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老七还在这边千回百转的,身后忽地一阵冷风,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头瞧宝钦,那边却是跟砍萝卜似的勇往直前,一张脸冷得快要刮下冰来,又糊着满身满脸的血,煞是吓人。
他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女儿家。老七出来得早,并不曾晓得宝钦那钟小将军的身份,见着堂堂的王妃竟比自己还要勇武,立时骚得面皮都红了,赶紧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驱走,挥着剑冲过来厮杀。
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老七和宝钦又都拼了命似的砍人,不多时,这院子里便连个喘气儿的都没有了。宝钦连剑上的血也来不及擦,提着长剑一间房一间房去查探林肃的踪迹。
老七是个急性子,自提了剑去东厢那边探看。找了两件房,也不见屋里有人,老七便有些急,到第三间时,索性一脚就把门给踢开了。才将将站稳了些,面门前陡地一阵厉风,带着彻骨的寒意迎面而来。
老七到底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这电光火石间灵台一闪,硬是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不动分毫。果如他所料,那枚暗镖擦着他的耳朵“嗖——”地一声钉在了走廊外的柱子上。
屋里果然坐着个年轻男子,许是太久不见阳光的缘故,脸上苍白得厉害,几乎是没有一丝血色。单看五官倒也清秀,只是眉眼之间笼着肃然之气,虽说虚弱狼狈了些,但那通身端肃的气度,倒是与秦烈有一两分相似。老七瞧着,居然有些懵。
林肃手里举着弩弓,稳稳地对着老七,利箭箭头闪着幽幽的寒光,老七想咧嘴笑笑,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林……林公子……”
说话时,宝钦已经察觉到这边的不对劲,急匆匆地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在门口瞧了一眼,瞥见林肃,立时红了眼圈,先唤了声“二师兄”,尔后才快步冲进来。
林肃方才听到外头打打杀杀的一阵热闹,心里头倒是想着许是冲着他来的,却万万不敢想竟是宝钦带了人过来救他,一时间竟有些愣神,呆了半晌,才“哐当——”一声扔下手里的弩弓,颤着手指着宝钦,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句,“阿……阿宝……”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出去再说。”虽说院子里的人都杀绝了,可保不准外头有护卫听到动静过来支援。他们到底人少,若是耽误了,想要再逃出去,便是难上加难。
才欲扶着林肃起身,宝钦猛地想起老七的话来,再低头看,果见他依旧坐在原地,动不得半分。宝钦的心顿时被刺了一下,难受得很,只是她到底不是见天抹泪的小娘们儿,吸了吸鼻子,梗着嗓子吩咐老七把人背着,自个儿却是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院子外头有云初守着,一时间倒也没有被发现,可一出了院子就不同了。他们几个人,也就云初的样子还正常些,余下的三个,林肃两腿残疾走不得路,老七和宝钦都是满头满脸的血,不说仔细看,离得远远的便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儿,如何不引人注目。
好在这会儿五斤已是得了手,四下里到处都是浓烟密布,岛上的护卫们都赶着去灭火,虽然也有好事的护卫将他们拦下,也不过是给宝钦的剑下徒增几条人命罢了。
因考虑到他们三个背着人行动不便,秦烈特意安排着云佑把偷来的船就停在附近不远的林子外。这一路过来,老七可算是瞧见了宝钦的本事,那可真正地叫做人挡杀人,佛挡弑佛,一双眼睛都杀红了。
老七自然也晓得这其中的缘故,若换了是莲子被人害成这样,只怕他比宝钦还要激动还要狠。只是无论她怎么勇猛,到底还是个女儿家,且又是三爷媳妇儿,若出了半点差池,回头秦烈还不扒了他的皮。
他而今身上背着林肃,即便是有心也帮不上忙,只得使劲儿吆喝着云初,一边指手画脚一边骂,“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不中用,赶紧给我冲,冲啊——”话未说完,前头拦着的那几个已经被宝钦切西瓜似的全都了结了。
宝钦一身衣服被鲜血染得通红,恍如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罗刹,唯有一双眼睛却是幽黑发亮,却是带着彻骨的寒意,摄人心魄。她拎着剑朝老七瞥了一眼,冷冷道:“还不快走!”
老七打了个激灵,再不敢多话。
有宝钦这个杀神在,再加上五斤又在到处捣鬼吸引走了岛上大多的兵力,他们这一行走得倒不算太艰难,不多时便与湖边的云佑接上了头,顺利地上了船。
这小码头被一片树林掩盖着,本就不起眼,再加上岛上而今乱成一团,自然更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云佑是个细心的,早备好了干净衣物,宝钦一上船,便把外头的血衣脱了,又就着湖水洗了把脸,总算显出了些人样儿。到这会儿才发现身上伤了好几处,胳膊和背上都划了不少口子,渗出鲜红色的血来。
老七瞧着,心里头一个劲儿地叫苦,这一路过来,他背着林肃被保护得妥当,身上半点伤也没有,却让人家一个女人挡在前头,便是回头秦烈不教训他,他自己也过不了这一关。一面想着,赶紧又翻了些金疮药出来给宝钦。
船上只有宝钦一个女儿家,便是她再洒脱,也不好让个陌生男子帮忙来包扎伤口,要不秦烈回来了,只怕要把整个湖都变成醋。接了金疮药进舱,宝钦小心翼翼地解了衣服,仔细把药给敷上,随便包扎了几下后又重新换上了赶紧衣服,再出舱的时候,就听到岸上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凝目看去,果然是秦烈到了。
似乎不管在什么时候,秦烈都从来没有狼狈过,就算当初宝钦从燕军手里救下的那个皮货商人,也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岛上闹得如火如荼的,秦烈却胜似闲庭信步,手里拎着昏死过去的贺岚希,脚上健步如飞,浑不管林子里的杂草灌木刮花了贺岚希的脸。
“回来了。”瞧见宝钦,秦烈的眼睛里总算多了些热度,眯起眼睛朝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立时发现了不对劲,“你受伤了?”
