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对地上的人下手的, 我只对付天上的。”
年轻的女人脸上的线条崩的很紧, 那么多年过去了, 她依然年轻, 仿佛前一天才被人安上狰狞的翅膀, 仿佛前一天才跪在地上愿意为了自己去与天上鬼魅作战。
可自己的脸上已经有了细纹,在眼角,在唇边,镜子里纵然模糊不清,用手也是能细细摸到的。
只是看着,仿佛她和自己已经成为了两代人,谁能想到自己曾叫过她姐姐呢?
“公主殿下, 清世军依仗功劳越发强势, 如今他们不肯听兵部调遣去剿灭匪|逆, 来日怕是连您的命令都能置若罔闻了。”有人低声在她耳边说着, 带着她熟悉的恶意与谄媚, 她熟悉这些,这些也让她感觉到安全。
“你要对付的到底是那些坠星还是我?现在天上的坠星越发少见地上的匪|逆越来越多,你若是不肯出手,这清世军还算是哪门子的军?”
“清世军不对人动手。”
巨大的翅膀盘在她的身后,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天然正义, 而自己这个掌握着世间最大帝国权力的女人只是蝼蚁。
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没有自己,哪来的她去耀武扬威?如果没有自己一心护着, 她早被官场倾扎整死无数次了,如果没有自己的全心信任,她早就被魑魅魍魉扣了一顶功高震主的帽子摘下头颅。
可她却不肯交付忠诚给自己。
“你这是违抗上命!”
“我一直记住的上命,是毁灭坠星,还人世清明。”
那人那么说着,没有旁人看自己的恭谨和卑怯,就连自己那个已经坐上龙椅的弟弟都不敢对自己这样的无礼。
可即使感到了不安,自己还是不忍心动她,匪|逆已经距离京城不到千里了,那些暴|民知道清世军不会对他们动手,他们有恃无恐地从清世军展开翅膀的天空下走过。
一夜,又一夜。
那些随着战报席卷而来的噩梦缠绕着自己,自己被人流淹没被人从皇宫中驱赶,而那个人飞在天空里,都不曾看自己一眼。
断掉清世军的供给,延缓对伤病清世军的救治,自己放任着那些人的小动作,就是为了让路俏向自己低头。
可是依然没有。
再后来,是世事纠缠,自己下了密令让人搜集铁骨战士的遗体制造清世军之外的铁骨营,为了安抚路俏给她封地……各地造|反愈演愈烈,弦炮部队都让她撤回来拱卫京城,她向坠星求和的信刚发出去不到三天,就有传言说重川侯路将军也带|兵造反了。
这个消息像是点燃了匪|逆心中的火药,他们的势力以自己无法想象和理解的速度燃烧在了整个国家。
短短的几天,她的祖辈们拥有的江山,就彻底葬送在了她的手里。
上数几千年,从不曾出现一个和她一样比皇帝更有威权的公主,上数几千年,从不曾出现一个和她一样拥有清世军这样逆天军队的公主,上数几千年,女人从来躲在男人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接触权力,只有她,谋杀了自己的父亲压制了自己的弟弟高坐在龙椅之上……
却都被她最信任的人毁掉了。
双眼睁开,如泉水一般透彻潋滟的眸子带着水汽的迷蒙渐渐褪去。
她又做噩梦了,不过别人的噩梦来自臆想,她的噩梦来自过去。
噩梦从来从来是与失败者相伴相随的。
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失败者,就是曾经拥有全世界,然后,又失去了。
比如她,景颂月。
如果不是昨天看到了那段视频,她也不会想起那么多久远的往事吧,路俏的翅膀展开,飞过了她最风光的岁月,也飞过了她最悲惨的年华,从摄政公主到亡国公主,从高高在上到坠落尘埃。
所以她不肯放过路俏,她怎么可能放过路俏?!
起身披上丝质的长帛,景颂月赤着脚走向散发着幽幽香气的熏笼,在帘子外面有侍女听见她已经起身,垂手肃立屏声静气,公主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温热的茶喝下,轻咳了一声,就有人进来奉上细巧的点心,另有一个年轻高挑的女子捧着厚厚的画册让她来挑选今天的发型和妆容。
挥手驱散了这些琐碎,景颂月让已经在外面等候了一夜的光头男人走了进来。
“主子,派去西南的人说再没有找到那个地方。”
景颂月并没有理会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她随手在画册上点了几下,又夹起一小块奶皮榛子酥放进了嘴里。
“派去的十几个人在山林里面转悠了好多天,定位设备突然都坏了,带的物资耗光了才出来……”男人的语气越来越艰涩,对于言咒师的存在,他个人一直持怀疑态度,那个被抓来之后就成了植物人的男人实在让他生不出一丝的信任感,但是看着那十几个异能者精英无论如何就是完不成任务的凄惨模样,他的那点怀疑也渐渐消退了。
主子一个字都不说,让他越来越心虚,是不是自己心里曾经的怠慢主子早就已经觉察,是不是主子觉得自己手下无能,是不是主子也要像对待别人那样一挥手就把自己变成人干?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额头沁出了一丝冷汗。
以花露漱口,以珠粉净容,那披散的长发被昂贵的象牙梳子轻抚到整齐,所有的奢华都抵不过景颂月的容颜。
以杀生取乐,以夺命消闲,那穷尽了世间之美的容颜,也遮盖不住她暴戾的手腕和反复无常的性情。
人们敬畏她,她是他们这群异能者们的主子,给他们力量,也掌握着他们的生命。
“带着那个植物人一起去,既然真的有言咒师动了手脚,说明她已经知道那个人落在了我们手上。”
只要把握住对方在意的东西,总能找到对方的弱点。
可惜自己没耐性等那个言咒师自己找上门了。
景颂月站起身,像是白玉一样美好的赤|裸双脚从男人面前一划而过,在迤逦的华丽裙摆之间露出了一点温润的色彩又随即隐没。
“把视频发出去了么?所有的异能者们都知道了吧?”
