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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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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旒云夜会西京票业十二大财东,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悦敏的耳朵里。永泽公大惑不解。他和玉旒云一样,都是武将出身,所不同的,他一早就知道父亲的计划,也一早就学习着怎样在尔虞我诈的政坛生存,而玉旒云,悦敏看来,无论在战场上怎么英明神武,实在只是个运气好又冲动的孩子罢了。一年前大青河之战后,他们那样轻易地就削了她的兵权,而后,仅仅用她的身世秘密,就逼得她不敢轻举妄动――她或许有些小聪明,悦敏承认,能够陷害博西勒,又悄悄去西瑶结盟,不过,在政治上她决没有大家风范。赵王已经定了论了――玉旒云和石梦泉,后者不消说,办事都有原则,顺着他的原则立刻就能知道他的计划,前者企图玩点儿把戏,但胸中并无丘壑,稍稍推测一下,也就知道她下一步的行动了。赵王推测,西瑶之行毫无帮助,而身世秘密又被人掌握,玉旒云如果不和自己合作,那就会迫不及待想办法把自己除掉。悦敏也赞同父亲的推测。可是,玉旒云的每一个动作都和这推测相去甚远。

他不明白玉旒云为什么选择养老税这个离奇的玩意儿,不是在东台大营部署防务,不是查探禁军、步军中有多少已经效忠赵王,也不打听大臣中有多少是赵王的支持者。她竟然凭空弄出养老税这个绝对不讨好的计划――她会因此得罪户部,而户部就会找她那些欠了银子的属下的麻烦,也许会引起其他欠款官员的恐慌,使他们更加投奔到赵王这一边来……玉旒云竟然对这些明显的弊端视而不见,一门心思就要搞这个养老税,甚至,悦敏想,她竟然为了能够进入议政处继续弄她那些可笑的新政策,不惜嫁给翼王――虽然只是订婚,但是看她将来怎么收场!

夜会票号财东?悦敏猜测,莫非也是为了养老税么?玉旒云疯了么?或者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只好等等看,她地里会有什么动静。赵王倒并不担心:玉旒云的多余动作越多,犯错的机会也就越大,而他们举事的时机就会到来。

悦敏带着这样的想法在议政处跟玉旒云遭遇上了。一连六天,玉旒云不住口地要推行那养老税的计划。悦敏唯恐这后面有阴谋,处处与她为难。而议政处里其他那些不管事的王爷们则觉得――小丫头进议政处本身就是对他们的侮辱,况且这小丫头还目中无人非要搞些不切实际的新花样,真是神憎鬼怨,所以他们也都纷纷对玉旒云冷嘲热讽。但玉旒云毫不退让,每天议政处里都剑拔弩张,吵得不可开交。

到了第七天,玉旒云没上衙门里来,说是病了。议政王们无不拍手称快:“怕是气病了吧!哈,今天可真消停!”悦敏只皱了皱眉头:连日来被玉旒云纠缠得,很多正事都没能处理――他进议政处固然是为了日后替父亲夺位而铺路,而夺位之后,朝廷还要继续运转下去,他得在议政处战稳了脚,才能保证权力交接时国家不出大乱子。

于是,议政王们喝茶的喝茶,看戏的看戏,遛鸟的遛鸟,悦敏则留下来处理积压的公务,直到那天黄昏才离开议政处。才出宫门,他的长随已经迎了上来,低声汇报道:“原来内亲王今天只是装病,她到鼎兴银号吊丧去了。”

又是银号?悦敏挑了挑眉毛:“鼎兴银号死了人么?”

“是。”那长随回答,“死了财东。这几年听说一直都是由二姨太当家,那天玉旒云夜会众财东,遇上这二姨太闹事,玉旒云还把人赶走了。”

欲擒故纵,悦敏想,当初不也是骂走了顾长风,转头就让石梦泉去把这铁脖子给收服了,现在用此人治理东海三省,既不会出乱子,又不落人口实。这是玉旒云惯用的小聪明。看来她还是一心想利用票号来促成养老税的计划――这养老税到底会不会是烟幕呢?

也许是因为疲倦,玉旒云的问题并没有占据他的脑海太久,他想,与其让她用烟幕或者别的什么来扰乱自己,不如坐等她出差错。她很快就会出差错――如果赵王对这丫头的估计没有错的话……

赵王多年经营,阅人无数。他的估计大多数时候是不错的。可这一次,悦敏事后回想,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玉旒云到鼎兴银号吊丧,正是财东梁柬头七的最后一天。她这次没有叫石梦泉陪着,只身一人便装前来,银号的伙计都不知道她是谁,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客人,所以也没请她到后面的灵堂去,直到她指名要见晋二娘,而晋二娘又从里面出来了,冷着脸问了句:“咦,王爷倒有功夫,来做什么?”伙计们这才知道是风云人物到了。

玉旒云微微笑了笑:“我既不来存款,也不来兑银票。我特来给你家老爷上一柱香――我还以为店堂里就可以烧香行礼呢,原来还得到后面去。”

晋二娘道:“鼎兴银号打开大门做生意,我们家里婚丧嫁娶跟生意都没有关系。灵位放到了店堂里,成何体统?王爷真想行礼,就跟小妇人到后面来吧。”说着,就在前面带路,引玉旒云来到了后堂。而玉旒云就当真装了香,向梁柬的灵位鞠了三个躬。

晋二娘愣了愣,道:“王爷这又是何必?小妇人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一定不是向我家老爷行礼,所以带你到后面来方便你说话。你真行了礼,传出去还了得?人家要以为我们银号和王爷有什么瓜葛呢!”

