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啊……”
顾九披着一件外套, 手里端着杯茶,像个老干部一样站在门口, 看着在廊檐下折元宝的包富贵。
包富贵扭头, “小九哥,什么事儿啊?”
自己一个还不到十八的人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整天哥来哥去的叫,顾九对此十分淡定。他喝了一口热茶,说:“你一早起来就在折了,歇会儿吧。”
包富贵住在道观里养伤, 住他们的、吃他们的,他又还希望能拜师, 自然想好好表现。虽然腿断了没法走路, 两只手却没闲着,这不明天就是鬼节了,顾九要和邵逸到路边去给野鬼们布施, 需要的金元宝基本都是包富贵折出来的。
包富贵呵呵笑着,说自己不累,而且累他也不会表现出来啊, 他就希望顾九两人看到他能吃苦耐劳这一优点呢。
顾九也不再管他,转头看到邵逸搬出了一个箩筐, 凑近了,一股花椒味儿就窜了出来。
顾九没忍住连打两个喷嚏,被邵逸一脸嫌弃地推到一边。顾九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村里今年花椒质量不错,味儿比去年的大。”
有句歇后语叫坟头里撒花椒——麻鬼,翻译过来就是“你骗谁呢”的意思。不过在玄门中来讲, 这也是一个震慑野鬼不要作乱害人的手段,特别适合用在鬼节这样百鬼出行的日子。
花椒因为结的果子多,在民间是子孙繁衍旺盛的象征,又可做香料,所以这一带栽种花椒的农户不少,每年鬼节他们都会去收一点回来用。
除了用到的花椒,还给野鬼们准备了吃的花的,例如香烛元宝纸钱,糕点水果等。这会儿还是早上,他们先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然后等傍晚日落,就要出去了。
包富贵很想跟出去看看,只是腿脚不便,只能留在道观里。
出门前,顾九叮嘱包富贵:“你就待在道观里,一般是没有鬼敢来这里生事的,当然这世上总少不了一些胆大包天非要作死的鬼,若有鬼敲门喊你,你不要搭理就是。”
包富贵紧张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迎着落日余晖,顾九和邵逸带着东西下了山,小弟边走边扑花捉虫,跟在他们身后。
到山下的时候,顾九看到有些村民还在田里忙碌,提醒他们今天早点回家,天黑就不要再出门了。这些被提醒的也表示马上就要回家了,都知道是鬼节晚上不能乱走,也都准备了祭品,在家门口烧香烛纸钱给已逝去的祖先亲人。
天一点一点地黑下来,然后也刮起了风,吹得树枝草叶簌簌响,天地间的阴气忽然浓烈了起来,白日不方便出来的野鬼们都活跃了起来。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小弟跳进顾九的背篓里,站起来用爪子勾着顾九的肩膀,小脑袋四顾,不时在顾九耳边喵一声。
顾九和邵逸一边走,一边拿出一盏盏小纸灯挂在路边,然后点燃。纸灯是用蓝色的纸糊起来的,蓝色灯笼可以引领鬼魂踏上归家路,也可以避免他们闯进活人地界。
边走,顾九偶尔会对着阴气特别重的野鬼撒一把花椒,每经过一个路口时,两人就会停下来,在路边摆上祭祀仪式,供上香烛纸钱等,有时候蜂涌过来的野鬼们因为抢阴钞和吃的大打出手,他们还要出面调节一下。
两人最后来到一处荒废的坟地,里面不少鬼魂在四处走,留在这里的多半都忘了自己来自何处要去哪里,年复一年地待在这里,顾九鼻子里塞着纸团,将剩下的花椒一把把撒出去,花椒打在这些鬼魂身上,本就行动迟缓的他们飘荡起来更加不利索了。
地府放出来的,到点了他们就不得不回去,所以花椒主要是对这类还未被地府登记的鬼魂们用的。
做完这一切,顾九和邵逸往回走。
经过山下的村子时,路边也有一些燃尽的纸灰堆,都是用火钳画了圈的,这种只能这户人家的亲人才能取用,野鬼们是享用不到的。
经过一家路边的住户时,那门忽然打开,有男人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焦急地问:“是邵道长和顾道长吗?”
“是我们。”顾九和邵逸回头,“怎么了?”
“我老婆子被我老娘上身了。”男人发愁地走上来请他们去看一看,因为知道每年的今天顾九和邵逸都会沿着这条路祭祀,出了事儿后他就一直等在这里,等了好久,终于让他将两人给等回来了。
顾九两人跟着他走进院子,没直接进屋,顾九和邵逸听着堂屋里传来的尖利骂声,奇怪道:“今天鬼节,你没给你老娘烧纸供祭品?”