船上的老七顿时打了个哆嗦,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宝钦咧嘴笑,“皮外伤,不碍事。”说话时人已迎了上来,目光先在秦烈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见他并无一样,这才放下心来,冷冷地瞥了地上软绵绵的贺岚希一眼,忍不住又踢了一脚,小声嘀咕道:“活该!”年纪轻轻的不学好,竟来觊觎她的男人。
秦烈把死人一般的贺岚希扔给了云佑,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好似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阿宝,这就是你二师兄?”秦烈对于宝钦的两个师兄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心情,一方面,他们固然是宝钦亲人一般的存在,可另方面,秦烈又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嫉妒——尤其是梁轻言还明显对宝钦有着说不清楚的感情。
但是林肃显然比梁轻言要顺眼得多,首先他的相貌便不如梁轻言那般俊美,且眉目端肃,坐在船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看起来就是个温和稳重的性子。
“这位是——”事情发生得太快,宝钦根本没来得及向林肃介绍众人的身份,但见秦烈这么亲亲热热地唤宝钦“阿宝”,林肃便猜到了此人定与宝钦关系匪浅。
还不等宝钦回话,秦烈倒先开了口,“我是阿宝的夫君。”说话时,他已牵住了宝钦的手,指尖微凉,秦烈忍不住皱了皱眉,沉声道:“怎么这么凉?”
宝钦失了些血,脸上瞧着有些苍白,秦烈哪里还有不明白了,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朝老七瞥了一眼,道:“好好照顾林公子”,说罢,也不管林肃还皱眉瞧着他,拉着宝钦便进了船舱。
“伤哪儿了?”一进舱,秦烈就焦急地过来掀她的衣服,“快先躺下歇着,脸色这么难——”话未落音,就已瞧见了她胳膊上乱七八糟的布带子,上头隐隐渗出血来,秦烈的呼吸都顿了一拍,心里一紧,竟有种无法言语的钝痛。
“都是些皮外伤。”宝钦一脸无奈地挥了挥胳膊,但凡在军里混迹的,谁还没受过伤,像今天这样的,实在算不得什么。这次是不曾带着师父的药膏,不然,便是疤痕也不会留的。
可秦烈却僵着脸,小心翼翼地将她身上的外衣除了,仔细地将她身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他素来都是大开大合的人,做起这些事来却极是小心,动作更是轻柔,伤口包扎完了,宝钦都几乎没有痛感,比先前她自己咋咋呼呼乱裹的要强太多了。
等包扎完了伤口,秦烈这才开始板着脸教训她,“人老七都没受伤,你一个女孩子往冲个什么劲儿,知道你本事大,可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乱来。这回只是皮外伤,保不准下一次就要掉脑袋,你……”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不想说到此处心里忽然一颤,声音戛然而止。
宝钦自然晓得他只是替自己担心,乖乖地低着脑袋任由他教训,听了一阵,见他停下,忍不住愣愣地抬起头来。才刚抬眼,身上忽然紧,整个人都已牢牢地锁在了秦烈的怀里动不得分毫。
“阿宝,阿宝——”秦烈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想开口再说几句甜言蜜语,脑子里却始终只有她的名字。
而今到底不是缠绵的时候,秦烈抱了抱她,终于又不舍地松开了手,声音愈加地温和,“以后要小心些。”
宝钦郑重点点头,侧过脸抹去眼睛里的湿意。
他们在湖边又守了一刻钟,却始终不见五斤的踪影。大伙儿都有些坐不住了,老七甚至跳到了岸上不住地张望,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只是瞧见秦烈冷漠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会不会出事了!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五斤的差事并不算危险,他又一向机灵,本应出不了纰漏。可是——宝钦心里转过一个念头,不一会儿,这个想法便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五斤他……不会真的去炸仓库去了吧。”老七抽着冷气小声喃喃。
看来不止宝钦一个人这么想。
秦烈冷着脸不说话,沉默了半晌,才猛地站起身,吩咐道:“我回去找他,你们且现在这里待着,再过半个时辰,若是我们都没回来——”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地冷冽,“老七你就带着大家先走。”
“三爷!”老七闻言顿时跳了起来,急道:“这可不行!三爷您跟夫人先走,属下去。”
秦烈淡然地瞥了他一眼,问:“你本事比我大?”
老七顿时语塞,罢了又使劲儿朝宝钦使眼色,只盼着她能开口将秦烈劝回来。可宝钦却只怔怔地看着秦烈,一脸严肃地道:“你去,我等你。”你若有什么好歹,我便毁了这个岛替你报仇。
老七哪里想到她最后竟会说这些话,又气又急,只是自己实在又插不上话,在船上急得直跺脚。
秦烈转身跳下船,才将将准备进林子,远处陡地传来一阵巨响,犹如惊雷一般震得整个岛都不住地颤抖。船上的几个人一时没站稳,俱是跌在甲板上,唯有秦烈还算镇定,朝众人做了个手势后,依旧继续前行。
远处的惊雷依旧不断,大地在颤抖,连他们脚下的船也摇晃不已,可秦烈却依旧挺直了背,毫不犹豫地向前进。宝钦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中,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决不放弃一个士兵。”老七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到宝钦身边叹了口气,“这是我们黑旗军的信条!”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啊,在电脑前坐了一整天才码了这么点出来,呜呜,我本来还想爆发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