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的脸阴沉不定。
“谁去了楚家?”长乐正看着三只豆丁在太子怀里扑腾, 听见了这个顿时诧异地转头。
“谢国公?”
这不能够吧?
谢国公谢展,那是救了长平郡主与她家美人驸马的大好人, 怎么往楚家的门上去了?长乐见昭阳帝的脸色十分难看, 想到这两年昭阳帝对楚家的种种厌弃,就抓着头,把头上的金钗都抓乱了, 小声儿说道, “谢国公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呀。”
在她的眼里,与楚家走近的就是坏人。
可是谢展给她的印象很好。
光明磊落,并不是一个会和楚家有瓜葛的。
“一定是被楚家给骗了!”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会。”林如初也在一旁柔声说道, “谢国公与楚听云在边关不睦, 素日里十分冷淡, 无缘无故, 不会上楚家的门。”他伸出手来给长乐整理头上的金钗,想了想就继续说道, “陛下也知道,谢国公在边关与楚听云屡有冲突,他并不是个不记仇的人。”
“朕也听人说过,只是他为何与楚听云不和?”昭阳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转圜问道。
打从楚家大小姐给生了七公主, 昭阳帝就嘴不是嘴脸不是脸的了。
盖因楚采女在自己的偏殿那叫一个闹腾啊,非说自家侄女儿确实给生了个儿子,是赵皇后姐妹欺上瞒下只手遮天把皇子给换成了公主了。这一番闹腾自然叫赵皇后坦然地报告给了昭阳帝,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不是失心疯了么?
因七公主之事,昭阳帝就很不待见楚采女,在前朝就对楚家越发地冷淡。不提楚家混吃等死的那几位,只说楚家的人杰楚三老爷,因昭阳帝心生警醒,这两年已经叫楚三老爷远离实权,如今只做着个闲散的差事。
平日里也视而不见,数次呵斥,楚三老爷已经连降数级。
他的厌烦打从心底生出来,因此此刻听见谢国公与楚三搅和在一起就十分不快。如今林如初不过是为谢国公说了两句好话,昭阳帝虽然心情不悦,然而看在谢国公当初救了林如初的性命,便淡淡地说道,“罢了,回头朕会问问他,到底是什么缘故。”
若谢展是与楚家有莫大的根源什么的,那皇帝陛下不介意再叫谢国公失宠一下。
迁怒,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没有帝宠的国公,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觉得奇怪,他到底为了什么上了楚家的门呢?”长乐这个问题,楚三老爷一开始也想知道的来的。盖因谢国公上门真是措手不及,在这儿之前,楚三老爷正和自家侄儿开始了一场非常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对话。
“你给我站住!”大清早儿的,楚三老爷就一脸铁青地叫住了满身酒气的楚听云。
他这两年在朝中不顺,一开始回京的意气风发都不见了。
也是因知道自己的前程算是被楚采女姑侄给毁完了,因此楚三老爷才更加重视给家族带来了真正显赫军功的楚听云。楚听云在边关的战功不是假的,因此回京之后,昭阳帝虽然厌恶楚家,可是却并没有无视楚听云的军功。
他的身上也多了个不大不小的爵位,还赏赐了金银,风光无比。
只是楚听云再得意,当知道林如初同样被赐爵,并且被命与长乐公主大婚,那心情也没好的起来。
特别是昨日,长乐大婚,一晚上没睡觉,楚听云同样一晚上没睡,喝了一晚上的酒,此刻跌跌撞撞地出门,满脸满身都是酒气,看起来落魄极了。他走过庭院的时候听见楚三在他的身后叫自己,微微一顿,方才冷淡转头。
“三叔。”他冷峻地唤了一声。
楚三老爷就十分无奈了。
“你还在怨我不成?”他叹息着说道,“我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到底明不明白?”他看着楚听云沉声说道,“当初我就说过,林如初不死,你与长乐公主就没有一点的指望,如今可都应验了。”
他的眉宇之间就带了几分厉色。
如今果然应验了,林如初春风得意,娶了长乐公主这多大的好处啊?
他才多大,已经被认命到大理寺去,身上又有爵位,显然昭阳帝对他期待很深。
这一切,本应该是他侄儿的。
“您做得够多了,如今,只怕她在恨我。”楚听云看着恨铁不成钢的叔父,想到在边关是林如初与谢国公看向自己的隐晦的目光,不由恨不能咬碎后槽牙,冷冷地说道,“打蛇不死,即为后患。你当初想要卖了林如初,为何不告知我一句?”