玉旒云笑了笑:“银号和我有瓜葛是坏事么?”

“本来不是坏事。”晋二娘道,“盐、茶都是官商,丝绸锦缎也有官办。如果朝廷想官办票业,那在朝廷是件大好事,在老百姓,是个大实惠,而在我们票业行内,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小妇人求之不得。只不过,小妇人没听说朝廷要官办票业这回事,况且那天大人把小妇人赶出了醉花荫,这是全行都知道的了――现在你上门来,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恐怕明天就要传出大人想查封我们鼎兴,人言可畏,生意场上最怕这样的麻烦。”

玉旒云哈哈大笑:“你当着那么多财东的面骂我,我把你赶走,这已经扯平了,何以见得我会公报私仇,查封你家的银号?”

晋二娘道:“小妇人虽然不认得王爷,不过谁不知道王爷是个有仇必报的人?王爷要查封我家银号,那是一点儿也不意外的事。”

竟然当面也敢指责自己睚眦必报!玉旒云心里稍有不快,但很快又笑道:“我便真的要查封你家银号,你当如何?”

“小妇人要据理力争。”晋二娘道,“哪怕就是滚钉板,告御状,小妇人也不容老爷一手创下的家业被人无理摧毁!”

语气如此斩钉截铁,玉旒云不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晋二娘又道:“不过我看王爷又不像是要查封银号――到底有何贵干,烦您赶紧说出来吧。小妇人每天要处理的杂务多着呢,没功夫陪王爷消遣。”

玉旒云笑了,看堂上摆着太师椅,也不等主家请,就径自过去坐下,抱了两臂道:“好。你爽快,我也爽快――我不想查封你家银号,不过,我想你家银号离开票业会馆,不再按票行的老规矩办事。”

晋二娘愣了愣:“为什么?”

玉旒云道:“你们做生意的人何必问为什么?只要知道有没有好处,不就行了?”

“和生意人来往,自然是这样。”晋二娘道,“不过,和官家来往又是两样――生意人只会在钱财上耍手段,再怎么折腾,大不了让你倾家荡产,你还可以重新白手起家。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家的人耍起手段来,我们生意人怎么吃得消?难道还真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么?”

有意思!玉旒云笑了起来:“你可真是考虑得周详。好吧,我这样说,如果你愿意脱离票业会馆,帮我做这件事,不仅你们鼎兴会成为樾国最大的票号,我还会提拔你家成为官商,以后自然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看如何?”

晋二娘显然觉得这个条件很吸引人,不过还是问:“西京这么多票号,为什么选鼎兴?”

玉旒云叉着手指:“西京票业十三家大票号,那十二家哪怕暗地里斗个你死我活也好,表面上还是抱成一团的,只有你鼎兴被他们排除在外。你在票业会馆里只有受气的份,出来帮我做事,岂不是对大家都好?再说,你当日有胆来我面前要求和莫学仁比试,不就是对自己的本事满有信心吗?我如今让你另立门户,地位超然于那主席之上,你反而觉得我不该选你了?”

晋二娘狐疑地看着这个难以捉摸的年轻人,心里飞快地转过无数个主意。她当然知道玉旒云决不会是捉弄她以图报复――单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个人不可能得到像玉旒云今日这样的地位。也许玉旒云只是利用她,那也无妨。商场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只要对生意有好处,应该一试。唯一担心的是,这其中究竟会有多大的风险?权衡来权衡去,最后心里只一个声音:这当儿,玉旒云上了门,难道自己还有的选择么?就豁出去了!她因道:“王爷要我脱离票业会馆,按新规矩办事,到底是什么新规矩呢?”

玉旒云没有立刻回答,轻轻笑了一下,有嘉许之意,但似乎是对着自己,接着才道:“究竟是什么新规矩,我也不知道。我昨天向那十二家财东请教了许久,还没有得出头绪来。不如我把我要做的事告诉你,你依照你多年打理票号的经验来告诉我,需要制定什么样的规矩,如何?”

