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慧仪再也忍不住了, 一拍桌子怒道,“野丫头, 你跟谁称‘老娘’呢?”
薛琰一挑眉,上下打量着胡慧仪,“哎哟夫人, 小心仪态仪态,您可是华夏第一夫人, 这位置得来不容易, 要成分珍惜才成!”
“至于我跟谁称‘老娘’,”薛琰一撇嘴, 她上辈子是单亲妈妈带大的,这辈子命好些, 也只是洛平商家小姐,用不着学这些上流社会的大小姐,“我这人吧,谁气我我骂谁,不爱听你可以骂回来!”
骂回去?她哪里会?胡慧仪指着薛琰,张了几张嘴, 都骂不出脏字,可是被人骂了不还口,这口气她又实在咽不下去, 最后转头冲身边的胡朝闻道,“朝闻,你, 你骂她,狠狠骂!”
胡朝闻都要疯了,他一个世家公子,什么时候骂女人了?
现在是对骂斗口的时候吗?“姑妈,您冷静些!”
胡朝闻冲薛琰郑重抱拳,“许先生,不止是我,还有我姑母,甚至我们胡家人,得罪许先生之处颇多,我也知道刚才我们提的条件太苛刻了些,许先生您想开什么条件,直管提,我们胡家会尽最大的努力来让您满意。”
自己做到这一步容易吗?薛琰摇摇头,“胡公子,有道是愿赌服输,而且你们都清楚,这次事的不是一间制药厂那么简单,如果我猜的不错,卫主席这会儿已经在见维铮了吧?他又会开出什么条件呢?不裁军?给维铮一个海陆空三军副总司令的头衔?”
难道这些还不够?胡朝闻讶然的看着薛琰,半天才道,“马司令是雄心万丈啊!”
薛琰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她缓缓的呷了口桌上的茶,“我不会开条件的,你们提的要求我更不会答应,因为我跟维铮的雄心,你们根本就不懂!”
临出西餐厅,薛琰一指门外晃着报纸的报童,“胡先生,你们猜猜,他们卖的‘号外’上,会登什么内容?”
“你!”
胡慧仪霍然起身,“不可能,那报馆我已经叫人封了!”
薛琰白了胡慧仪一眼,只可惜这些文章是另一批在写,在胡家叫人封报馆的时候,已经送到印刷厂里排版了,这会儿出来卖,时间正正好。
胡朝闻也顾不得再跟薛琰理论了,直接跑到街人,从报童手里夺过一张报纸:
第一集团军司令官于凌晨五点现身昌县……
第一集团军驻昌县联防营长仇洋接受现身接受报社采访!
东北军总参谋部参谋赵霖向记者承认……
薛琰看了一眼拿着报纸呆如木鸡的胡朝闻,从手袋里掏了五毛钱递给小报童,“去吧,买个包子吃了才有力气喊!”
……
薛琰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当然不会让胡慧仪他们这么轻易的逃过,她现在最遗憾的就是这年头通信太不发达了,在京都各家报纸上登的照片,根本没办法第一时间传到沪市跟南方各大城市去!
马维铮有些想不明白薛琰这是在愁什么?
昨天各大报纸消息一出,整个京都都乱了,之后几家报纸又跟着出了一份《号外》,销售更是一片大火,从昨天到今天,京都人口里只有这么一个话题了,尤其是那个饭馆茶楼,虽然华夏人历来不谈国事,但也耐不住多少年没见过这么透明清晰又跟他们切身紧密相连的新闻了。
所韩靖跟张副官从外头打听回来的消息,从昨天到今天,下馆子的人都比平时多了!
没办法,薛琰这一套连环拳打下来,从上到下,谁不知道有个顾神医家办了个药厂?还能生产一种神药,可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命?
加上不久前相关报道的“科普”,大家都知道,这种药到底有多管用,第一军跟西北军为了争药,都差点儿打起来!
不但如此,京都百姓都知道了第一军为了自己在南边的伤兵,跟顾氏药厂赊了一批药拿去救命,可昨天的报纸却“有图有真相”的告诉大家,这些硬从西北军手里抢的新药,被第一军当官的,转手卖给东北军了!
曲连江,胡朝闻,还有赵霖的脸都清清楚楚的印在报纸上呢,尤其是那个穿着军服的长官,手里还捏着大金条呢!
这下别说有子弟在南边的百姓,但凡稍有良知的华夏人,都忍不住要说上几句了。
甚至方丽珠跟娄可怡回来说,学生们已经开始秘密组织,又要到街上抗议,请求政府处理事件相关人了!
而这一切,都是马维铮之前没有预料到的,在他看来,薛琰做的不是百分百,还是千、万了!
对这样的结果薛琰还是有些不满意,“我当然不满,我想这个消息能迅速传遍全国,这样才能形成真正的舆论攻势!”
