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经受不住再一次手术,宋攸宁也经受不住再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
所以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她眼前一白,呼吸一滞,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十七岁那年夏天的傍晚,她从学校补课回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母亲一脸严肃地将她拉进了房间,说:“攸宁,你亲生父亲……去世了。”
宋攸宁当时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以为母亲在和她开玩笑。
她被父亲宠得无法无天,是这个家的老大,她想开什么玩笑,家里人都得配合她。
宋攸宁配合母亲,“难道我的亲生父亲是个富豪,而我是遗落在外的富家千金,现在我要回去继承家产了?那也太棒了吧,这样我就可以买好多双运动鞋,还有……”
大概很多人都幻想过这种情节,自己是富豪遗落在外的孩子,忽然有一天被喊回家族继承家业。
而后,便开始了挥霍的人生,家里有几千平米大,佣人成群结队,车库里都是名贵的车子……
想想就觉得很爽。
但宋攸宁说着说着,发现母亲的表情很严肃,很深沉,并不像以前开玩笑那样,开着开着,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母亲没笑,“我没和你开玩笑,这件事我本来并不想告诉你,但是你亲生父亲去世,如果你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怕你以后知道了真相,会怪我。”
宋攸宁脸上的笑容僵硬下来,原来在知道自己是富豪遗落在外的孩子时,她感受到的并不是激动与刺激,以及即将开始锦衣玉食生活的兴奋。
她很慌,“妈……你别逗我了。”
母亲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张合照,照片泛黄有些岁月,但能看得出照片上穿着米白色抹胸裙的女人是宋攸宁母亲,而那个堪堪扶着母亲肩膀的男人……
“他是你亲生父亲,薛宜明。”
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接受自己是母亲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又去网上搜索了一下亲生父亲的资料。
铺天盖地的是他溺水身亡的消息,穿插着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绯闻。
她不喜欢她的亲生父亲,她觉得他花心不专一,肯定不是个好男人。
但……他是父亲,他溺水身亡,作为血缘关系上的女儿,她该去看看,送他最后一程。
于是,翌日清晨,宋攸宁跟母亲说,她答应去葬礼。
宋攸宁感觉自己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早上,她拼命地想要拉住母亲与继父,让他们不要听十七岁的宋攸宁的话去什么葬礼,他们应该待在家里,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但……她穿过了母亲的身体,她在自己的梦中什么都做不了。
她急匆匆地跑到十七岁的宋攸宁面前,说:“宋攸宁你醒醒,别去葬礼!你去了,就会失去这个家,失去你爸妈!你别去!”
二十岁的宋攸宁撕心裂肺,声嘶力竭。
但十七岁的宋攸宁看不见她,和父母吃完早饭之后,上了继父的车,出发去生父的葬礼。
宋攸宁在后面追,可怎么都追不上那辆黑色的汽车。
“爸妈,别去!别去——”
刷的一下,宋攸宁睁开眼睛,入眼的是苍白的天花板,侵入鼻间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已经右手背上传来的刺痛。
她脑海中想着的,仍然是三年前的那个早晨,如果不是她说要来宁城参加生父的葬礼,就不会发生车祸。
继父就不会去世,母亲就不会昏迷。
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满眼绝望。
直到温热的毛巾将她脸上的冷汗擦去,她才稍微回过神来。
“做噩梦了?”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传入宋攸宁耳中。
她转头,看到一个轮廓,他高大的身影将天花板上的灯光遮住,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满是关心的话。
“嗯。”宋攸宁应了一声,“我妈怎么样了?”
刚醒,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母亲。
宋攸宁试图撑着床坐起来,但是一只手受了伤,另只手背打着点滴,起不来。
男人俯身,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了起来,后背还贴心地垫了一个枕头。
“你不知道自己有贫血?吃那么多东西,都补到哪儿去了?”秦遇时没有提母亲的病情,反倒说起了宋攸宁。
宋攸宁敷衍道:“不知道,这几年也没怎么按时吃饭,就想着斗智斗勇。”
所以身体不好,是必然的。
“我妈到底怎么样了?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找医生。”说着,宋攸宁试图掀开被子去找母亲,被秦遇时按下。
一番暗自较量之下,宋攸宁完全不是秦遇时的对手,只能坐在床上。
“在重症病房,抢救过来了。”秦遇时道。
抢救过来了……
宋攸宁心头的大石头算是放了下来,但……
“肝硬化的事情……”
“你刚才梦到什么?我听你一直在喊你爸妈。”秦遇时打断宋攸宁的话,问道。
“梦到三年前我刚刚得知我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那天早上来参加葬礼,我想阻止他们,可是他们不听我的话。”宋攸宁满脸绝望。
秦遇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痛苦的宋攸宁,问她:“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如果你不来葬礼,那场车祸就不会发生?”
宋攸宁微微怔住,秦遇时直白的话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难以面对。
可……那的确是宋攸宁心中一直认定的,却又不敢承认的事实。
如果不是她要去葬礼,就不会发生车祸。
见宋攸宁沉默,秦遇时就知道她是默认。
“你说车祸不是意外是人为,所以就算那天你没去葬礼,那场意外还是不可避免。”秦遇时的话轻轻浅浅地落在宋攸宁的心间,像和风细雨,像春风拂面。
让她掩埋在心间三年的症结,慢慢地舒展开来。
如果是人为,就算没有那场车祸,还有之后的每一个意外。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要继承生父的遗产。
“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放弃治疗,对你,或者对你母亲,还有你弟弟,都是一种解脱?”
听着秦遇时的话,宋攸宁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她抽回被秦遇时拉着的手,整张脸上写满了拒绝。
她说:“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可他没有,还要让她放弃对母亲的治疗。
他和那些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