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太子离开,很多人松了口大气,作为大唐臣子,自然怕皇帝跟太子间发生剧烈冲突,这是涉及大唐社稷安定的大事。
李隆基未继续发作,主要是今天有外邦使节在场,皇帝很看重面子,不想在外人面前出糗。
剩下的皇子不像李瑛那么有个性,老老实实在太监引领下到自己的位子就坐,但他们在卸下甲胄后衣冠不整,还没法整理,显得有些狼狈。
杨云在这些人中,并未发现李瑁的身影。
随着李林甫宣布宴会开始,殿中的气氛开始变得热烈起来,但许多人心里都在打鼓,很担心大唐重演宫闱之变。
宴席一上来就是敬酒环节。
李林甫好似没事人一般,张罗着让王公大臣向李隆基敬酒,祝酒辞中最重要的就是恭贺李隆基跟仙家联姻。
在场宾客,既有外邦使节,也有大唐富有盛名的道士,这次更像是皇帝跟道家人一次联谊聚会。
“……朕一向崇道,如今终得回报,上仙九天玄清玄女下凡到世间,朕有幸成为人世间第一位跟上仙结秦晋之好的皇帝,何等荣幸?尔等都是朕的臣子,接下来应普天同庆。”李隆基几杯黄汤下肚,有些飘飘然,站在那儿,拿着酒杯摇头晃脑说着话,眼睛微闭,陷入某种遐思中。
他不坐,在场的人也不能坐。
“哼——”
恰在此时,突然席间传来一声很不和谐的冷哼,声音之大,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做臣子的,理所当然地选择充耳不闻。
不管是谁不识相,总不能在皇帝面前表现出诧异来。
李隆基睁开眼,四下张望,饶有兴致地问道:“有谁不服吗?可是外邦使节有何不同看法?”
众人顺着之前冷哼声音看了过去,入目处是末席端坐的本波泰宝……殿内所有人站起来的情况下,就他端坐不动,显得太过特立独行,今日大唐所有列席的人都对他怒目相向。
又是这家伙!
吐蕃人果然不是善茬,到了大唐的宫廷宴会还想捣乱!?
不知“死”字怎么写?
李林甫见皇帝没生气,作为主持宴会之人也显得态度谦和,笑着问道:“吐蕃国师,我大唐天子礼重你,才让你前来参加宴会,你非但不尊重当今天子,还以如此态度示人,可是想在宴上惹起事端?”
都以为本波泰宝会出来挑衅,谁知他却站起身,双手合什,态度谦和:“不是我发出的声音,怎会说我对大唐皇帝不敬?”
这下人堆炸锅了。
明明就是这家伙,在场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就他不动如山,声音也是从他那边发出来的,这番僧怎么好意思抵赖?
李林甫也未料本波泰宝会如此说,照理本波泰宝以吐蕃国师的身份,断不至于做了事情不敢承认,但他又觉得必是本波泰宝所为。
“陛下,您看……”
李林甫不好表态,只好转过身,请示李隆基。
李隆基笑了笑,道:“既是误会,便罢了,酒席继续,上节目吧。”
李林甫提起精神,不再把本波泰宝捣乱当回事,笑道:“诸位落座,马上有精彩的表演,为诸位助酒兴。”
……
……
乐曲声起,六十名身着白色长裙的舞姬如仙子凌波而来,伴随着悦耳的磬钟和箫悠扬的笙箫,在大殿中缓缓起舞,身姿妙曼,舞态婀娜,数十歌姬轻吐朱唇,优美的曲调在大殿上回荡。
美人如玉,醇酒甘甜。
乐声似跳珠撼玉,曲调如天籁之音,大殿中数百宾客如醉如痴,摇头轻晃,整个大殿都沉浸在虚无缥缈的仙境中。
一曲罢,又是一曲,连续四曲过去,乐声陡然变得激昂起来。
公孙大娘于众多舞女中,突然提剑而出,明晃晃的宝剑慑人心魄,但有心人却能看出,那只是一柄有反光效果的装饰剑,并不是金属打造。
这次公孙大娘的表演可说尽善尽美,发挥非常出色……她可以轻巧地跳上其他舞女的头顶,又在高台和地面间来回飞跃,同时手上的宝剑不断挑出一个个剑花。
空中传来“唰唰唰”的破空声,即便长剑是假的,仍旧营造出不亚于真剑的气势,冷冽的寒光反射周围烛火,令现场气氛变得无比紧张。
杨云却很轻松,放开身心,欣赏眼前代表大唐最高艺术成就的舞蹈表演。
他不自觉拿眼下的表演跟中午见过的剑舞进行比较,觉得眼前的表演特点更为突出,公孙大娘举手投足间,严丝合缝,仿佛剑幕展开,水都泼不进去,但他又隐约又觉得这剑法并不完善,明明很多招数可以大开大合,一击毙敌,却别扭地作收势,若临敌的话很可能会被敌所趁,而招式中的格挡原本作为防守所用,但出招后身前却露出数个空门。
杨云心想:“难道说公孙大娘的剑舞只是花架子,之前我多心了?”
