上学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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