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从那山上下来,人们便都找去那俄罗斯领事馆闹事了,肖劲生有家有业自然是不能去凑这热闹的,可再看罗营长,却又没了人影,他有他的事情,肖劲生也明白,与天人一族牵牵绊绊不曾了结,又是蒙了面孔从大牢里跑出来的,自然还要回去,可是,罗营长用到了自己便是“旅进旅退”,不用了便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他担心他,他似乎也不在乎,在乎也不想说明,想起来就让人觉得郁闷。
何况纳珠有灵,认他为主,带来的副作用却是十分吓人的。他头发长得飞快,模样似乎也变了一些,林涛和齐三儿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又没有镜子,肖劲生憋得难受,一路回了肖府,可还没他站稳,一道军令破门而入,便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
原来,那罗家只有罗营长这样一个嫡子,到底是舍不下他,嘴上虽然是推托不肯,却还是四下里奔走,替他想尽了办法。
那俄罗斯领事馆一出事,许多事情又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讲,上面半遮半掩的,便把这些事都推到了罗营长身上去,官降三级,一撸到底,他们是找替死鬼,谁知歪打正着,那罗营长确确实实还真是这件事情的由头。幸好,罗营长这一路上是蒙住了面孔,这才没人抓到了把柄。
再加上肖老爷子在背后运作,到底是保下了罗营长一条命来。
可谁想,那肖老爷子一方面是替那罗营长出头,一方面却又借力打力,那副官的心思又犯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又暗戳戳的下黑手,替那肖劲生在背后送礼,说情,那二十一营群龙无首,一帮子大兵放着也惹事,宗苑林又是个无依无靠的,倒不如扶了他家大宝上位,他是瞎子摸象,胡打乱撞,谁知那上面反复掂量了许久,竟然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平白就让肖劲生捡了个大便宜。
“什么?”肖劲生差点一头扎到了地上去,“让我暂代营长?”
一时什么纳珠,什么天人,什么长相,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恨不能寻个角落先把自己藏起来。
不出所料,那消息一传出来,二十一营立刻就炸了窝,那罗家更是得直接就找到肖家来要说法了。
好啊,你个姓肖的,跑到罗家来大闹,人前叫屈,背后伸手,居心叵测,小人行径,玩的好一手两面三刀,当初你念书,要不是肖老爷子跪求罗家,你们家那大宝贝儿还在军校里毕不了业呢!如今可好,他趁人之危,倒爬到罗营长上头上来了。
就没见过你们家这么不要脸的!
肖老爷子也是满心诧异,军需官也就是个少尉,和营长可差着级别呢,谁知道竟然是真办成了呢,罗家不满,肖家心虚,各自骂娘,吵作了一团。
那肖劲生更是,生怕罗营长一出了大牢就把他给劈了,索性躲在家里称病不出门了。
然而军令如山,躲是躲不过去的,提心吊胆了半个多月,天津城渐渐平静下来了,清扫了战场,百废待兴,一些小道消息也便流传开来了,有说是那些俄罗斯人蓄养怪物,祸害百姓的,又有说和军部一方也脱不了干系,这时候便听见那蓝处长是死了,死得还极不名誉,扎了什么针,有什么嗜好的样子,也有说是被人暗杀了。
流言蜚语,满天乱飞,肖劲生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要想知道真相,还得是去问罗营长,可如今他想罗营长来就觉得心虚,气短,怕的不行,那一纸军令逼上门来,他捧着它,看了半天,心里简直比死了亲爹还难受。
妈的!
这些人是不是和他有仇。
他暂代营长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押送罗营长赶去西安,接受委员会的调查!
