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要生了。
虽然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但毕竟事关重大,一个环节出错就会带来不小的麻烦,所以江凝烟这几天难免有些心神不宁。
秦绍知道了,少不得要嘲笑她一番。这会儿看她又开始出神,他坐在椅子,两条长腿搭着桌子,一边儿用匕首削苹果玩儿一边儿笑话她道:“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整天这么提心吊胆?”
“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当然会紧张……你给那孩子找好人家了吧?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让他过得好就行。”她这种行为无疑是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无论李氏怎么样,凝烟对那个孩子还是歉疚的,能弥补的,她还是想尽量弥补。
“爷办事你还不放心?”秦绍不耐烦,把削好皮的苹果塞到她嘴里:“要我说就应该直接把那孩子溺死,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可你偏偏不答应,哼,果然是妇人之仁。”
“啊,脏!”把苹果拿开,凝烟反驳:“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看他不以为然,忍不住叮嘱他:“你千万别对那孩子下手,不说别的,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真做了会遭报应的。”
闻言秦绍不屑一顾地翻了个白眼,这世界上如果真有报应,他早把十八层地狱逛遍了。
到了李氏生产这天,凝烟在秦府等着江家来人来送消息,可早晨的时候孙妈妈的干儿子霍小雀就来报信说李氏要生了,她坐立不安地等了一整天,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也再没有人来。
秦绍坐在床上看着她在地上转来转去,眼都晕了:“你能不能老实坐下来消停一会儿?都转了一天了,你也不累?”
江凝烟恍若未闻,小声嘟囔:“怎么就么久了还没消息?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真是魔怔了。秦绍想了想,招手让她过来:“来,坐这儿,爷和你说个事。”
凝烟又向外看了一眼,然后才走过去:“什么事?”
“坐下。”拉她坐到自己旁边,秦绍单手搂着她的腰,慢吞吞道:“今天我爹告诉我,我娘出关了,她老人家要见你,咱们明天就去华月庵一趟。”
“啊?”凝烟果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转移了注意力,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婆婆,想到这个社会环境下历来复杂的婆媳关系,不由有些紧张:“明天就去?可什么都没准备……”
大手在她的腰间来回摩挲,秦绍的语气有些随便:“准备什么,如今我娘已经是方外之人,哪还在乎这些俗礼,你就是带东西过去她也不要。”
“那也要带一些吧?总归是第一次拜见长辈。”蹙着眉开始想该送什么。
秦绍见她不再念叨着江家的破事了,满意地把头埋在她的秀发里,这天实在热的厉害,屋里就算放着冰也还是有些闷,但她身上却永远清清凉凉的,抱在怀里十分舒服。
这样搂搂抱抱挨挨蹭蹭,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秦绍便有些心猿意马。前几日她月事来了,身子不方便没法伺候他,他也没去找那些小妾,已经憋了几天了。
一开始凝烟并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想他搂抱一会儿也就完了,直到他把手伸向了裙底,才发现不对劲:“你干嘛?”
手被她抓着,他也不勉强,又去吮她白皙的脖颈:“这都已经第五日了,应该完了吧?”
她手忙脚乱地躲闪,羞恼道:“你这样明天又是一个个印子,我还怎么出门?”
他却仍是意犹未尽:“那让我亲亲看不到的地方。”说着把人转过来正对着自己,唇沿着锁骨向下滑去。
凝烟捶了他的肩一下:“你这样,一会儿管不住自己,我可不帮你。”
秦绍不由失望:“还没完?”
虽然是夫妻,但被对方这么直白地打听自己的*事,凝烟还是有些羞赧:“虽然完了,但还是要再等两日。”
这个时代医术落后,她可不想得什么妇科病。
“为什么?”秦绍自然不懂这些,只知道女子没了葵水便是能行房了,于是抓过凝烟的手按向自己□:“你看,等不了了。”
“说了不行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这种事她要怎么和他解释?几千年的代沟啊!
秦绍早已刀枪不入,被她骂两句不疼不痒的自然算不了什么,不正经道:“对着你,我要脸皮做什么?”
“你!”凝烟正要呵斥,外面突然有丫鬟来通报:“少夫人,江府来人求见。”
“知道了,带他到前厅等我。”吩咐完凝烟立刻推开秦绍:“不许闹了,我要去看看事情到底怎么样了,你去不去?”
跟着起身,嘴里却嘟囔:“哼哼,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念完经打和尚……”
“行了行了,你还一套一套的!”凝烟噗嗤笑了出来,“那你到底是桥是驴还是和尚?”