“是的,主子,所有的异能者都知道杀人者乔还活着,并且现在为政府效力。”
“很好。”
轻轻挽起的发髻上面缀着点翠的簪子,作为曾经的一个封建统治者,景颂月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举动每一个喜好都有可能沾满了无数生命的鲜血,比如她为了维护统治而献给空嗒的祭品,比如她头上这枚精巧绝伦的发簪。
比如,她现在就想让那些异能者们制造大量的“血|案”,逼出她想见的人。
平民生死与她何干?
也许也就是因为如此,她一直被噩梦纠缠,而路俏总能得以无梦的安眠,她们两个人,一个不安在内,一个不安在外,注定了彼此折磨,终有一个要以死终场。
远在缅州夷区丛林的卿微并不知道在遥远的都城发生了什么,她的注意力还在自己的手机上——为了省电,她一天只能看半个小时的手机,今天的这半个小时,她大发慈悲地花在了自己的文下评论区中。
断更多日,读者们已经在评论区开始了“掀起作者头盖骨”的活动,小姑娘们催更凶残,看的言咒师大人忍不住想打喷嚏。
如果是平时,看见这些有趣的评论卿微总会跟自己读者群里那些没节操的分享一下,可惜读者群如今也民怨沸腾,卿微只能跟公输全全叨叨两句了。
“看看,我晕机一定是这些人咒的。”
“……”公输全全很想说句“不做死就不会死,你不断更谁会去咒你”,又觉得晕机的卿微着实可怜,他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她们也太甜了,居然以为我是卡肉,我是卡在了虐的地方好么?这位马上要被剥皮拆骨了。”
憋了这么多天,看到评论区里磨人小妖精们的卿微兴致高昂。
“啊?剥皮拆骨?”一直默默追文的公输全全有点懵。
“是啊。”卿微不怎么在意地用手指划过一个人名,那正是这篇文里的第一人气配角,“我卡文不写,也是让他多活几天。”
卿微长叹一口气,那声叹息里满含着“我怎么这么萌,我怎么这么甜,我怎么这么心慈手软,我怎么这么可爱”的意味。
公输全全差点没忍住用小妥把眼前这个毫无作者自觉的家伙揍一顿。
“突然想起来我还欠几个加更,有几个人过生日,九瓣菊花是上个月生日?这个月有桔子和全喵喵,桔子的已经欠下了,喵喵的还没到吧?”卿微掰着手指自言自语。
“快了。”
公输全全随口接到。
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就看见卿微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丛林寂静,只有森森高木潺潺流水。
一男一女,一个沉默的木偶人。
一只鸟儿突然叫了一声,从林间轻快飞过。
“全喵喵?”
“……唉!你可以听我解释的,对吧?我就是看个文留个言,然后你就勾搭我了。”
“呸!我勾搭的是妹子,谁勾搭你个大尾巴狼?说,你混进我读者群都干了什么?不然我让你永垂不朽!”
卿微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公输全全格外宽容,如果换了随便任何一个男人,欺骗她这么久,她一定已经实施了几十个方法去让他“悔恨终生”。
公输全全下意识夹紧了自己的双腿。
“我就是好了个奇,混进去看看……”
卿微的打了个响指,脸上那一点茉莉花苞的刺青纹饰仿佛活体一样开始渐渐开放,浓郁的茉莉花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此刻开始,谎言,隐瞒,都会让你后悔终生。”
言咒师不发威你当我病猫啊!
公输全全被这个阵势震到了。
“别激动别激动,我说我说,我……我……”
年轻男人白皙的脸庞在几日的风吹日晒之后变得稍有一点粗糙,却比从前更多了几分男人味,此刻他的脸上带着红晕,窘迫两个字分明已经写在了脸上。
“快说。”卿微催促道,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花瓶男羞涩忐忑的样子颇为养眼。
“我又不是不说,你看一直对我这么不假辞色做什么?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公输全全试图靠模糊事件焦点来让事情含糊过去,永垂不朽什么的太可怕了,但是就让他在这种被逼迫的氛围下告白,他是怎么都不愿意的。
是的,他当然知道自己喜欢卿微,喜欢到不忍心她受一点点伤害,喜欢到把她的笑容当做了阳光,只要一点点,就能让自己绽放出一整个春天。
不假辞色?
卿微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
“等他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一定对他爱答不理,冷眼相对,狠狠地伤透他的心。”
这个咒术,难道真的生效了么?
公输全全的心中是荡漾的春天,卿微却只觉得这个世界渐渐冰冷。
难道这些天这个人对自己的照顾体贴和包容,都是在咒术的驱使之下么?
作者有话要说: 捂着少女心和头盖骨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