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禁止打牌之后,小卖部的生意自然不能和从前比。
以往农闲时节,这里都是高朋满座,麻将声不绝于耳,得闹到夜里两点才散。
现在好了,晚上九点就没人。
龚竹关了门,坐沙发上看电视,遥控器不住换着频道。
刘永华看妻子心事重重的样子,道:“竹花,现在虽然不赚钱,可咱们两口子却难得像现在这样坐一起看电视,那不挺好的吗?再说了,女人熬夜容易老的,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城里的水电维修门市生意还可以,够咱们一家四口用的。”
龚竹突然问:“永华,咱们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刘永华不解:“家里的钱不都是你在管吗,有多少钱你不比我更清楚?我向老丈人和去世多年的丈母娘发誓,俺可没有小金库。”
竹花扑哧一笑:“谁说你有小金库了,永华,我听人说这如果跟着白教授种葡萄,一年有三万多纯收入?”
刘永华:“算了一下帐,根据目前的行情来说是这样的,白教授选的几个葡萄品种销路挺好,至少在五六年内没问题。至于以后如果不行了,大不了换就是。他什么人呀,不比咱们懂,不比普通人懂?”
竹花:“永华,要不我们今年不栽秧子,改种葡萄?”
“你什么时候栽过秧子?你竹花就是个双脚不粘泥的,家里所有的活儿还不都是我跟爸爸在干。”说到这里,刘永华突然提起了警惕:“竹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实习基地葡萄种植项目对口的是贫困户五保户,咱们可不能搞歪门邪道。如果我利用职权占这便宜,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而且,每家每户,白教授对口的企业都要投一两万块钱进去,咱们这么干就是贪污,那是要坐班房的。”
上次水塘放水事件之后,宋轻云答应那三户人家把他们也纳入到实习基地项目的名单中,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毕竟,村里占用人家土地用来建水塘,怎么也得给点补偿吧?
但如此一来其他人就有所不满,又眼热白得的苗子和大棚,已经有人陆续来找刘永华,也想得项目的扶持。
竹花:“不不不,永华你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钱咱们自己出,看能不能把名字加在里面去,主要是想买教授手头的葡萄苗,然后接受他的指导。”
听她这么说,刘永华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我,这可是一件好事。我以前也想过,但却不知道家里究竟有多少钱,能不能拿出来,就没跟你说。”
竹花神秘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他人,才在刘永华耳边说出一个数字。
刘永华吓了一跳:“我的姑奶奶,你竟然攒了这么多钱,都够城里一套房子的首付了,那我明天就跟宋轻云和支书说一声。”
竹花冷哼:“我再有钱也比不上你那青梅竹马的同学有钱,人家什么人呀,直接拿一套房子给你住,还不收租金。”
刘永花:“竹花,你能不能不提这事?我问心无愧。”
“这事别人还在你面前提不得了,一提就冒火,德性。”竹花拍了他肩膀一巴掌。
刘永华:“葡萄种植这事我看能成,总比种谷子收入高。再说将来咱们村不是要搞生态旅游吗,夏河村是茶叶生态园,咱们红石村就是葡萄种植采摘观光。种葡萄也算是紧跟我村今后的发展大计。再说了,咱们家也不缺钱,搞大棚也就几万块,不要紧的。我只是担心……你看啊,我和爸爸在城里开水电维修门市,就算回来,还得在村部值班,种葡萄这活都压在你身上,怕你累不下来。”
他接着说:“这几年地里的活都是我和爸爸在做,你一个人守门市,怕是已经种不了地,今年我本打算把家里的土地都包给别人的。”
刚过去的麦收,虽然有收割机,但刘永华还是一个人晒麦扬麦,看起来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
龚竹迟疑,确实,永华实在太能干了,对她那是好得不得了。自结婚后,她就没有下过一天地,只受着这个小买部。
如果,才养得白白净净,四十出头的人看起来跟三十岁一样。真下地种葡萄,怕吃不下来。
但竹花是倔强惯了的人,口头却不肯服输:“刘永华你少看不起人,这葡萄我就种了,明天就跟杜里美说,让他找人把我家的地平整出来,开始搭棚。另外,你也跟宋轻云说说,让我家在白马那边挂个名字。”