晋二娘道:“好。”

玉旒云便道:“票号为了避免自身麻烦,一般都不愿做私人借贷。我希望鼎兴能够想出一个办法,让私人借钱变得容易些。”

“就是这个?”晋二娘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是官商来做,就容易得多――须得定一条律法,欠债不还的,流徙三千里。当然,为免有些人破罐子破摔,来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还是得事先有抵押才可借钱。朝廷官员还可由朝廷出面,强制每个月从俸禄中扣钱还贷――这些都是可行的办法……”

她才说到这里,玉旒云就出声打断:“好,这些晚些再谈。短期之内,票号还不会官办。如果没有朝廷做你的后盾,你要怎样办这件事?”

“没有朝廷撑腰――王爷是拿我开胃了?”晋二娘道,“那我就得去找地痞流氓山贼土匪来撑腰了――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知道朝廷的律法之所以人不敢轻易违抗,就是因为背后有公差衙役拿着棍棒刀枪随时准备处罚刁民。你要我敞开大门借钱给人却不给我什么强制手段――难道大人真的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么?”

“你原来会背《三字经》!”玉旒云笑了笑,“要你一力承担这风险,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最近会有许多朝廷官员急等钱用,我希望鼎兴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虽然现在我不能强行从他们的俸禄中扣钱来还贷,不过只要他们现在向你借,将来我就一定让他们还――谁还不出的,抄没家财,流徙三千里。”

晋二娘转了转眼珠:“听起来倒是不错――不是我不信王爷将来能逼他们还钱,但保险起见,房屋田产抵押这一条我可不能让步。其实我这也是为王爷考虑。王爷让官老爷们上鼎兴来借钱,肯定有你的用意,你的大事我管不着,管多了怕掉脑袋。不过我猜你也不想大家都知道鼎兴是奉你的命在办事,所以面上决不能说‘凡是朝廷官员只要签字画押都可借贷’,一定得说成只要能抵押,都可借贷,这才不会露出破绽,是不是?”

真没看错这个人!玉旒云眯着眼睛:“不错。你要帮我做的,就是告诉西京所有的人,你们鼎兴放宽了借贷的限制,让官员们缺银子的时候就想到你们鼎兴银号――这就足够了。”

“想到?”晋二娘挑了挑眉毛,“王爷是要小妇人帮你放烟幕还是真的要官老爷们都来借钱?”

“他们不借钱,你从哪里赚利息?”玉旒云道,“要有借条,白纸黑字,这样本王才好帮你发财呀!”

晋二娘道:“我只是要问个明白而已。做生意定契约,有一处不清楚,将来就会被人钻了空子――小妇人万万不敢钻王爷的空子,但也不想被王爷钻了空子。”

玉旒云笑笑:“好说了,认真严谨是好事。”想了想,又问:“你们鼎兴也算是一间大票号,不知你们的库银能有多少?”

晋二娘犹豫:“王爷为什么这样问?”

玉旒云道:“朝廷有多少官员会需要用银子,又总共会需要多少银子,我心里也没个底儿。如果他们都来挤破你的大门你却借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岂不麻烦?”

晋二娘道:“没有那么大的脑袋就不戴那么大一顶帽子。我们银号向外借贷向来都是量力而行,决不会亏空自己的库房。如今就算全朝廷的官员来了,我们也得根据库银的状况仔细审核每一位大人,看看他们要借多少,有什么抵押,将来能不能还得起。审核需要时间,各位大人登门也有先来后到――我想这么多朝廷命官急等钱用应该是件突然的事,而王爷一早就知道‘突然事件’,所以一定能控制局势,不让这突然事件持续太久。如果时间短,只有三五七天,我们鼎兴还支撑得住。”

她倒想得比我还周到!玉旒云暗道:“好吧,既然你说三五七天都可以,那就预着五天好了。”

“什么时候开始?”晋二娘问。

玉旒云牵了牵嘴角,一副“不能告诉你”的表情,道:“你只管你先做好你该做的――脱离票业会馆,放出消息去鼎兴要受理私人借贷――你的功夫做足了,生意自然就上门了。”

晋二娘皱了皱眉,似乎对这其中的风险还有所顾虑。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一人道:“二娘,小林出了道难题给我,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伴着那话音,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了进来,想来就是梁柬正室的儿子,模样十分憨厚,大约因为想难题想得太久,眉头都打成了结。忽然看到有玉旒云这个陌生人在,知道自己失礼了,急忙收住脚,又看向晋二娘寻求来客的辈分,以便拜见。

晋二娘正不知玉旒云是否愿意透露身份,玉旒云却笑着对这少年道:“是什么难题,说出来听听!”

少年由于了一下,道:“把十七枚铜钱分成三份,一份是总数的二分之一,第二份是总数的三分之一,第三分是总数的九分之一。铜钱不可打破。要如何分才好呢?”

玉旒云一听,就记起这是小时候自己也玩过的把戏,用来为难石梦泉,石梦泉想了整天也没结果。这是雕虫小技而已!她即笑道:“谁问你这个问题,你且叫他再给你一个铜钱――十七个铜钱加上一个就是十八个。十八分一半是九个,三分之一是六个,九分之一是两个,九、六、二加起来是十七个,余下的那一个再还给人家,不就结了?”

