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绣楼,凝烟带着蓝田暖玉二人去了院子前面的正房,这里住着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江奕然,不用去给继母请安时,俩人都是一起用早饭的。
天光微明,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已经开始打扫,见凝烟来了,行礼后才又继续干活。
站在夹板帘子前的婆子见到她连忙打起帘子,朝她笑道:“小姐来了,小少爷早早就起了,正收拾好了等您呢。”
果然待她进去时江奕然正靠在厢房的小塌上看书,十来岁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安静看书的样子几可如画。
每到这时,凝烟就有种由衷的欣慰,这样温润如玉的少年是她的弟弟。
听到丫鬟给凝烟请安,江奕然立刻欣然起身,朝她笑道:“阿姐,你来了。”
“在看什么?”拿过弟弟手里的书一看,却是一本诗集。她就知道,他就是无聊看看闲书也要看极正经的。
在与自己最为亲厚姐姐面前,江奕然脸上地笑总会比平时更生动深刻一些:“起的早了些,打发时间而已。”
凝烟笑着放下书,坐下后依旧问了他昨天晚饭吃得好不好、晚上睡得香不香之类的话,江奕然亦不觉得不耐烦,一一仔细答了。
她想起之前弟弟的好友孙家小公子不久前还来拜访过,便又道:“你平日学业繁重,难得不用去学堂在家休息一日,尽可与好友出去结伴玩耍,不必陪姐姐去寺里的。”
谁知江奕然听了尚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却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摸样可爱至极:“奕然昨日已同祖父说过要陪阿姐去上香,君子不可言而无信。”
江凝烟忍下去捏他脸的冲动,摇头轻笑。其实对于弟弟这种安静严谨的性子,她是既高兴又无奈。
尽管她一直致力于让弟弟往“君子端方”的方向靠拢,可现在这样,她是不是矫枉过正了?毕竟不同于自身,外表虽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心却已经老了。弟弟真正尚值年少,还是要有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情怀才好吧?
用过早饭,凝烟同弟弟辞别了家中长者,两人便一同出了府,乘马车到郊外的寺庙去上香。
凝烟想起刚刚继母李氏见到自己和弟弟特意将还不明显的肚子挺起时的得意,不禁抿着唇略带嘲讽地笑了一下。以往李氏虽不敢过于苛待他们姐弟,但不喜之意却是显而易见的,这个女人不聪明,却也有手段,好在易于捉摸,还不算棘手。
只是不知道她这肚子里的是男是女。
女人做了母亲,总会想把最好的给自己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弟弟年纪还小,又本性纯良对人没有防备之心,如果李氏生下男婴,恐怕不会容得下。如若以后自己嫁了人,父亲是指望不住的,恐怕到时还是需要祖父看护一二。
希望佛祖保佑祖父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吧。
城郊无量山有寺名善缘,闲云野鹤一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占了十来亩地,和城内的寺庙比起来,香火亦不算旺盛,只传此寺主持颇有些不俗,便倒也有人不辞路远前来参拜。
凝烟进了寺门,拜见主持后出来行至正殿门前,便见两侧的石柱上有副对子,上联:善为人一香二烛神明易保,下联:恶做事七叩八拜苍天难佑。字字庄严字字珠玑,待要细看,已有僧人迎了出来。
带着丫鬟随僧人进了正殿,上了香,后便去了后殿一个偏僻的厢房歇下。
自来此异世,凝烟心中便对神佛颇多敬畏,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到寺庙为家人祈福,今日正是每月上香的日子,因着祖父近来身体欠安,听闻此寺灵验便着意前来参拜祈福。
见此时已近正午,蓝田和暖玉一早借了一个厨房,把自家带的素菜热了后摆了桌。厢房西次间一席,由蓝田暖玉服侍凝烟吃饭,外面堂屋一席,留给李妈妈等婆子粗使丫头,又在前殿旁的耳房布了一席,给凝烟带来的几个护院。
饭已摆好,蓝田从外面回来了,凝烟问道:“少爷和静修大师那里可摆饭了?”