让他占着罗营长的位子去管罗营长,想想都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不去……”他一头扎进被窝里,无论家里人怎么喊都不肯出来了,“打死我也不去……”
“我的大乖宝儿啊……”肖老爷子拿他没办法,这事儿,说到底,还是怨他,手伸太长,自作自受,“你想想,你要是不去,换了旁人,你那大营长在这一路上还不受尽了委屈……”
“爹,你懂什么呀……”肖劲生扎在了被窝里简直气极败坏,“营长那脾气,宁愿是在旁人手里受尽了委屈,也不想是我骑在他头上耀武扬威……”
肖老爷子想想也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想看自己当初的下属成了自己的上级。可军令都下来了,有什么办法,他围着床,劝他,肖劲生只是一味的不听不听不听……
这时候便听得门房有报:“老爷,少爷,西青大牢那边有信过来了。
“营长……”肖劲生猛然一下子坐起来了。
这么快!
罗营长这是得到了消息,千里飞书取他这条狗命了?
可等接过了信封,拆开来,却并没有什么扬扬洒啊,千言万语,反而是一张照片轻飘飘的掉下来了。肖劲生捡起了照片一看,顿时人便呆住住了。
照片正是当日拿拿龙化土为身,冲天而起,可就在它身上,一个小小的少女手持利刃砍向了它,可不正那始终跟着他寸步不离的宁久薇么!
他手一松,照片便又轻飘飘的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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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天气依然是热到了丧心病狂。
出了城门往前去,一马平川,日头就这么□□裸的洒在了地面上,所到之处,寸土可焦,肖劲生一行人简直要被那偌大一个日头彻底的烤焦了。
车里也是热的,这还亏着肖劲生不要脸,非从肖老爷子手里抠过来这辆轿车,这才没像其他人那般蹲在卡车被烤成了焦炭,罗营长自然是要往里坐的,最好的,不见阳光的那个位子上,他瘦了许多,也白,越发显得高了,人便成了一种近乎阴霾的俊秀。
天气这么热,他却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衫子,严严实实,寸土不让的裹全了自己,看着就让人觉得热,太热了,可他汗都没有一滴,人成了玉像似的,僵硬。
肖劲生替他难受,原本是许多话要问他的,那张照片的事,因为它,肖劲生吓了个半死,生生是找了借口硬逼着肖老爷子把宁久薇他们丢出了肖家,又甩开了他们,这才悄无声息的踏上了去往西安的路,还有蓝望亭到底是怎么死的?罗营长回去大牢,又出了什么事情,条条件件,桩桩到了嘴边,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营长……”他摸了一杯水送到了罗营长手边,“天这么热,不怕中暑啊?”见罗营长不碰。他又去抓了他的手挽他的衣袖,“哪有穿成这样的……”
然而啪的一声,罗营长一把就打开了他的手。
肖劲生人都怔住了,他是觉得他欠了他的,鸠占鹊巢,这才百般屈就,可罗营长呢,也不管那时候是怎么用他怎么折腾他的,如今人事两清,哈,用不着了,便翻了脸,不认人了……他气极了,瞪他。
他不知道他其实和以前的样子不太像了,以前,他顶多也就是个秀气,眼睛发圆,还有一个颗虎牙,怎么看都像个没出学堂的学生,怎么低,怎么小,怎么溜须怕马,都让人觉得可爱,全不违和,可如今他眼角艳艳生辉,凌厉逼人,做出那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来就份外虚假,让人一面想吐他一脸唾沫,一面却又想拽过来扒光了揉碎了一口吃下去就算了……
省人喋喋不休,惹人心烦!
罗营长真想一把揪住了他问他,整日里这样围着他转,是不是故意找操!
那一点邪火冲上来,头疼,手几次伸出去,又攥紧了,到底还是别过了头去看向了窗外。
若是以前,肖劲生便是拼着挨打也要问他的,怎么了,不舒服,哪里不好,不如我给你揉揉,按按,喝杯水,降降温,可如今,他也只觉得那一股火气腾腾上蹿,压不住了,装不下去。
不说,便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等那车一停下来,肖劲生一把推开了门,啪的一声,甩门便走下了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