少年不知道这个“难题”其实早就广为流传,听玉旒云一语道破,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转向晋二娘道:“二娘,这个哥哥是谁?”

“这……”晋二娘望了望玉旒云。后者哈哈笑道:“真有趣,本王活了二十几岁,还没人叫我做‘哥哥’――晋二娘,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

晋二娘听她自己暗示了身份,赶紧拖着少年一齐跪了下去:“回王爷的话,他叫梁新。冒犯王爷请王爷恕罪。”

“梁新?”玉旒云忍不住笑了起来,“做生意讲良心呐,真是好名字――什么冒犯不冒犯的,本王没那么多规矩。你们起来吧。”就虚抬了一下手,又问梁新道:“我听你二娘说你很能帮他的忙。你读了几年书了?是打算继承家业,还是打算考科举?”

梁新傻乎乎的,还没转过弯来这究竟是哪一家王爷,但照实回答说自己开蒙至今已经十年,只是资质驽钝,记账写信都可胜任,科举大概是无望的。晋二娘在一边补充:“能不败家我就算对得起老爷了。今后还请王爷多提拔。”

玉旒云笑道:“我提拔他还不容易?不过也要看提拔得合不合他的心意――他若是一心只想继承家业做个富商,我却提拔他去当侍卫,那有什么意思?”

她本是随口说说,不想梁新的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来:“王爷能提拔我去做侍卫?”

“怎么不能?”玉旒云心中有个念头一闪,“我乃堂堂领侍卫内大臣,往禁军教头跟前插一个人还能做不到?”

“啊,原来你是……”梁新这时才恍然悟出这“王爷”的身份。

“小孩子家不要胡说八道。”晋二娘连忙出声,“王爷跟你开玩笑,你有点什么三脚猫的功夫,去给人家添麻烦?还不给我回去读书!今天练算盘了没?”

梁新好不扫兴,正要告退。玉旒云道:“皇上是一言九鼎,我虽然说话没有那个分量,但是也不会随便开玩笑――梁新你是当真想当侍卫么?你要当了侍卫,你家的生意怎么办?”

“我……”梁新抓抓脑袋,“我只是很想学些功夫,做不做侍卫倒是……”

“原来你只是想学功夫。”玉旒云道,“那更简单了。我提拔你去给石梦泉将军当两年跟班。我看你体格不错,两年光景什么都学到了。”

“啊?真的?石将军么?”少年人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而晋二娘的心却沉下去:自己一时争强引来了玉旒云,现在可麻烦了――卷进一场未知的争斗之中,玉旒云显然是怕自己变节,要扣了梁新做人质。这真是全无退路了!她直直地看着玉旒云,后者只是微微而笑,道:“梦泉这几天正闲着,拣日不如撞日,你一会儿就跟我上他家里去,叫他看看你现在都会些什么。”

“我只晓得很粗浅的……”梁新激动地。不过才说了半句,晋二娘就道:“贸然去打扰石将军,这不太好吧?再说,你还没有请示过你娘呢!”

“梦泉那边没什么关系。不打仗的时候,他是闲人一个,这两天正闷得狠呢,没事就找东台大营的军官切磋功夫,那些人都被他折腾惨了。”玉旒云笑道,“梁少爷去给他当徒弟,他肯定高兴――照礼数,也应该和梁夫人说一声。不如梁少爷你现在就去说,我和你二娘还有点事要谈。回头我就叫人上你家来接你。”

不说“请示”只是打个招呼,又要派人上门,晋二娘知道,全无转圜的余地了。看梁新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她略带愤怒地瞪着玉旒云:“王爷是什么意思?”

“用人勿疑,疑人勿用。”玉旒云的笑容渐渐透出了平日那种犀利的冷光,“不过,日久才能见人心呢――相信晋二娘你打理票号这么长时间,也是先看准了伙计的表现,然后才派给他们更重要的任务吧?”

晋二娘咬了咬嘴唇,三角眼瞪得几乎圆了。

玉旒云淡淡道:“如今就是一个‘见人心’的机会。其实你想一想,事情办好了,对大家都好。如果事情办砸了――我相信,你不会让事情办砸的,是不是?”

“王爷这哪里是想看我的表现?”晋二娘冷冷道,“王爷这分明就是威胁我。如果办不好,就要伤害梁新――世上哪儿有能保证办好的差事?说到底,王爷还是不信我。不是小妇人仗着年纪大了就教训王爷,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如果小妇人这样打理票号,拿伙计们的性命或者家人来威胁他们好好做事,票号的伙计早就跑得不个也不剩了!”