自进了寺庙拜见过主持后江奕然便留在静修大师处听禅,想来此时也要用饭了。
蓝田点点头笑道:“已经摆好了,小姐不用担心。奴婢听小连说静修大师似乎很喜欢少爷,之前还同少爷下棋来着。”
“静修大师是有大智慧的人,能和他下棋是奕然的机缘。”虽只见过静修大师一面,但看得出是个很慈祥和蔼的老人,身上有着时间沉淀下特有的睿智,难得弟弟蒙其青眼,若是能得到些许点拨也是好的。
蓝田却不以为然。
江家小公子江奕然是京城有名的天才少年,九岁起就被认为是家族未来地希望,家族地骄傲,江老太爷最喜欢的孙子。在蓝田看来,自家的小公子是最最优秀的,实在挑不出丝毫不是,而这静修大师她却没怎么听过,貌不惊人的老和尚一个,谁知道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呢?
用了饭,接过泡好的安神茶喝了一口,凝烟拿出一本《罗敷传》,歪在罗汉床上看了起来。
因着要到城郊上香,今天早上不到寅正就起了,加上路上颠簸,她翻了几页书就乏了,不知不觉中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暖玉见她合了眼,拿出一张小毯给她盖上,就又安静地坐在了一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凝烟朦朦胧胧中听到外面传来乱糟糟的吵闹声,慢慢地睁开眼,便见蓝田正扒着门框往外瞅。
“出什么事了?”打了个哈欠,蹙眉问道。
蓝田闻声立刻回头:“小姐醒了?”说着离开门框去桌边倒了杯茶进来。
暖玉此时正安静地坐在一边打络子,也回道:“还不知呢,刚刚已经打发婆子去问了,想来佛门净地,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凝烟却坐了起来:“派人去少爷那儿看看,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暖玉应道:“已经派人去了。”
一会儿出去探问的婆子回来了,蓝田便带着她进来回话。
给凝烟请了安,李婆子略带慌张地道:“不好了小姐,外院来了一群兵老爷,此时把寺围了起来,说是寺里窝藏了官家府里的逃奴,正到处搜查呢!”
蓝田素来毛躁,一听便急了:“哎呀,要是搜到这儿冲撞了小姐可如何是好?”
凝烟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又问:“少爷那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还有,带人来的是哪位大人?”
“少爷安好,静修大师已经让寺僧同咱们家的护院护送着过来了。”李婆子犹豫了一下,“至于是哪位大人,奴婢并未见着,不过听说好像是秦大将军家的公子……”
秦起秦大将军?那秦大将军的公子……
凝烟记得隐约听过这秦家少爷的名号,是个神憎鬼厌的主儿,家中丫鬟曾笑谈,外面家有小孩哭闹不休的,父母只要一句话――
秦阎王来啦!
保证小孩儿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吭声。
这秦家怎么追捕逃奴追到这儿来了?还有,什么逃奴能劳动秦家的这个活阎王亲自来追?
凝烟隐隐觉得不妙,出门在外,她不愿沾惹是非,如今寺庙被官兵围住,让人出去报信也不能。她双手合什在心中默念:佛祖保佑,今天能平平安安回家才好。
可惜,佛祖很忙。
“出去看看,少爷怎么还没到?”过了一会儿,她有些不安,按说有护院寺僧在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但外院到这儿应该用不了这么久啊。
正在思量间,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然后只听――
“小姐,小姐,不好了!小少爷冲撞了秦大人,此时已经被官兵抓起来了!”
凝烟刚赶到回廊处,就听前院隐隐的哀泣喝骂之声,她生怕弟弟受苦,连忙疾步前行。
走进前院拱门,就见了两列身着墨色锦衣的带刀侍卫把守在殿门口,院里无一僧侣香客。
很快,拾阶而上的凝烟几人被侍卫发现,虽疑惑此时谁人会到此处来,仍是尽忠职守的横刀拦住她们的去向:“什么人?!”