倒霉催的,背锅侠说的就是楚小大人了。
楚三老爷为了侄儿的未来幸福,命他身边的随从将林如初的行踪卖给了蛮人,这借刀杀人之计其实蛮妙的,谁能想得到蛮人里还有个潜伏日久的谢国公呢?只是这没弄死了林如初,还叫谢展与林如初搭上了线,那随从这才发现不好告知楚听云的时候……
楚小大人那颗受伤的心就别提了。
“这就是三叔你的办法?”他想到出京时楚三信誓旦旦说长乐会属于他,不由讥讽地问道。
“棋差一招。”一向信奉无毒不丈夫的楚三便扼腕道。
“可是林如初只会说是我做的。”楚听云木然地说道,“他知道了,长乐一定也会知道。”
林如初焉有不告状的。
若长乐知道此事,就算林如初此刻就突然死了,长乐他也别想指望了。
一想到此生他要怀抱长乐对自己的厌恶与怨恨过一生,楚听云就觉得心痛难忍。
因边关之事,只怕长乐此生都不会原谅他。
可是他真的很想告诉她,那真的不是他指使的。
可她只怕不会相信他的吧?
楚听云狼狈地抹了一把脸,就要回去继续喝酒,都说一醉解千愁,他现在喝得迷糊,可是却觉得自己心中的忧愁压得喘不过气来。倒是楚三见他这般废物的样子,一时有些恼火,高大的身躯上前将楚听云给拦住。
“三皇子据说病了,你才回京,过去瞧瞧他,他一定会记得你的人情。”
废物点心的楚家大小姐生了个公主,楚三郁闷坏了,更知道,楚家的命运就都在三皇子身上了。
别说什么唯恐太子登基清算楚家了。就楚采女在宫中屡次作死的劲头,楚三老爷真担心还没熬到太子登基,就在昭阳帝理政期间就要被皇帝给灭了。他的大手紧紧地握住楚听云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别忘了,你的背后,还有楚家数百人的性命!”
红月那逆女,自己嫁给纯王做正妃,就完全不管自己的老父亲了。
楚三一想想这两年想要与红月修好,却被红月冷漠相对就觉得恼火。
要不然,父女重逢再战天下,该是千古美谈啊。
若红月真的认了他这个父亲,那他就是纯王的岳父,还管三皇子什么死活?
他直接捧纯王上位不就好了?
“有三叔在,我操心什么。”楚听云不感兴趣地挥开他的手。
他从幼年起就在为楚家拼搏,甚至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子。
若他没有为楚家一心一意,没有屡次与太子纯王冲突,那长乐怎么会对他那样冷酷?她那一日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心上,叫他这两年时间寝食难安,若不是在沙场上冲锋陷阵,他都没法儿叫自己的心里不出现那一句句仿佛刀子一样的话。
原来他那样执拗地与太子纯王作对,伤害了的,还是长乐的心。
可是他就那样傲慢地视而不见,理所当然。
“你真的只要为了个女人,就什么都不顾了?”楚三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您说什么是什么吧。”楚听云意兴阑珊地说道。
楚三已经坑苦了他了。
不说长乐厌恶他之事,就是那谢国公,其实对他随从干了什么门儿清,那一句话,一个笑容的讥讽与厌恶,都叫楚听云觉得是自己最大的侮辱。他现在真的很怕出门,唯恐什么时候谢国公的一句话,就将他打入地狱。
因此从前觉得楚三算无遗漏,如今他却不怎么相信了。
“你!”见他无精打采,仿佛要为长乐公主废了,楚三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他本想给这侄儿一个耳光叫他清醒清醒,可才抬手,几听见一旁的小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小厮快步而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慌。
“怎么了?”
“回三老爷的话儿,谢国公上门了。”
“谢国公?”楚听云脸上顿时一抽。
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谢国公。
这家伙不是拿捏着边关之事,想要威胁他吧?