玉旒云笑了笑:“不错,票号的确不能如此打理。不过你方才自己也说过,我做的事跟你们的生意不同。生意失败了,大不了白手起家再重新来过,我做的这些事万一出了纰漏,那就真的只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差事不一样,手段当然也就不一样。我实话告诉你,我并不是怕你能力有限办砸差事,我是怕消息泄露出去,害了大家。我请梁少爷去梦泉那里住一阵子,既不会害他性命,又不会耽误他的学业,事情办完了,我自然栽培他――到时候你们鼎兴成为樾国官商第一大票号,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呢。你现在何必要和我较真这个?应该好好考虑怎样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你说是不是?”

晋二娘虽然心里还很不是味道,但是知道玉旒云的话也没有错,只好不作声。玉旒云便又笑了笑,道:“你是聪明人,醉花荫的时候我就看出来。有你在,鼎兴和梁家都是前途一片光明。我不耽误你办正事了,回头我就叫人来接梁少爷。”说罢,起了身,又朝梁柬的灵位微微欠了欠身,便走出了鼎兴银号。

梁新被接进石梦泉府,这个消息也很快如实地传到了悦敏的耳朵里。暂时还看不出玉旒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悦敏决定静观其变。

过了三天,报来鼎兴银号脱离西京票业会馆的消息,然后又过了三天,说是鼎兴门前贴出大红告示,称依照财东梁柬遗愿,为了让更多的人有机会发家致富,鼎兴决定改变借贷条件,只要有保人,就可以借钱。旁边还附了梁柬少年时的故事一则:梁柬生意失败又欠了高利贷的钱,走投无路,到一家商号里打杂。商号的老板看出他很有头脑,将来必成大器,就鼓励他借一笔本金,东山再起。然而,当时的票号看他之前已经生意失败且欠了高利贷,都不肯借钱给他,最终,那间商号的老板用自己的名义帮梁柬借到了本金。梁柬依靠这笔钱,还了高利贷的债,又建立了鼎兴银号,成为一方巨富。他想要回去报答当时的旧东家,却怎么也找不到,且周围的人都说,根本没有这个人。他再去当年的银号,银号也说从来没有借钱这件事。梁柬感慨万分,觉得这位旧东家必是财神无疑,于是每年都将银号红利中两成供奉起来,视为“财神股”,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向财神表示感谢。到临死之时,他得到财神启示,要用这笔钱帮助其他像他当年一样的年轻人。于是他决定用这笔钱设立这项新的借贷业务。

悦敏并不熟悉票号的规矩,单知道什么财神一说显然是穿凿附会。他便只问:“玉旒云有没有再和银号的人联系?”眼线说,没有,玉旒云除了上衙门办公务,就是上石梦泉家里。悦敏听了,暗想:既然还不明了,再等等不妨,就不信户部不愿办的养老税一事,玉旒云靠一间民间票号就能办到――如今看看,这还多半是烟幕。他便吩咐眼线们加紧监视玉、石二人的一举一动。

如此又过了几天,并不见玉旒云有什么动静,无非是继续在议政处坚持养老税计划而已。众议政王已经对此厌烦无比,天气日渐炎热,大家衣冠楚楚地憋在议政处里,身上衣服全都汗湿,脾气也愈加火爆。滕王爷的长子廉郡王是个大胖子,稍动一动,就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实在不想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终于忍不住道:“玉大人成日说养老税是真正造福士兵造福朝廷的大好事,但是这一直都是玉大人你自己一个人说的,能否造福朝廷,起码户部一直反对,这且不说了――士兵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找些其他带兵的将领来,问问他们到底怎么看?”

玉旒云道:“也好,这就请石梦泉来问问。”

大胖子廉郡王拿了本书当扇子呼啦呼啦地扇着,正要点头了事,旁边瘦得猴儿一般的雍穆公却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请他来,不是等于没请么?谁不知道石将军是玉王爷你的爱将,你说一,他不说二。就算他讲的真是士兵的心声,大家也要怀疑是玉王爷你的授意呢。”

玉旒云冷冷的:“那依你所见,竟是请谁来好?”

雍穆公慢条斯理:“照我看,刘子飞刘将军正合适。他是老将了,这次东征他也是功臣之一,何况……”何况他还是玉旒云的对头,这话不用挑明,大家也知道,雍穆公便接下去:“要是连他都支持玉王爷,那可见王爷你提的当真是造福士兵的好计划。”

“哼!”玉旒云轻轻地冷笑,“好,就请刘子飞来!不过,请石梦泉也一道来,多一个人多一份意见,大家好参考。”

议政王们暗想,两个都请来了,岂不要有一番辩论?看来今天又没希望把这事彻底解决。不过,让他们吵,总好过自己和玉旒云吵,好歹把办公的时辰熬过去再说。大家因而没有异议。悦敏吩咐外面的侍卫,速速去请刘子飞和石梦泉来。

不多时,两人就都到了。对于玉旒云封议政王这件事,刘子飞是心里最不痛快的人之一,进门时,脸上尽是咬牙切齿的表情。不过玉旒云今非昔比,他不好再出言不逊,只有把满肚子的恼火都发作到石梦泉的身上,当两人并排走近房时,他恶狠狠地轻斥道:“石将军,你我虽平级,但是我始终年长于你,规矩上,应该是我走前,你走后。”石梦泉不同他计较,闪身让他先走。刘子飞本想借题发作,没想到硬拳头出击打到了棉花上,只有气哼哼地一撩袍子,率先给各位议政王见礼。

多一个人,屋子里就热一分,镇在墙根儿的冰块在迅速地融化。廉郡王大汗淋漓,扇着风,道:“别多礼了,请你们来无非是想问问,养老税这事究竟下头的士兵是怎么看的?”

