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妖怪始终冷冰冰的,不曾开口说一句话。流火摸了摸鼻子,只好退回了原来的地方。
夜幕中繁星点点,月弯如勾。流火抱膝而坐,眼睛大大地瞪着天空。她现在的身子晓得饿了,懂得倦了,但是……
听得四周恢复平静的银发妖怪阖上眼睛没多久,神色一动,眼睛再次睁开,看向另一个方向。
流火低着头站在不远处。
银发妖怪厌恶地盯着她,没有血色的双唇仍是紧紧地抿着。
“能不能……”流火小声地道,“让我就在附近待着?”她小心地看着银发妖怪一眼,不意外地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的拒绝,赶紧把眼睛转开,鼓起勇气道:“我睡不着……”虽然倦了,但仍没办法闭上双眼。这十多年来,她一直都在鬼蜘蛛身边。不管是否心心念念着要拥有自己的身体,但真的当她自由了,没有约束了,却开始无所适从。
现在回想起当初的点点滴滴,想到他们彼此依赖、依此信任的岁月,想到无论何时何地,背后总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毫无防备地依靠,甚至想到她蹲在净房外、蹲在洗澡间外听着里面令她浑身不自在的水声的尴尬时,都有一种难以言欲的安心。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银发妖怪仍是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流火突然轻声道,“你不说话就当赞同了。”说罢,便自作主张地把准备好的火种与柴火铺在自己的位置,稀里哗啦地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银发妖怪闭了闭眼睛,神情中带了一丝忍耐,背后的那个毛绒绒的鞭子无风自动。
忙得不亦乐乎的流火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转过头热情地问:“你真的要吃生老鼠和生鱼吗?要不要我帮你烤熟一点?虽然我的手艺不怎么好,但弄熟应该没什么问题!吃生的不怎么好!尤其是生老鼠,它们平时就喜欢在垃圾里钻来钻去,肚子里肯定都是……”既然是打扰人家,怎么也要替人家着想一番。
银发妖怪忍无可忍,“刷”地一声,毛鞭子狠狠地抽了过来。
半蹲在地的流火往后一跃,险险地避开。浮在空中的她摸了摸鼻子,小心地看了银发妖怪一眼,“好嘛,我不该干涉你对食物的喜好!虽然我觉得那样一定很不好吃……”
……
……
见到银发妖怪一副紧合双眼再不愿搭理的模样,流火只得闭上嘴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帅哥就爱连皮带鳞的生吃各种死得直挺挺的小型动物,也不能怪她没提醒。
柴火偶尔在寂静中炸出一两个火花,流火恢复了之前紧抱双膝的姿势。身边有人了,但是那种莫名的排斥感让她很不习惯。
“喂,你叫什么名字?”又开始不死心地唠叨。
……
“真的不能陪我说说话吗?”
……
渐渐地,流火的企图交流沟通已经跑了题。“你说,他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吗?”她当时离开,只不过是想知道,奈落会不会阻止。……因为鬼蜘蛛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明明拥有同样的记忆……”虽然奈落给她的感觉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但他们真的很多地方不一样!
流火不自觉地缩成了一团。“我无法理解,真的没办法理解。”喃喃自语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走了,他真的会习惯吗?她很想知道,奈落……鬼蜘蛛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心里慌得像是找不到一个出口,慌得无所适从。
……他们没有分开过,从来没有!
将自己越缩越紧,这会儿,她连自言自语都没办法说出口。喉咙紧得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一样。
……真的很想回到从前。不管是吵架,还是闹别扭。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有这种孤零零的感觉。
……
……
就好像,她被抛弃了一样。
控制不住地又看了看天。夜空中,明亮的星星错落有致地排着,璀璨深邃。但流火却像看到了什么不想看到的东西一样,迅速地再次将头低下。
没有人来找她。她真的只有一个人。
嘴边泛起苦笑。对了,已经过了50年了。于她而言只是睡了一觉,但对于奈落来说并不是如此。就算他不是奈落,真的是鬼蜘蛛,50年里,也会有很多改变。
咬咬唇,如果不是因为妖力不足而导致没办法给她一个完整的身体,如果不是因为需要一个帮手,奈落……鬼蜘蛛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反正这么多年没有她,他也是一个人在生活。
夜风中,她将自己抱得更紧了。好像……有点冷。
“哼!”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流火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银发妖怪,只见他仍闭着眼睛。一时间,流火以为自己听错了。“刚刚是你说话吗?”确切地说,是冷哼。
银发妖怪没吭声。
流火微微一笑。“我可以请教你一些问题吗?”
……
“妖怪可以吞噬彼此的记忆吗?可以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吗?”这个强大的妖怪一定比她这个半懂不懂,才刚刚当几天妖怪的半桶水强。
在她喋喋不休地话中,银发妖怪终于睁开双眼,定定地看向流火。他的眼神很淡漠,像是没有情绪般有如一潭静水。流火很肯定他看到了自己,但她却无法在银发妖怪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存在。仿佛他看向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物体。
流火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已经到嘴边的许多话终于化为虚无。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银发妖怪恢复了,一定不会对她手软。
他真的会杀死她!
