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这铺子门面不大,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居然还有好几个里间,都用书架隔开了。珍宝阁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饰物和古董,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宝钦随意扫了两眼,居然发现了几幅前朝珍品,一时又惊又喜,再仔细察看,才发现是赝品,顿时哭笑不得。
店里的伙计原本已经热情地走上前来准备招徕生意了,见她这幅神情,估计猜到了什么,尴尬地笑笑,居然一句话没说就退了回去。
宝钦在书架上左右翻了翻,除了常见的四书五经,剩下的话本册子都没什么新意,几乎全是宝钦看过了。想想这也不稀奇,秦国重武轻文,正经认字的都不多,就算是识字,也多去读什么四书五经,哪里还有闲情看这种闲书。
绕着店里走了一圈,宝钦最后在一叠厚厚的棋谱前站住了,仔细翻了翻,居然还真被她翻出了一本从未见过的珍品。瞧瞧那纸张和图案,倒像是前朝留下的珍品。宝钦顿时欢喜起来,赶紧就拿了。
到了付钱的时候,那小伙计朝棋谱上瞥了一眼,顿时一愣,高声朝后头院子里唤道:“掌柜的,掌柜的,您昨儿说弄丢了的棋谱又出来了。”
他话刚落音,后头的帘子就被人撞开,一个穿着宝蓝色绸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嘴里还高声问道:“在哪里,在哪里?”说话时,他已经瞧见了柜台上的棋谱,两眼一瞪,就扑了过来。
他是快,可宝钦比他更快,手如闪电般就将那本棋谱抓进了手里,微微一侧身,掌柜就撞到了柜台上,痛得呲牙咧嘴。
“小姑娘,这棋谱不卖。”掌柜呲着牙,一脸痛苦地道。
宝钦笑,慢悠悠地把棋谱揣进衣袖里,慢条斯理地道:“你们玩的这些把戏我见多了,不过是想抬一抬价钱而已,何苦演得这么卖力。清雅,给钱。最多一两五分银子,多一文也不要给。”说罢,揣着棋谱转身就要走。
那掌柜都快要急疯了,急急忙忙地跑上前去拦在大门口,哭丧着脸道:“这位大小姐,您行行好,这回真不是演戏。银子什么都是小事,关键是这份棋谱早被国公府王家的小姐订下了,您这一拿走,回头王家小姐找上门,岂不是要拆了我这小店。”
他唱作俱佳倒真像那么回事儿,可宝钦却半个字也不信,笑着道:“怕什么,回头你就跟她说,棋谱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说起来,若不是我把这玩意儿翻出来,王家小姐寻过来了,还不是照样要拆你们家的店。”
掌柜一愣,一时居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宝钦见状,笑着摇摇头,迈开大步就要往外走。才将将走到门口处,就瞧见外头停下来一辆黑黝黝的大马车,前后都有侍卫守着,派头很大的样子。
宝钦还在琢磨着这马车里到底坐着的是什么达官贵人,方才那掌柜就已经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殷勤招呼道:“二小姐,您来了。快店里请,小店方才到了一份珍品棋谱,二小姐一定喜欢。”
这个…掌柜还真是……显然先前什么王家小姐订下棋谱的事儿都是编的,不过是想拿那东西去讨好人罢了。拿她没办法,立刻就攀上了这个什么二小姐,敢情是想以势压人。
宝钦的性子一向是吃软不吃硬,见这掌柜这般势力,心里头顿时生出一股子无名之气,她也不走了,转过身来寻了个座位坐下,整暇以待地等着,看他们到底打算怎么收场。
清雅见她这幅神情,心里头就开始叫苦。
很快地,那掌柜就小心翼翼地引了一群人进来,走在最前头的应该就是他口中的“二小姐”,约莫十六七岁,长得倒是漂亮,杏眼桃腮,顾盼生姿,眉目间有股凌然的傲气。二小姐穿一身紫色挑花金丝长裙,大红色的绣花鞋,头上缀着凤鸟花纹的点翠头饰,艳丽又好看,
宝钦十分羡慕她那一身艳丽的装扮,低头看一眼身上素色长襦和银灰色的裙子,心情顿时有些灰暗。她的长相原本就带着些英气,只有浓烈艳丽的衣物首饰才能架得住,而今换了这身素净淡雅的装扮,便不如先前那般明艳照人。
二小姐进屋后迅速地扫了宝钦一眼,没说话,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宝钦想,许是那掌柜还没跟她说棋谱的事儿。她还在琢磨呢,二小姐身后跟着的一个绿衣丫鬟就朝她嚷嚷了,语气很是居高临下,“就是你抢了我们小姐的棋谱?”