“回王爷的话,”刘子飞抢先道,“士兵们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养老税。大家出生入死,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来了,最想要的,就是和以前一样――一笔劳军的银子,他们好即刻带回家去,交给妻儿老小。照玉……玉大人的养老税,士兵们要等二十几年才能真正得到实惠――那时候,说不定人家全家都死绝了。玉大人这其实就是变着方儿拖欠士兵的劳军银子嘛!”

听他这样一说,议政王们如释重负:看看玉旒云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玉旒云只是迅速地瞥了一眼石梦泉,后者就道:“下官不同意刘将军的说法。下官以为,虽然士兵要过十几二十年才能得到这笔养老银子,可是养老税通行全军,使所有服兵役的人都得到切实的好处。近日有些士兵,服役数年,也许一直没有上过前线,只是在后防负责治安,粮饷,水利,他们对国家的贡献决不下于上阵杀敌的兵卒,但是却从来也得不到劳军的银两,这不是很不公平么?实行养老税可以实现对士兵们一视同仁。再者,以养老税直接落实到个人,避免了劳军银子发放时层层盘剥――有时发到士兵手上,已经所剩无几了。”

“石梦泉,你是什么意思?”刘子飞立时火了,“你说谁层层盘剥?”

这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议政王们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唯玉旒云板着面孔道:“刘将军,你激动什么?梦泉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随便说说?”刘子飞抓着机会,立刻大做文章,“现在是商量正事,岂是小孩子闹着玩?怎么可以随便说说?那你们的养老税也是随便说说,随便玩玩得了?国家大事也这样儿戏?”他红了脸,连珠炮似的说下去。

悦敏沉默地微微含笑。其实刘子飞这着棋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所有养老税的弊端都是他告诉刘子飞,并吩咐回家背诵流利。他多天以来没用自己走出这步棋,就是要先等玉旒云慢慢消磨了议政王爷们的耐性,然后由别的王爷想到刘子飞身上,这样自己才能兵不血刃。刘子飞前来投诚时他想,这个酒囊饭袋能有什么别的作用?小丑也就只能用来跳梁而已。这养老税是玉旒云的宏图大计也好,障眼烟幕也罢,今天一定要有一个了断!

他就继续微笑着看着闹剧。刘子飞有刘子飞的说法,石梦泉有石梦泉的应答。两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廉郡王手里的书都快被扇散架了,雍穆公这个瘦子也开始汗流浃背。其他的王爷有些眼望房梁,大概惦记着自己的爱鸟儿,还有的怔怔看着窗外发呆,希望有几个美貌宫女经过,可以缓缓脑筋。

终于,看到外面场上旗杆的影子已经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圈点儿,这位眼望窗外的乐安侯兴奋地叫道:“嘿,到时辰了,该散了,有什么明天再议吧。我家里还有……还有要事呢!”其他议政王爷听了,立刻赞同,有几个伸着懒腰,站了起来就要朝外走。

刘子飞还面红耳赤地跟石梦泉争执,玉旒云和悦敏也丝毫没有要结束这场讨论的意思。廉郡王继续折磨着那本书,道:“怎么?大热的天,继续议下去我看也没什么结果呢!”

“难道明天接着议论就能有结果?”悦敏道,“已经拖得太久了。索性了结了,岂不便宜?”他说时,看了一眼玉旒云。

“当然是越快解决越好。”玉旒云冷淡地,“东征大军还驻扎在城外,不给他们一个交待,他们既不能还乡,也不能回归驻地。不过今天诸位王爷们请了两位带兵的将军来,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是不是要再请第三个将军来说说意见?”