在他眼中,她和一个死物没什么区别。所以,他根本不会回答她的。他从骨子里不屑流火这样的小妖怪,即使自己受重伤,仍不能靠近自己的弱小妖怪。
看出了流火的畏惧,知道她终于懂了,银发妖怪再次冷哼一声。
这次,流火听懂了,这个冰冷的声音里有着深冬般的刺骨寒意。
流火神色连连变幻,最后苦笑。“我知道了,我不会打扰你了。”
是她错了,她以为银发妖怪没伤害那个小姑娘就是好人。她根本没想过,自己凭什么要受到那个小姑娘一样的待遇。
站起身,她拍拍身上的灰,看了看火,“一个人很无聊,这堆火不大,还是留给你吧。”说完,她就转身离开,头都没回。
冷冷地看着流火一步一步地离开,妖怪始终没有开口。良久,他确定流火真的不会再来了,才缓缓地闭上眼睛。
忽的,他的眼皮子颤了颤,再次睁眼看向那堆还在雄雄燃烧的火堆。流火很细心,怕引发山火,四周用一圈石头围住。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流火之前坐的那个地方。几根被压得有些弯颤颤的草上挂着几滴水珠。
明明没有下雨,这里却留着晶莹透彻的水滴。
流火回到原来的火堆旁坐了一宿。老实说,之前与银发妖怪紧张地对峙,还有出城堡时肆无忌惮地使用妖力让她真的很疲倦。她完全不习惯这种疲倦,这是一种需要沉睡的消耗,和灵体的虚弱完全不同。但她没睡,硬生生地睁眼到天亮。
天边起了第一抹光时,流火听到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一看,豁牙小女孩又来了。和昨天的脏兮兮相比,今天的她脸上都是青肿,一只眼皮子甚至肿得几乎睁不开。
流火愣了愣,随即大怒。“是谁打的?”
小女孩努力对她笑。
“带我去找他们!”流火上前一把拉住小女孩,随即手心一紧。小女孩的手很凉,比她还凉。
她皱了皱眉,带着小女孩回到快要熄灭的火堆旁,看着自己身上的浴衣,想了想,还是脱下最外层罩着的那层轻透柔软的纱。看着已经拆掉的腰封,她无奈地也一把扯开,太复杂没办法卷回去了。随便一撕,便将没有腰封缠住而过长的华丽浴衣的下摆上撕下一根布条,把自己的腰间随意地捆了捆。
小姑娘“啊”了一声,声音中满是痛惜,仿佛流火撕的是自己的衣服。
没待小姑娘有过多的反应,流火便用轻纱和腰封一把裹住小姑娘。她的身上太凉了,衣服又薄又破,小姑娘再大些都无法遮体了。
“稍等!”说罢,手中妖力运转,一层淡淡的冰凉水汽浮现,她往小姑娘的脸上一抹,先是清洗了她的脏污,然后便开始帮她冰镇。
小姑娘吓了一跳,刚要开始挣扎便发现脸上清凉凉的颇为舒服。她用眼角看了看身上披着的那层轻纱,愣了一会儿才把悄然伸手将轻纱抓得紧紧的。
“还疼吗?”过了一会儿,流火将手挪开。她对妖力的使用越来越熟悉和精细,小小的祛肿用妖力果然比普通的冰镇效果好得多。才一会儿,小姑娘肿着的那只眼睛已经睁开了。
小姑娘低着头,只是摇头。
“你来做什么?”想到这里,流火不由一笑。这个小姑娘的出现让她莫名地开心了起来。
小姑娘还有些青肿的脸浮上一抹红,她局促地吸了一口气,眼角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和流火昨天扔在一旁的鱼骨头。
流火眨了眨眼睛,“你昨天不是带了两条鱼走吗?”就吃完了?对了,她还送了一条去银发妖怪那里。
小姑娘的头更低了。
流火突然明悟。“你的伤是村里人打的?”
小姑娘瘦小的肩头不由地耸动了一下。
“他们以为你偷他们的鱼?”她的声音不由地大了起来。跟鬼蜘蛛一样的遭遇,那些懦弱的成年人只敢拿这些孩子出气!
小姑娘摇头。
流火怒火大涨,站起身来就向小姑娘来时的方向走去。
小姑娘吓了一跳,赶紧也跟着站起来,紧紧地拉着流火的手。
流火回头一看,只见小姑娘的眼里都是委屈。她生怕流火真的过去了,只是使劲拉着拼命摇头。
“你不想我为你出气?”看到她急成这样,流火轻声问。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撇开头,随即又看向流火,神情中带着关心。
一股暖流缓缓地淌过心尖,流火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怕我打不过他们?”
小姑娘重重地点头,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有很多人。
不知为何,流火的心里有些发酸。这个孩子到底受了多少委屈。看着她跟昨天一样破旧的衣服,流火捻了捻手中粗糙长满茧子的小手,她应该也是个孤儿吧……跟鬼蜘蛛一样的孤儿!所以那些村人才会这样毫无顾忌地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