“谢国公?”楚三也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向脸色冷淡的楚听云。他当然也隐约听说这一次边关大捷,昭阳帝封赏了一位新国公,为人姓谢。楚三这两年差事闲散,实在对前朝知道得不多,虽然知道这国公姓谢,不过也没想过什么。
他唯一有些不愉快的,就是谢国公的姓氏。
一想到“谢”这个姓氏,就叫他想到当年的种种旧事起来。
“他来寻我做什么。”楚听云就冷冷地问道。
那小厮一抖,迟疑了一下方才低声禀告道,“并不是来寻大爷,而是,谢国公是来寻三老爷的。”他一想到那粗豪的谢国公就觉得满心的畏惧,那大巴掌一下子整张桌子都乱颤的好么?战战兢兢地说道,“谢国公说来会亲。”
“会亲?”楚三眼皮一跳,总觉得肺腑莫名一凉。
不知怎么,这种感觉叫他心里很不愉快。
“三叔认得谢国公?”楚听云不由露出几分诧异。
那野蛮人……
不过想想也有几分道理。想当年楚三就是在边关做武将的,说起来谢国公的家乡仿佛也是边城,没准儿这二位还真的认识。楚听云想想就觉得没意思透了,与其理会谢国公,还不如回去房中借酒浇愁。
他推开了楚三,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楚三眯了眯眼,哪怕不愿去见那叫自己觉得听着就不愉快的谢国公,还是捏着鼻子去了。到了前院儿,听到了几声嘹亮的笑声,楚三的脸上就微微一变,盖因这笑声乃是这次因功回京受封的大舅子的笑声。
楚三太太的亲大哥啊。
他眉心一跳,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快步进门,脸上才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然而目光落在了对面一个孔武有力的高大壮汉身上的瞬间,脸色顿时变色。他就笔直地站在那里,脑海里浮现出无数个不可能,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怎么可能是……谢展?
他都听见牙齿打架的声音了。
“妹夫这是怎么了?”楚三太太的大哥,乃是将军府这一代的领头人,都唤一声魏大,说起来与楚三的关系不错,盖因楚三太太这两年虽然与楚三已经夫妻不睦到分房睡了,然而也没有说回娘家告状的道理,因此魏大还当楚三是好妹夫。
且楚三太太与楚三的独子就在他的麾下历练,甥舅情深,因此他越发看重楚三几分。
谢展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口僵硬的楚三,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妹夫啊。”他拖长了声音说道。
“大哥。”楚三心里苦,这一声大哥也不知是在叫谁了。
“你们认识?”魏大是个十分热情的人,今日上门本是想瞧瞧妹妹是否安好,谁知道竟然碰上了谢国公。他虽然出身军伍没有什么心眼儿,不过与权贵交好还是不需要心眼儿的,正与谢国公言谈甚欢。
“自然是认识。”谢国公就含笑放了一个滚滚的天雷。
“这不是本国公的妹夫么。”
“哈?”魏大将军顿时傻了。
他诧异地看了看谢国公,见这壮汉不似在开玩笑,一时就茫然地去看楚三。
楚三是他的妹夫,又是谢国公的妹夫,这怎么想走不对劲儿吧?
多荒谬呢?
可是就算谢国公说得跟天方夜谭一般,可是楚三站在哪里竟然都没有反驳,顿时就叫魏大看出有些不对了。他是没啥心眼儿,可不代表愚蠢不是?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沉了下来,大手猛地拍在了案上。
“这是怎么回事?姓楚的,你敢停妻再娶?!”
因觉得楚三一定干了对不住自己妹妹的事儿,外头偷偷儿又娶了一房媳妇儿如今人家亲大哥找上门来了,魏大顿时就不干了。什么妹夫啊,当场就换了称呼,见楚三脸色苍白,总是可靠英俊的脸上露出惊慌,他就越发地相信这坏种在外头有人儿了。
“王八蛋!”
魏大拍案而起,就要抽这混账。
“等等,大哥听我解释……”眼见魏大暴起,楚三虽然心中惊惧,可也知道此刻不是发呆了时候,急忙抓住了魏大揍过来的拳头急切地解释道,“我是有苦衷的!”他真是没有想到,侄儿口中的谢国公,竟然真的是当年旧人。
是他原配的大哥。
当年,也是因谢展父子战死的消息传过来,妻子的身边无人做主,他才敢狠下杀手,彻底了断了这一场姻缘。想到当年的种种,楚三心中生出的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当然喜欢过自己的妻子,娇俏明媚,单纯懵懂,远远比那些矫揉造作的京中贵女更多几分天然的美丽。
他也曾告诉自己,好好待自己的妻子。
可是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当他的妹妹在宫中成为宠妃,当楚家一步登天,等家中的书信每每嫌弃他出身低微的妻子,当他也开始觉得她配不上他了的时候,他终于也开始告诉自己,妻子确实是配不上他的。若他们回京,他自然会被人嘲笑。
且没有妻族的助力,他每行一步都会艰难。
左右她家里头的人都死了,她就算死去,谁又能说什么?