再请一个,那岂不是又要半天的光景?议政王们想想都头大了。大家几乎是以哀求地眼神看着悦敏。悦敏摸了摸紧皱的眉头,清清嗓子,道:“其实要说带兵的将领,我也在北方领过军。我是反对养老税的。玉王爷自己久经沙场,却是养老税的支持者――所以就我看,再找几个将领来,也是有支持有反对,吵到明年也不见得有结果。”

“那就看看是支持的多,还是反对的多嘛。”雍穆公道。

“我也是这样想。”悦敏道,“不过要找那么多军官起来表态,耗时费力。不如就我们议政王爷们各自给各意见,看看究竟是设立养老税好,还是按照旧制发放劳军银子好――相信讨论了这么多天,又听了刘将军和石将军两位的意见,大家心里都有决断了吧?”他环视四周,最后把目光停在玉旒云身上。

“好。”玉旒云道,“反正要不就是养老税,要不就是劳军银子――旧制是每人二十两吧?落雁谷那次拖拖拉拉,最后也没发下来,大清河说是并非战胜,所以不发了。这次可的的确确是打了胜仗――每人二十两劳军银子,或者全军实行养老税,二选一吧。”她说着,将手边的茶碗打开,把盖子倒扣在茶几上。

悦敏见了,冷冷地也打开了自己的茶碗,但是将盖子正放。其他的议政王有的毫不犹豫就跟了悦敏,有的还看看别人的意见,才最终表态。一轮下来,几乎所有人都� �着悦敏,唯有坐在玉旒云身边的那个礼郡王先是赞同了悦敏,但是看玉旒云转头头来瞥了自己一眼,又赶紧变卦。但是表决结果已经很明显。悦敏似笑非笑,道:“怎样,玉王爷自己也赞成用这个法子解决难题,如今有了定论,王爷是否要遵从众议?”

玉旒云面若寒霜,手一拂,茶碗连同盖子就一起跌到了地上。她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当然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拟了合议的折子,明天递到上书房里吧。”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玉旒云如此拂袖而去,议政王们终于都松了口气,悦敏心里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得意:看来玉旒云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喜怒形于色,怎么是搞政治的材料?他自告奋勇起草奏章,说是写好了再给各位王爷过目。王爷们却早都对政事厌烦了,全说:“永泽公作主就好。”相互拱拱手,一转眼就都散了。这正合悦敏的心意,他回了赵王府,写定了折子,又向赵王汇报今日的成绩。

不想赵王听了议政处的一幕之后略一沉吟,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丫头竟然还能玩这一手,敏儿,你中了她的计了!”

悦敏怔了怔:“儿子不明白父王的意思。”

赵王道:“户部那里是什么情形,你难道不晓得么?别说拿二百万两银子出来劳军,就是甘州报了旱灾,赈灾的四十万两银子都还没着落呢。”他手里转着两枚铁胆,相互摩擦着,发出“辍钡南焐骸肮兰朴耢荚埔膊槌龌p康囊馐强盏模怨室狻撸悴皇且恢被骋伤值米鸥鲅纤笆歉鲅棠幻矗抗痪褪茄棠涣恕k僮耙阈抡室獍蜒纤昂屠途诱馐履值寐灾贸2荒芡锨匪睦途印k诔龅淖颂牵右惶觳环ぴ诔墙己推菹氐牟慷泳鸵惶觳焕肟馍偎狄灿形逋蛉寺恚纠纯梢运姹惴笱芤幌戮腿盟腔刈さ兀缃瘛缃裼耢荚朴萌绱撕侠淼睦碛扇盟橇粼诰┦Γ蛞晃颐且惺裁炊鳌颐撬淙皇辗瞬簧俳浚乔羌盖寺碓趺茨芎湍切┱匠n匣乩吹耐雒奖龋俊

悦敏想了想,父亲说的果然有道理,玉旒云同他耗了这么多天,不惜把议政处的王爷们全都得罪了,终于有了今日――看起来像是大家逼迫她接受了一次性劳军银子的方案,实际是她借助众亲贵逼迫悦敏接受了她长期在西京驻军。难怪她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合议的结果,原来是另有目的!

“是儿子一时疏忽,”悦敏道,“低估了玉旒云。”

“也不能怪你。”赵王道,“这丫头虽然嫩了点儿,但毕竟在军队里历练了这么多年,肚子里还是有些诡计的。”

“那现在我们骑虎难下,”悦敏道,“合议折子明天非递上去不可,皇上也一定会批示叫户部即刻拨银,这……”

赵王笑了笑:“我说玉旒云嫩了点儿,就真的嫩了点儿。她对付博西勒也许游刃有余,对你已只有招架之力,遇到我亲自上阵,骑虎难下的就是她!”他的眼里闪出了冷光:“折子你照上,把户部亏空的事揭出来――他手下不是有好几名爱将都欠着银子么?”

“不错!”悦敏恍悟,“罗满、潘硕――这是两个官位最高的,其他还有外放出去做了参将的,朝中向户部借钱的官员太多了,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玉旒云的旧部中肯定有不少。儿子马上就从《百官册》里查一查。”

赵王点了点头:“玉旒云自视甚高,本身从来不缺银子使,也不屑做违法乱纪之事;她身边有个石梦泉,也是素来不碰来路不明的财物。估计玉旒云处身这样的象牙塔中,肯定想不到自己手下竟有这么多闹亏空的人。她想借户部来将我们一军,我们就用户部来将死她。明天你上了折子,等皇帝批示发到户部,待户部一支吾,事情闹了出来,你就自请做查账的钦差大臣,先揪住玉旒云的几个部下――如果能就此将潘硕免职,对我们是大大的有利。”