刘永华只得点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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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洗脚了。”晚上,唐霞端了一盆滚水走进龚珍信的房间,里面还飘满了鸭毛:“家里那只老鸭子已经杀了,明天我给你做一盆酸汤鸭。舅舅,趁热烫个脚。”
杀了鸭子后得用开水蜕毛,本地土方,用这种蜕毛后的滚汤烫脚可治风湿,舒筋活血。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试试也没有什么损失。
龚珍信在女儿那里过完年回到了红石村,负责照料他的唐霞两口子也跟着来了。
他的糖尿病也要不了命,就是抵抗力会下降,时不时得去医院住上一阵。出院后,又恢复了健康。如此再三,挺烦人。
女儿家经济条件很好,早就想让他别干这个支书了,直接去家里养老。可龚珍信是闲不住的人,现在红石村眼见着要甩掉贫困的帽子,他自然要做为亲历者参与其中。如此,自己才算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死而无憾。
龚珍信脱掉袜子,把脚伸进热水里,不片刻,身体也暖和了,感觉到无比的惬意。
红石村是干热河谷地带,冬季平均气温二十四度,但春末夏初雨季一到,温度却低下去,算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连续下了多日的小雨,看架势十天半月也停不下来。
绵延不绝的朦胧细雨,真是把人一身都锈掉了。
唐霞却俯下身子,用手抓住舅舅的脚轻轻揉搓,她在给龚珍信按摩。
龚珍信:“不用,我这脚都要烂了,自己看着都恶心。”
他的糖尿病有点重,脚背上有一处溃疡,皮肤也在发乌,让外甥女给自己洗脚怪不好意思的。
唐霞:“别动别动,我帮你洗,谁叫你是我亲舅,我爹妈去世得早,舅舅就是亲爹。”
龚珍信心中甜蜜,这个外甥女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其实有的时候比亲生女儿还亲。
唐霞一边给舅舅洗脚,一边问:“舅舅,村里有谣言说你过一阵子就不干这个支书,要进城享福?”
龚珍信:“谁说的,我年纪大,身体不好,是到了该退下来的时候。不过,怎么也得站满这最后一班岗,等过年来下次选举支部书记的时候,我才会彻底交班。现在村里的中年干部还不成熟,永华威望是高,可他心太软,遇到事下不了手,还得锻炼……咦,你怎么问起这事?”
唐霞:“舅舅,我这不是跟你拉家长吗?”
龚珍信:“你家里情况现在如何了。儿子媳妇还好吗?”
说起儿子儿媳妇,唐霞神色有点黯然:“家里小,实在挤不了那么多人,每次回家我两口子都睡客厅。媳妇看咱们的样子就好象看敌人一样,好象是我们去打搅她的生活一样。我跟街道申请过廉租房,人家说又不符合条件。”
龚珍信:“唐霞,没地方住你就到舅舅这里来。放心,舅舅不会进城的,这里的屋你大可住一辈子,没人能撵你走。”
唐霞扑哧一笑:“你说什么呢,我还是早点进城和表妹团聚吧!我守这老屋,表妹难道还能不答应?”
龚珍信:“那你刚才怎么问这,好象还担心我不干支书了,要进城了?”
唐霞:“我想问问舅舅你的地,那地也没人种,给我两口子吧。要不,你跟龚文喜说一声,把地收回来?”
龚珍信独身老头一个,他名下原本有两亩四分水田。老妻去世,他又生病之后就没办法侍弄,就租给了龚文喜家。
刚开始的时候,每年龚文喜还给五百进谷子的资金。
到后来,龚文喜不想租,说没劳动力,累不下来。
种地是个苦活,收入很低,有那力气还不如进城打工。
农民怎么可能让地荒着,龚支书好说歹说才让他继续种,还免了租金。
听唐霞这么说,龚珍信吃了一惊:“你跟你男人种地,你们会种吗?还有,你们一辈子都没干过农活,吃不了这种苦的。前几天收麦子你是看的,虽然有收割机,可一担麦子就一百多斤,你们挑得动吗?再说了,你们也有退休金,虽然不多,但吃饭没问题,种水稻你一年能赚多少?遇到年成不好,说不定还亏进去农药化肥钱。咱们农村人种地本就是不是为赚钱,而是反正不能让地空着,随便种点什么,不用自己花钱去买粮食。”
唐霞扑哧一笑:“谁说要种谷子,我可不会,我挺害怕下烂田的。”
“那?”
唐霞:“舅舅,我要种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