他当年就是因为这些,才最后下了狠心,才有机缘娶了将军府的小姐。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谢展还活着。
“你说!”魏大就厉声问道。
若这妹夫当真敢对不起他妹妹,看他不把他脑袋拧下来的。
娶了将军府的小姐,还敢在外招蜂引蝶?做梦呢!
“大,大哥……”楚三硬着头皮就去看谢展,许久,方才艰难地说道,“我真的没想到,你还活着,这真的是太好了!”他的眼底流露出真诚的喜悦,还泛着淡淡的泪光,颤抖地微笑道,“见你平安,我真的很高兴。”
“呵呵……”谢国公就笑了。
他迎着魏大那茫然又疑惑的目光,起身缓缓走到了楚三的面前,俯身看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的前妹夫,笑眯眯地说道,“你还认我是你大哥?你真的给了我好大的惊喜。我妹妹呢?怎么你倒成了将军府的女婿了?”
他伸手理了理楚三的衣襟,温声说道,“你可真是叫我好找。若不是我恍惚记得当年你说你出身京中楚家,我都不知道你家大门到底往哪儿开。”他当年嫁妹妹的时候,当然也知道楚三的来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唯恐楚家早就寻不到了。
谁知道还挺好找的。
前宠妃的娘家来的。
说到这里,谢展的眼底就露出几分凛冽的杀机。
“大哥听我解释!”楚三不怕面对两个大舅子,可两个大舅子不是一家儿的就要人命了。他只觉得魏大与谢展的拳头都蛮要命的,就急忙提着心飞快地说道,“当年岳父与你,都说战死边关,她,她当场就厥过去了,哭得什么似的……”
这说的就是红月的母亲了,楚三唯恐谢展闹起来,就急促地说道,“我虽然日日在她身边安慰,可她一味哭泣伤心,茶饭不思,到了最后,大病了一场。”他见谢展冷着脸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就伤心地说道,“药石无灵,我本想带她回京中诊治,可她仿佛不愿离开边城,有一日自己就走了,从此再无音讯,我就离开了那伤心的地方回了帝都,才,才又娶了将军府的小姐。”
这个时候,他就顾不得红月了。
“这么说,妹妹是自己走的?”谢展仿佛面色宽和了几分问道。
“她给我留了书信,说想要去寻你,我真的是……”
魏大听着楚三的话,艰难地想了想其中的因果,顿时惊呆了!
“你当初求亲的时候,可说过你没有成过亲的!”
“当年旧事,实在太叫人伤心,我一辈子都不愿想起来了。”楚三顿时洒下两颗男儿泪。
他一脸伤痛,伤痛得无以复加,显然被深深地伤害了内心。
可是魏大觉得自己的心也千疮百孔了好么?
“妹妹一向胆小,竟能有勇气去寻我的生死。”谢展见楚三流泪,突兀地笑道,“当年我与父亲就说过,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是战死的下场,我们就跟妹妹说过,你是我们挑中的人,是她的依靠,只要有你在,就算我们死了,她一样儿可以过平安的日子。”
“对不住,我没有好好儿照看她。”
“可见她到底命不好。”谢展闭了闭眼,淡淡地说道。
这一句话,令楚三忐忑不已,就是不明白谢展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啊?
“你个王八蛋!”魏大却忍耐不住,见楚三竟然当年把自己几个骗得这么凄惨,如今人家大哥都找上门来了,已经勃然大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好歹,操起钵大的拳头,一拳头就打在了楚三英俊的脸上。
楚三的脸都被打歪了,鼻血纵横,踉跄着砸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竟然骗婚!”好好儿的原配成了继室,这能不叫人生气么?
且叫魏大恼火的是,这么大的事儿,楚家竟然敢隐瞒。
眼见楚三狼狈地趴在椅子里起不来,谢展露出了一个粗犷的笑容。
“说起来,妹妹没有攀上你的富贵,是她没这个命。不过到底你们夫妻一场,我这个做大哥的就替她求个情,怎么说也是你的发妻啊?她这苦命的,只怕如今也成了孤魂野鬼,平日里没口饭吃,你做夫君的可怜可怜她,给她在府里安放个牌位,也见见后来的妹妹,是不是?”
他就含笑说道,“你如今的妻子,还没给我家妹妹请过安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下小院子的地雷啦,蹭蹭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