悦敏记下了,又道:“玉旒云恐怕不会乖乖地让我们将住吧?虽然她的个性,决不会徇私包庇下属,但是万一她也想到亏空是朝廷中的普遍现象,开始调查我们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的人中有比较紧要的几个,”赵王道,“南方七郡总督黎右均、总兵黄延武,刚提升北疆镇守抚远将军的陈源,禁军里火器营的督尉裴力,善捕营督尉孔敬伦,兵部右侍郎谭方……你且看着办,拣那最紧要的几个,给他们通个气,叫他们赶紧想办法把银子还上,过了这风头再说。”

“是。”悦敏答应,“不过这中间有些人是真穷,恐怕还不出银子来,儿子想,不如我们王府替他们还上?”

“就是陈源嘛――”赵王道,“他母亲的那个毛病虽然是个无底洞,但是他也没欠多大一笔数目,你就替他还上吧。千万不要让玉旒云知道就行了。”

“是。”悦敏再次答应,“余下其他的官员,多多少少,欠了不少银子呢,就由得玉旒云去追查么?她那不近人情的办事法子,岂不是要把这些人都逼死了?”

“让她闹嘛。”赵王道,“如果她不来趟着浑水,自然咱们的人也都不用担心。要是她非要插手来查,你就力邀她共同主持,一齐做钦差,由她把户部闹个鸡飞狗跳。现在议政处里,她已经是神憎鬼厌,若她再来查账,全国的文武百官都要把她恨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个人立身再正,也抵不过众人的指摘。何况玉旒云这种四处得罪人,梳了满头小辫子叫人来抓的角色?到时候参劾她的折子恐怕像雪片般地飞来。扳倒了她,正好让我们的人接收她的人马。”

这正是顺水推舟的好计!悦敏想,玉旒云一直既是他们拉拢的对象,又是他们想用作政变的导火索。如今拉拢是不成的了,能够以方面把她除掉,一方面制造混乱乘机兵变,也是上佳之策!

“那儿子这就去起草折子,也准备一下查账的事。”他向赵王告辞。

赵王轻轻“嗯”了一声,忽又叫住他:“你……最近是不是又和博西勒有来往?”

悦敏一怔。赵王从桌上的匣子里取出一个布包,丢了过去:“你也不用说谎话来诓我,我知道你又和她纠缠不清。这些都是内务府总管何广田拿给我的,说是你托人带给博西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如果不是何广田及时发现截住了交给我,万一要是被皇上的人发现了,你还有命在么?你不要忘记,你上次已经被玉旒云逮过个正着了!”

悦敏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西京夏天炎热,博西勒很不习惯,儿子听说她中了暑。这些都是她在草原时用来驱邪的药草……儿子只是想,如果她病了,就不能监视皇上……”

“混帐!”赵王厉声打断,“你连一个谎话都编不圆,难怪会被玉旒云骗了――博西勒这步棋已经是死棋,她对我们已经再没有用处,你和她纠缠不清,只会坏了大事!”

“没有用处?”悦敏瞪着父亲,眼中已有怒火,“父王的意思,就是要把她丢在皇宫里任她自生自灭了么?她的身份已经暴露,现在就像被打入了冷宫一般。既然不需要她再继续留在皇上身边,不如想办法送她回草原去?”

“你昏头了么?”赵王怒斥,同时将草药包猛掷了出去,重重打在悦敏的脸上,“你这像是做大事的男人么?既然当初你舍得让她进宫,就应该想到她会有这一天!”

悦敏仿佛被打愣了,呆呆地抚着脸颊,其实脑海中晃过草原上的许多个日夜,并辔同骑,追逐嬉戏,蛮族色彩斑斓的服饰,和博西勒的艳丽灵动正相配……那一个夜晚,他在犹豫着他们的将来,而她则告诉他自己的决定,那样复杂的眼神,她说她知道他是个要做大事的男人。其实他心里当时有种冲动,想抓住她的手,说,不如就远走高飞?然而他也许真的是“做大事的男人”,他终于客套地谢了她,然后亲手将她,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推进了火坑。

博西勒,博西勒,北方明丽动人的琥珀。如今后悔莫及。

知子莫若父。赵王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博西勒是个好孩子,为父也很喜欢她。你现在和他保持距离对你们都好。大事一成,你不就可以把她从深宫里带出来了吗?你要送她回草原,还是要娶她,到时候还不都是一句话?她将来如果能做皇后,今天这点儿磨练算什么?”

悦敏显然并不同意父亲的话。他心里是另外的想法:如果大事不成,那么博西勒的牺牲也就白费了!她相信他是做大事的男人,他岂能不做一番大事来给她看?如此一想,只有把儿女私情先丢开一边,默默把那草药包儿拣起来揣进怀里,向赵王顿了顿首,道:“儿子去起草折子,写好了再拿给父王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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