正殿内。
看着眼前一脸悲天悯人的老和尚,秦绍皮笑肉不笑:“想来你们这些和尚是一辈子都体验不到其中的妙处了,所以不如这次就让你们好好开开眼界,怎么样,是不是很感谢本官啊?”
闻言静修大师紧闭双眼口念佛号,如视眼前之人所言为洪水猛兽一般。
“哼,老东西!”秦绍瞪了已被打断双足的静修一眼,恶狠狠道:“敢私藏本官要的人?那就让你知道知道爷的闲事不是谁都能管的!”
语罢他走到殿中央,那里一个样貌清秀的和尚在地上不停的翻滚,脸色潮红,神智已然模糊不清,尽管如此仍努力克制自己因药物作用下陌生的欲望,用头大力撞击地面,以免自己做出什么有违清规戒律的事。
秦绍一脚踩在这和尚的身上,用手中的长鞭抬起对方的下巴,语气下流:“很难受,是不是?别和自己过不去了,看,那边儿的小美人儿漂不漂亮?和尚也是男人,难道你不想让自己舒服一点儿?”说完桀桀怪笑起来。
不远处一个十一二岁摸样长得十分漂亮的孩子虚弱地趴在冰冷的地上,闻言魅惑人心的凤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的杀意,却又马上合上,从始至终不曾抬头看过来。
秦绍见脚下的和尚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立刻勃然大怒,粗黑的鞭子抽在对方的身上瞬间皮开肉绽:“听不懂爷的话?!”
殿内两边的侍卫深深了解主子的性子,虽然对这种血腥的场面习以为常,但还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跟着这样的主子,说不定哪天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几鞭子下去,眼见脚下的人已经被自己打得奄奄一息,他却又反复无常地笑了一声:“啊,我忘了,你不会的,对不对?恩……倒是本官错怪了你。”他转头对自己的小厮道:“去,教教他,这和尚笨得很。”
孙小左自小就跟着秦绍,可以说秦绍干的坏事他都插过一脚,什么荤的素的也都没少见过,两人为非作歹一向配合默契,这时哪儿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可这毕竟是在寺庙,眼前还供着菩萨,再怎么着他也不是秦绍,在这种地方行恶心里多少都会有点压力。
于是孙小左赔笑道:“少爷,这不太好吧?这儿是寺庙,怕菩萨会怪罪。”
秦绍不高兴,似笑非笑地眯起眼:“你怕什么?!有本官在,谁敢怪你?!”
孙小左心里一颤,忙道:“是是是,是小的多嘴了……有少爷在,小的谁都不怕!”
他再不敢推辞,小步向那孩子走去。那孩子本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没有一点儿力气,眼见不妙却欲躲不能,挣扎两下就被人压在了身下。
秦绍笑嘻嘻地与脚下地和尚调笑:“嘿嘿,好好看清楚了咱们左小爷的手段。”
好戏正要上演,突然有手下进来:“报告大人,外面有一女子求见。”
秦绍愣了一下,继而大笑:“竟然有女人想见我?哪儿来的,总不是爷的哪个相好吧?”
那侍卫低头汇报:“是之前被大人拿下的江家之子的姐姐,听说弟弟冒犯了大人前来请罪。”
“哦?原来是江侍郎家的小姐啊……”他摸了摸下巴,突然不怀好意道:“快,快把人带进来。”
因着这一打断,孙小左也停在了那里,听少爷要见人,壮着胆子把裤子提起来请示:“少爷,你看……”
可他家少爷却没心思理他了。
秦绍看着殿门外袅袅婷婷走进来的女子,口干舌燥眼光灼人:乖乖,这江小姐,还真他、妈的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