可惜现在不是信息化时代,一个消息的传播,实在是太慢了。
马维铮默默地看着薛琰:
且不说从跟霍北顾议定,由霍北顾出面向卫鹏要求订购青霉素,再到第一军打白条抢药,之后在昌县交易,这一切都是薛琰一手安排的。
而且事发之前,她更是已经把大框架让记者给捋好了,连第二天刊登这条新闻的版面都提前排好,之后昌县拍照的记者几乎是连夜写文,直接送到印刷厂开机印刷了。
可这样薛琰居然还有后招儿,他不知道薛琰什么时候找了那么多闲汉还有学生,报纸一出来,直接由学生们对闲汉进去“培训”,第二天十点,又打了卫氏一系一个措手不及的,不只是新一期《号外》,还有这些人,他们就跟鱼入大海一样,撒到京都各处,“制造舆论”。
这还不行,马维铮现在才知道,薛琰让自己提前联系华夏各省当地爱国报社的用意,这新闻还有拿着电话一句一句念的?就为了明天早上,整个重点城市都能刊出消息?
“明天不就传遍全国了?现在胡家人跟卫鹏的嫡系们还在到处灭火,想尽办法控制舆论,而你却要在外头再来个遍地开花!”马维铮对自己这个小女友已经是五体投地了,“静昭,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
“怎么?害怕啦?”薛琰挑眉,“是不是突然想起一句话,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马维铮失笑,“说什么呢?他们欺负你的时候,我却因为诸多掣肘而无力为你张目,”马维铮叹息一声,“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很没用,还有很多时候,我心里其实挺庆幸,你是我身边的树,而不是需要依靠我的藤萝。”
在齐州之战最艰难的时候,马维铮心里想的最多的就是,幸亏薛琰是个独立的新女性,这样他不论做什么选择,都不会有后顾之忧。
“我这么想,是不是很自私?还不像个大丈夫?”马维铮坦诚自己的想法之后,又有些后悔,怕薛琰觉得他不是君子,也不是位绅士。
薛琰伸手抱住马维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其实你应该想,如果我背后没有你这棵大树,你以为我的这些计划可以实施?有时候,有些帮助是无形的,而且你跟我,怎么可能分的那么清楚?”
“至于你庆幸我不是藤萝,而我,也应该庆幸你希望我成为一棵树,而不是一味的想要扼杀我,束缚我,让我成为你羽翼之下的鸟雀,”薛琰最爱马维铮的,就是他有时下男人没有的心胸,他从来都尊重强者,而不去计较性别。更不会因为性别而产生轻视之心。
“只要你啊,别在需要的时候,期待我独立,不需要的时候,又嫌我太独立,”薛琰伸手点了点马维铮的下巴,“如果是那样,我会让你追悔莫及的。”
马维铮弹了弹薛琰的脑门儿,“我怎么会嫌你?我现在最怕的是你嫌我好不好?”
他常常觉得自己跟不上薛琰的节奏,她想什么,做什么,如果她不提前告诉自己,马维铮根本猜不出来,这感觉太差劲了,“静昭,以后你会不会不要我?如果以后从国外回来个留样派呢?”
傻不傻啊,薛琰瞥了马维铮一眼,“你不就是个留洋派?还是炮科的?”
“那有什么用?根本帮不了你!”
哟哟哟,瞧着小模样,薛琰被马维铮“幽怨”的样子逗笑了,“你别装哈,你这种大汉,装小可怜儿一点儿都不入戏好不好?”
屋里又没有镜子,他怎么会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
马维铮尴尬的抹了把脸,“我哪儿装可怜了?我本来就很可怜好不好?后头我老爹盯着,干不好就被骂不成器,比不上儿媳妇,前头呢,卫鹏恨不得我喝口水呛死,结果,你还笑话我!”
真是越说越可怜了?薛琰白了马维铮一眼,“好好跟姐姐学着点儿,前期的铺垫我可是都给你做好了,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小哥哥?”
这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哥哥的,马维铮无奈的揉了揉薛琰的脑袋,他真是找了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偏还乐的不行,“你呀~”
事情果然如薛琰预料的那样,京都的风声还没有压下去,全国各地的报纸就先后登出来了,最初是新闻,后来照片也跟上来了,简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曲连江出来全部揽下责任已经不能取信于民了,胡朝闻跟他背后的胡家,也因为发国难财而变成了国蠹,连胡慧仪都成了祸国红颜。
再后来,小报上更是扒出卫鹏抛弃发妻的逸闻旧事,卫鹏也跟着弄了个灰头土脸。
马维铮才不管胡慧仪跟卫鹏有多焦头烂额呢,这次的事给了他一个倒卫的大好契机:
胡家自卫鹏上台以来,囤积居奇,倒卖军备,发行胜利债券,甚至在沪市股票公司从不缴纳保证金,强迫公司理事收取空头支票,充作现金。导致整个股票市场混乱,后来又用卫鹏的政治权力,将这件事直接压了下去!