宝钦可算是明白了,人家没反应并不是不生气,而是心里头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儿,甚至连与她说话都不屑。宝钦回头瞧了瞧,出门的时候原本也带着不少侍卫丫鬟的,只是后来逛得久了,陆陆续续地将那些侍卫给差遣了回去,剩下的小丫鬟们,宝钦又素来不大爱跟她们说话,便通通地留在了外头。所以这会儿跟在她身边的,不过是清雅一个,难怪二小姐会瞧不上她。
宝钦没说话,清雅却不会任由她被人欺负,立刻就扎了毛,高声喝道:“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叫抢,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到。以为你们人多就了不起,钱我都付了,难不成你们还敢来抢。”
这丫头倒是聪明!宝钦心里想,就这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把钱给交了,说起话来才这么有底气。
那掌柜闻言一愣,旋即狠狠地朝小伙计瞪过去。那伙计赶紧低下头,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这明显与方才掌柜所说的话不符,绿衣丫鬟丫鬟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愣了一下,一时竟没想到怎么回。二小姐明显有些不高兴,不悦地瞪了清雅一眼,凌厉的目光停在宝钦的身上,冷冷地打量,不发一言。
绿衣丫鬟这会儿又回过了神来,讥笑道:“知不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就评你们也敢来跟我们抢东西。别的也就罢了,这丰城上下谁不知我们小姐乃是国手。这样的棋谱若是落在你们手里,那才叫明珠暗投。”
“笑话,你说是国手就是国手了。人家不过是恭维你们几句,这就当了真。有本事就跟我们小姐比一场,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清雅是早听大爷说起过宝钦于棋道颇有研究,就连钟老将军生前也常败于她手下,所以说起这些话来自然是有恃无恐。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小姐比。”绿衣丫鬟说话越来越放肆,宝钦反而听得笑起来,朝那位一直一言不发的二小姐淡淡地瞥了一眼,眼神中便带了些讥笑的意思。所谓见微知著,有这样嚣张跋扈的下人,想来那主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这眼神如此坦荡而直接,那个二小姐顿时就恼了,脸一沉,冷冷道:“比就比,难不成本小姐还能怕了你。”
掌柜见状,赶紧招呼伙计去取围棋,自己则招呼着这两位小姐进里间的雅座儿。
很快的,伙计就搬着棋桌出来了,桌子上摆着紫檀木的两盒棋子。宝钦打开来看,白子如玉,黑子如玛瑙,显然不是凡品。
那二小姐见宝钦对着棋子打量,只当她没见过世面,顿时露出嘲讽之色,歪着嘴轻轻笑了笑,道:“我持白。”
她倒是自信满满!宝钦也不和她争,从善如流地拿了黑子,想也没想,就将首子落在了天元的位子。
二小姐一愣,眯着眼睛朝宝钦深深地看了一眼,想了一会儿,并没有受她的影响,缓缓将白子落在了左角。她的手将将才离开棋子,立刻听到一声脆响,宝钦居然在这一瞬间立刻又落了一子。
这么快!二小姐瞳孔微缩,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恼意――这是想要打乱她的思路么?可是,她又怎会怕她!
一念至此,二小姐再也不多想,赶紧抓起棋子紧接着落下。然后宝钦依旧是同样的快速,她仿佛完全不需要时间考虑,将手里的黑子随心所欲地乱放。
二小姐素来心高气傲,怎会容忍自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女子压制,心中的谨慎很快就消失无踪,心气儿随着手里的棋子一一地发泄了出来。
她们俩的动作越来越快,到后来,简直有点像打架的意思了,掌柜看得一脸惊愕,至于清雅和二小姐身边的那些丫鬟们,面色倒还正常些――她们根本就看不懂。
说不准她们俩到底下了多少时间,感觉也就是眨了几下眼的工夫,棋盘上就密密麻麻地摆了许多棋子。清雅不会算,只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凝重地瞪着棋面,生怕错过点什么。
不等棋盘上摆满,宝钦就悠悠然地站起了身,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一脸淡然地朝清雅道:“走吧。”
“啊?这就完了?”清雅愣了一下,低头看依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的二小姐,她俨然成了个石头人,两眼圆睁,不敢置信地盯着棋面,额头上,鼻尖上全是密密的汗珠。不用宝钦明说,清雅也知道这场比试自然是赢了。
不由得立刻欢喜起来,脸上也挂上了笑,得意地朝那绿衣丫鬟瞪了一眼,尔后扶着宝钦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地道:“还自称是国手,丢人不丢人。”
……
出了店门,宝钦再没有逛街的心思,遂径直出了巷子。马车早在外头的巷子口候着,见她们过来,小丫鬟们迎的迎,打帘子的打帘子,不迭地将她们扶进车去。
一上马车,宝钦就饶有兴趣地翻开棋谱仔细琢磨,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忍不住连连点头。清雅忍不住笑话她,“公主可算是淘到宝贝了,也不枉费您跟那个什么小姐大战一场。”说罢,又掩嘴笑起来,“奴婢还以为那个什么小姐真有几分本事,原来是个绣花枕头,光看不中用。”
宝钦随口回道:“她倒也是有几分棋力的,只不过都是闺阁女子的棋风,斯文秀气,下手不够狠。我长驱直入、猛砍猛杀,她如何招架得住。”
“公主赢了几个子?”
宝钦闻言,终于抬头瞥了她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道:“我是不是该手下留情些,那到底是个女儿家。”
清雅差不多明白她的意思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公主把那位小姐杀了个片甲不留!”
宝钦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份“憨厚”的神色,“下次一定不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