一场盛大的宫廷组舞表演下来,在场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尤其是到最后的高潮部分,即便是以剑术见长的武将,也对眼前公孙大娘表现出的高超的剑法充满钦佩。
公孙大娘当世第一舞者的称号果真是名不虚传。
等公孙大娘表演完毕,今日宫廷舞蹈表演便宣告结束,在场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连李隆基也神色欣然,起身向在场宾客敬酒。
皇帝敬酒,又迎来一圈恭维之词。
那些王公大臣出来说了一堆拍马屁的话,频频提及李隆基跟九天玄女联姻乃大唐盛世的具体表现,让李隆基得意洋洋,有一种飘飘欲仙的快感。
“父皇,孩儿感念您对道家的推崇,特地找名师学了几招道术,想为您和在场宾客展现一番。”
咸宜公主沉寂很久,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自告奋勇地说道。
李隆基满脸笑容,显然他早就知道女儿要出来献艺,笑问:“在场这么多道术方家,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吧?”
咸宜公主一脸自信:“良机难得,正是有这么多名道汇聚,咸宜才想跟在场方家请教一番。”
“嗯。”
李隆基点点头,同意了女儿所请。
李林甫高声道:“咸宜公主要用一些小道法,向诸位道家名师请教,公主殿下,您请到前面来。”
咸宜公主未停留在席位上,往外走时,特地看了杨云一眼,暗示他帮忙。
其实咸宜公主根本就不会任何法术,在这么多人面前,若夸下海口而无表现,定会很丢脸,她的目光其实也是在警告杨云,答应了我的事情就必须全力配合,否则我不好过,你也别想舒服。
众人瞩目中,咸宜公主走到李林甫身旁,也是客首位置,突然抬起手,指着末席方向的本波泰宝,娇声道:“吐蕃国师,今日我就要用自己所学一点道法,跟你比试,你可敢应战?”
“啊?!”
一言差点惊掉在场人下巴。
都以为咸宜公主不过是出来用个小障眼法,博大家一乐,然后大家伙不管看懂没看懂,都会附和说很神奇,然后在心领神会中把事情揭过。
小公主的虚荣心满足了,大家面子上也过得去,其乐融融。
谁知小公主太不安份,并不是表演什么障眼法,上来就挑战本波泰宝……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公主殿下,不可,万万不可!”
李林甫站在咸宜公主身旁,听到公主的话,急忙阻止。
武惠妃的声音也从咸宜公主身后传来:“咸宜,不得胡闹。”
咸宜公主脸上满是坚毅之色:“我乃大唐公主,父皇的女儿,大唐社稷安危跟我休戚相关,今日有吐蕃国师对我大唐君臣无礼,我便要替父皇和大唐子民出来教训他一番,哪怕输了,我也算尽了一份心力,说明我大唐子民没有退缩怕事的。”
这话说得相当漂亮,在场人都觉得公主年龄虽小,但有骨气。
可问题是,谁都知道咸宜公主不是本波泰宝的对手,且也知本波泰宝根本就不识相,在跟九天玄女在时间的替身交手时便违背约定,痛下杀手,失败后还试图劝九天玄女庇护吐蕃人。
这货绝对不是什么佛法高深,行事正大光明的有为禅师,很多人看来,这根本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若公主与之对战,输了很可能是会有生命危险。
“吐蕃国师,你不敢应战吗?”
咸宜公主用咄咄逼人的口吻喝问。
本波泰宝在众人注视下于末席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周围千牛卫如临大敌,今天他是宴会上最不安定的因素,宫廷侍卫早就将他当作危险分子看待,片刻不得松懈,现在见他有异动,都不敢大意。
“大唐公主,你为何要为难我?你不是我的对手。”本波泰宝并不想应战。
明摆着的事情,这是个输赢都不讨好的活。
赢了不能证明什么,反而成全公主忠义的气节,他还不能下痛下杀手,不然他自己出不了这宫门。
输了则颜面扫地,更不为他接受。
并且他每次出手身周都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冲力,连他自己都无法及时收手,这意味着,一旦跟咸宜公主斗法,非要拼出个胜负不可。
“那你过来,跟我父皇下跪,我便当你认输,这件事就此过去了。”咸宜公主继续步步紧逼。
“哈哈。”
在场有人笑出声来。
真是大涨士气啊,不管输赢,总之大唐的面子找回来了,能让这不识好歹的番僧骑虎难下,就让人无比痛快。
这就相当于先打个嘴炮,用精神胜利法单方面宣布自己赢了。
本波泰宝却不吃这一套,大声道:“既然大唐公主坚持,那我只能得罪了。”
说着真的走到场地中央,要跟咸宜公主对战。
李隆基见此状况,赶紧叫停:“咸宜,你的心思朕明白,可此事应由道家中人应对,绝对不该是你,朕不能让你有任何差池。”
咸宜公主回过头,笑着对李隆基行礼:“父皇,您一直都很宠爱女儿,外人都说,女儿是生在温室里未经风霜的娇花,当不起您如此宠爱,今天女儿就想证明,我既是大唐公主,就要承担起公主的责任,哪怕今天真出了意外,我身死当场,那也只能怪女儿学艺不精,还望父皇成全女儿一片赤诚之心。”
“啊?”
李隆基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刚及笄的女儿会如此慷慨陈词。
“若父皇不同意,外邦的人会说,我大唐言而无信,反倒会落大唐的威风,今日我便要用自己所学,跟吐蕃国师真正比试一场,输了也不丢我大唐的脸。”
咸宜公主神色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