如此种种,罄竹难书,马维铮在薛琰的指点下,还直接找来了过去股灾的受害人跟家属,接受记者的采访,还把电台也利用上了,大家在收音机里听着那些家破人亡的故事,谁的嘴里不骂上几句胡家人太坏了?
消息一层层的出来,胡慧仪现在连面都不敢露了,她新得了个外号,“妲己”。
“哈哈,这些人好促狭,”薛琰看着报纸上那一篇篇明嘲暗讽的文章,甚至还有一首首打油诗,“一首首一篇篇,才华横溢啊,我简直想办个‘青霉素杯’征文大赛了!”
这又是什么怪主意?马维铮颇为遗憾的在薛琰身边坐了,“哼,闹来闹去,什么坏事都是胡家做的,卫鹏倒是干净的不行。”
胡家是毛,卫鹏才是那张皮,只要卫鹏在,没了胡家,还有会张家李家,“霍北顾那边,得动动了。”
……
胡慧仪觉得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为了按下这件事,她已经想尽办法了,“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这么诬蔑我,还有我们胡家吧?主席,您得想想办法!非常之事,得用非常手段才行!”
用非常手段,那边如果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医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还不是因为薛琰背后站着马维铮?那家伙手里握着三十万西北军!
外头那些传言舆论对卫鹏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胡朝闻已经被他下令撤职查办了,曲连江更是送上了军事法庭,还有郭维良,卫鹏也让他暂时南下去了。
这一套安排下来,也算是向世人表达了他的立场,在他看来,所谓的群情汹汹,不过是些最容易被人操纵情绪的愚民罢了,想压制这些人,太简单了。
卫鹏最头疼的,是那些归附政府的军阀势力的步步紧逼,那些人拿着这次的事,质疑他对国家财政的分配,开始各种找理由向政府申请军费,只要一点达不到他们的要求,就各种骂娘,甚至二军的白俨,都开始对他的命令暗中拖延,据他安插在二军的心腹汇报,白俨的人,居然在暗中跟马维铮的人见面。
还有第一军那边,士气更是低落,不止是下层兵士跟军官,就连许多师团级的校官们,也对他颇有怨言。
卫鹏把郭维良派过去,也是希望用他多年的威望,来平息一下第一军的怨气。
当然,这个还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他必须找到新的事件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最好的是发动一场战争,只有这样,大家才会忘了第一军倒卖军需的事情,黎民才会想起来,他们需要保护!
胡慧仪没想到卫鹏的决定就是打仗?“主席,这,第一军……”这种节骨眼,第一军军心不稳,打仗实在不是高明的选择。
卫鹏摆摆手,“不是第一军,第一军得留在皖浙,为咱们南迁做准备,是白俨部,”
白俨?胡慧仪听不懂了,“他们跟马家……”打的过么?
“不是马家,是霍家,”卫鹏走到地图前,得意的说着自己的计划,“如果东北军想再次南下呢?”
“你想让霍北顾跟白俨打起来?”胡慧仪有些接受无能,“那第二军,”以第二军的战力,如果领兵的是霍万良,还能扛一扛,是霍北顾,别人不知道,她对霍北卿“将星”的真相还是有所了解的,“还是随便给人看看?”
妻子终于聪明了一回,“当然是给人看的,反正热河跟察哈尔就是人家霍家的,”卫鹏指着晋西,“这地方虽然有天堑相隔,但平南,陕西跟鄂北、鲁省如今尽在马家手里,”他在地图上画了一半圆,“晋西跟京都,恐怕也早就是他们眼里的肉了。”
“所以您才希望拿这两块地引霍马两家厮杀,然后咱们,”胡慧仪指着江南数省,“这里才是华夏最富足之处,真正鱼米乡,而且还是您的家乡……”
卫鹏点点头,“这虎狼相争,正好给咱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他点了点京都,“华夏国都在这里,你说他们想不想要?”
胡慧仪嫣然一笑,“只要是有雄心壮志的男人,就不会舍得把京都拱手让人的,而且他们两个打起来,您也正好腾出手来收拾南边这些虾兵蟹将,等霍马两家占出个胜负来,您再反手一枪……”
卫鹏仰天大笑,伸手抚着胡慧仪的肩膀,“知我者爱妻也!”
在卫鹏眼里,马维铮再厉害,也敌不过东北的四十万精兵强将,而且东北人身后还站着东洋人呢,这几块肥肉,就算是东北人不动心,东洋人也不会舍得放手的,他们会利用东北军为先锋,一路往中原来的。
而这些人,会给马家一个很好的教训,等到时机成熟,他再跟霍北顾合作,瓮中捉鳖,直接将马家所占的四省收入囊中。
胡慧仪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也觉得卫鹏的计策可行,尤其是卫鹏说可以用这场战争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那压在他们胡家身上的担子跟骂名就要轻上许多了,“可是白俨那边……”
第一军跟第二军,是卫鹏的左膀右臂,为了收拾马维铮,伤了自己一只手臂,这代价似乎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