“就算爷是驴,过的却还不如和尚呢!”他口无遮拦道:“和尚还有尼姑做相好呢。”
“呸!”许是和他在一起时间长了,凝烟很快便听出他话里所隐含的意思,忍不住红着脸掐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快闭嘴。”说完不再理他,迅速朝门口走去。
秦绍见她两颊染上绯色,越发的动人心弦,心下一痒,拉住即将迈出门槛的凝烟,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咱们一会儿回来继续吧?”
“你做梦!”实在受不了他了,她推开人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也不管他跟没跟上。
到了前厅,霍小雀果然侯在了那里,见凝烟和秦绍进来连忙行了个礼,然后低声汇报江家的情况:“夫人这一胎十分凶险,赶上了难产,虽然生下了个男孩儿,却是个死胎。而且之后夫人又大出血,好不容易救回来,大夫却说以后恐怕都要不了孩子了。”
“什么?!”凝烟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一时呆住,李氏这般无疑为她免除了后患,但她却又没有预想中高兴……她心内唏嘘,这古代的女人生孩子,果然是如同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一般。
秦绍见她脸色怪异,先让人带蔡小雀下去打赏,才回过身问她:“你怎么了,这样不好么?干嘛不高兴?”
凝烟摇摇头:“我没有不高兴。”她只是心情有些复杂,觉得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罢了。而且自己之前选择了这么做,再去同情遗憾,也只能显得伪善而已。
虽然自己和李氏不和,但表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凝烟让人从库房拿了一些珍贵滋补的药材送回娘家,又强打起精神准备明天去看婆婆要带的礼品。
秦绍跟着她一起到库房挑选,他虽自小未曾生活在母亲身边,但对他娘的喜好还是了解一点的,见妻子为此事苦恼,亲自去找了找翻出一本名家抄写的珍本给她:“这个应该能入得了我娘的眼。”
凝烟接过来,见这经书古朴厚重,心知必定价值不菲,但是:“你这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秦绍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信奉神佛的人吧?
“有一次我娘生辰,我找来这个想当做寿礼,后来……”说到这他突然沉默下来,神色恍惚,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后来怎么了?”等了半晌,见他还是不说,凝烟有些好奇地主动追问。
有些微的黯然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很快又恢复成平日里的轻挑模样:“后来爷去喝花酒,早把这事抛到了脑后,东西自然也就没送出去了。”
“哦,是么。”凝烟把他刚刚那瞬间的低落受伤看在眼里,自然不会信他的说辞,却也没有再追问。
或许这件事曾经带给过他不好的回忆的吧。
第二天两个人收拾一番后早早出了门,华月庵虽然就在城内,但秦绍说过他娘只有早上做完早课后有时间见他们,他们要赶在早课结束前到。
华月庵在城南的一座山上,和城内其他的寺庵所在之地不同,这里周围的环境极为幽静,整座山只有华月庵一座庙宇,而且似乎很少有外人来,更不见香客游人。
凝烟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秦绍给她解释:“以前这里倒也有几座其他的寺庙,但听说当年我娘来华月庵修行,我爹本是不同意的,却又拗不过她,最后只好把这座山全部买了下来,让其他寺庙搬走了。”
……这秦大将军当真是位高权重财大气粗,而且对妻子貌似也是用情至深,但是,凝烟想,她公公这样的人品样貌,这等深情,为什么还留不住他的妻子呢?她不由有些好奇,她婆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尼姑庵一般是不允许男子进入的,但秦绍自然不能做一般人对待,等他们下了马车,一个中年年纪,自称净念的尼姑把他们迎进庵内,然后送到一个院落,在门口停下:“净慈师弟就在里面,二位施主请进吧。”
凝烟微笑着向她道了谢,等净念走后,和秦绍一起跟着从院内出来接待他们的尼姑进了正殿,然后等她进去请示回来后,才被引入后殿。
进了后殿后,凝烟意外的发现这里什么也没有,整个室内空空如也,只在地上放了一个蒲团,而蒲团上,坐了一个尼姑。
因为光线有些昏暗,所以凝烟过了片刻才适应,待她看清那尼姑的样貌,一时不由得愣住了。
她两世为人,自认见识过不少相貌出众的美人,就是她自己,也长得极为漂亮了。她虽不甚看重容貌,可如今一见秦绍的母亲,却不知怎么顿时生出了自惭自愧之心。
秦绍的娘亲王氏,眼前的这位净慈师太,冷艳绝美的简直就不像人。
“你们来了。”蒲团上的女人并没有睁开眼,发出的声音也是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
接引他们进来的尼姑已经退了出去,秦绍领着凝烟在距他娘两步之遥的地方跪下,用平时从未有过的语气道:“孩儿携妻子江氏,给母亲请安。”
凝烟早就发觉,从进了这院子开始,秦绍整个人就变得很不正常,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平日没有的冷漠气息。
这样想着,她也恭恭敬敬地跟着叩头:“儿媳给婆婆请安。”
“你们起来吧。”对于他们的行为,净慈师太并没有推辞,说完睁开眼静静地看向二人,那是一种直入人心的眼神。
他们起身后,净慈师太随意问了他们几句话,之后凝烟顺势将带来的礼物奉上:“初次拜见婆婆,这是儿媳的一点心意,还希望您能够收下。”
“你有心了。”净慈师太点点头接了过去,看了一下,似是意动,仔细打量凝烟两眼:“这是大家擎修之当年亲自为母亲抄写的?”