男人被问起来,顿时一脸羞愧,“这不是入冬后,我家儿子就要娶媳妇了,我和老婆子就想省点钱……”
鬼节要祭祀先人,买纸钱也要钱,这男人和他老婆子为了省下那点钱,就生出了用笋壳代替纸钱的馊主意,因为他们觉得那笋壳烧了的灰和纸钱是一样的。
于是鬼节这天,别人家都画圈烧纸钱,他们家画圈往里面烧笋壳。
顾九十分无语,一沓纸钱要不了几文钱,这日子如此特殊,也不至于在这方面省啊。
里面的人边哭边骂,顾九听了几耳朵,就忍不住又看了看这家男人,看得这人越发羞愧。原来事情并不像这男人说的那么简单,人说七月半烧笋壳,哄娘哄老子。都是自家孩子,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大不了在下面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忍一下嘛,但这家子,除了鬼节,像清明、春节,包括家人的忌日,这几年祭拜时居然都用笋壳代替的。
那笋壳灰虽然和纸钱灰一样的,但那是钱么,就算是阴钞,也是不受地府认证的□□啊。一直这么糊弄鬼,哪怕是亲娘老子也忍不了啊。
这不趁着鬼节鬼门大开,有免费出来的机会,这对父母就上来,眼睁睁看着儿子媳妇儿死性不改继续烧笋壳,就再也忍不住了,上了儿媳妇的身。
一上身,男人就被扇了几个耳光,现在走到亮一点的地方还能看到脸上的巴掌印呢。
顾九和邵逸进去,就见堂屋中央,坐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中年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好不凄惨。她坐在一张条凳上,这条凳一般可供两个成年人坐,此时她坐在一边,另一边空了出来。当然这个“空”是普通人眼里的情形,在顾九和邵逸眼里,这个位置坐了个老头,也正气呼呼地瞪着这家男人,时不时附和他老婆子的骂声。
男人求救似的看向顾九和邵逸。
邵逸靠在门框上,懒懒看了他一眼,道:“还不跪下。”
顾九则解释道:“他们是你爹娘,你既犯了错,诚心认错便是。以后改过,他们气过这一阵,还是会原谅你们的。”
男人急忙双膝跪地,磕头认错,说以后再不敢这样,等明日便去买纸钱烧给他们云云。
他娘老子趁机又提了其他要求,说他们已经饿了许久,除了阴钞,他们还要几捆香烛,还要吃些果子、烧鸡改善一下口味,说了不少,顾九估算了一下,补上前几年祭祀需要的花费还超出许多。
男人肉痛的表情都不敢露出来,只表示都记下了,等明日便都补上,这对已逝的老夫妻才终于松口暂时原谅他们。
不用顾九和邵逸动手驱赶,男人的娘自己就从儿媳妇儿身上钻出来,门口站着两个道士,一个看着还像是厉鬼,老两口不敢从门口过,就手拉手穿过墙壁,从另一边溜走了。
邵逸上去检查了一下男人妻子,鬼上身的时间不长,未来几天身体会有点虚,让男人给她多吃点好的补补就行。
男人悔不当初,这一下子就要花去两笔银子,早知如此,当初干嘛还省那点钱呀。
顾九留下一张安魂符让男人贴在他妻子睡的床头后,才和邵逸一起走了。
踏上回道观的山路,周遭才安静了下来,身边不再有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野鬼们。只是远远看到观门时,忽见月色下一缕黑影,正艰辛地拿着根木棍样式的东西在撬门。
顾九大喝一声:“呔!哪来的小贼!”
小贼回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哎呀呀,是小九儿啊。”
顾九错愕:“师父?”
顾九惊喜地奔过去,一下子跳上方北冥身上,八爪鱼一样地挂着,“师父,你终于回来啦!”
方北冥被顾九扑得后退两步,勉强稳住,拍拍顾九的背:“都成大小伙子了,师父快抱不动你了。”
顾九不好意思地从方北冥身上下来,嘿嘿笑了两声,“见到师父太高兴了,一时太激动。”
方北冥表示理解揉了两把顾九的头,然后转头看向走过来日渐沉稳的大徒弟,张开双手,说:“小九儿抱过了,你要不要也来一下?”
邵逸十分嫌弃,且以不屑的目光将自家师父的身板上下一扫,“我怕你会直接趴地上去。”
方北冥说:“虽然你现在比师父高,但师父也没你说的那么弱吧。”邵逸不抱他,他就主动把邵逸抱住。
顾九在旁边嘿嘿直傻笑,邵逸一脸别扭,瞪了一眼顾九,月色下耳朵尖悄悄红了。
方北冥松开邵逸,抓着后脑勺一脸疑惑地回头,“道观里有灯,我以为你们留了一人没出去呢。”他甩了甩手,“一直拍门不见回应,我就只好撬门了。”
顾九说:“里面确实留有人,等会儿再跟师父说,我们先进去。”顾九上去拍了拍门,喊道,“富贵,快开门,我们回来了。”
里面传来包富贵瑟瑟发抖的声音:“别喊了,别以为变成我小九哥的声音我就会上当,我不会开门的!”
“死心吧!”
“你们这些死鬼!”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错误,今天居然还没走……关于上章恶气那个,添加了两句设定,可以回去看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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