凝烟点头:“是,夫君说这是佛经中的孝经,作为礼物献给您,略表孝心。”
闻言秦绍不由挑着眉笑看了她一眼: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净慈师太的表情虽然没变,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柔和一些。
在凝烟的预想中,包括刚刚见到秦绍母亲的第一眼,她都直觉地认为她婆婆是一个极不好相处的人,可当说了几句话后,她又转变了看法。
对方的态度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感情,但也没有有任何为难冷淡,一直就那么不冷不热的——就如同一个真的摒弃了世间的凡俗感情之人,在神龛中高高在上地看着芸芸众生。
因为没有问到自己,凝烟一直沉默地听着他们母子交流,气氛还算平静,直到秦绍提起父亲六十大寿的事。
“再过两个月,就要到父亲的寿辰了,父亲希望届时您能回去一趟。”
净慈师太沉默了一下,语气仍旧平淡:“对你父亲说,贫尼如今已是方外之人,断除了世俗礼法,到时候不便出现,还请他见谅。”
凝烟看到秦绍握紧拳头,忍耐般道:“不管当年父亲做错了什么,看在这么多年他一直苦苦等着您的份上,您就不能满足他的心愿一次?”
净慈师太闭上眼,“贫尼心意已定,不必再说了。”
闻言秦绍的眼睛立刻冷得如同结了冰碴一般,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抛下凝烟独自拂袖而去。
只剩下自己和婆婆单独相对,凝烟不好继续沉默,虽然对方看不到,仍强自笑了一下:“您不要介意,夫君他不是有心的……”怎么办,面对这样的婆婆完全找不到可以缓和气氛的话。
可凝烟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这个刚刚一直表情庄严的婆婆突然微微笑了一下,虽然很浅,但有着刚刚不曾表现出的慈和:“你放心,我没有怪他。”
江凝烟简直受宠若惊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纠葛她一个外人不清楚,但她现在是秦绍的妻子,只要表现得符合她的身份就行了:“其实来拜见您之前,可以看地出夫君还是很想念您的……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闻言净慈师太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诵经的时间到了,你们先回去吧。”
“是,儿媳告退。”凝烟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就在她迈出前殿那一刻,仿佛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模糊地谒语:“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回去的路上,秦绍一直很沉默。
凝烟对他这个样子很不适应,她以前总嫌他烦,可现在他蓦然安静下来,只觉得周围的温度都跟着降低了几度,让人浑身不自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可她觉得这两种趋势他都有。
不能让他继续这样下去了。
凝烟往他那挪了挪,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柔声道:“秦绍,你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他把凝烟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环抱在怀里,将头靠在她的肩窝,低声问:“烟儿,如果以后你有了我们的孩子,但是不喜欢我了,你还会对我们的孩子好么?”
我现在也不喜欢你呀。可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他现在正阴郁着呢,她必须小心回答,于是凝烟慎重地思考了很久,说道:“会的,因为孩子是无辜的,就算我不喜欢孩子的父亲,但如果我决定生下了他,我就会对他好。”
所以,如果我不喜欢孩子的父亲,我根本就不会生下他,也就不存在会不会对他好的问题了。
秦绍面色缓和了一点,可又不放心道:“那如果你真的很厌恶我呢?”说完立刻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只是这样猜想就让他非常不愉快。
真的,实在让人太不愉快了。
这个问题凝烟选择实话实说:“如果我真的不能忍受,那我宁愿不要这个孩子,也不让他来到这个世间受苦。”
作者有话要说:两章放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