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正坐在炕上,笑眯眯地看许元辉坐在炕桌的另一头在描红本子上乱画,忽然看见许樱面色有些难看地进来了。
“可是许家派人套车来接咱们了?”日子越邻近腊月,杨氏心里越清楚,许家必定不会让自己娘三个在外面过年。
“还没呢。”许樱坐到了杨氏旁边,靠在杨氏的肩头,“娘……”
杨氏笑笑,伸手把许樱搂到怀里,“都多大了,还跟娘撒娇呢。”
“娘,女儿跟您有话说,您让人把弟弟抱到西屋玩去吧。”现在杨氏西屋的位置是留给许元辉的。
“好。”杨氏点头应道,在炕梢做活的奶娘立刻把许元辉抱了出去。
“你有什么悄悄话,连弟弟也不许听?”
“娘,我给您讲个故事吧。”许樱闭了闭眼,把前世的事加加减减的说了,“却说那位姑娘,跟着娘扶着爹爹的灵柩回到了老宅,本以为是回到了自己家,谁知进了虎狼窝,那家人知她母女有钱,就想尽了法子压榨,不到三年的工夫,两母女手中就空空如也了,那家人见没了钱,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坏了****的名声,可怜那****清清白白,却落得个带着污名上吊自尽的下场,余下那孤女任人欺凌……”
杨氏原本还当成故事听,越听脸色越难看。
“后来那家人黑了心,竟将那孤女许配给了一个傻子为妻,那孤女自来心气儿高,怎堪受欺羞辱,咬咬牙,跟着一个男人私奔了,做了人家的外室,有道是色衰而爱驰,年老色衰之时,被那男子所弃……”
“别讲了。”杨氏打断了她,“你这讲得是谁的故事?”
“这本是我七岁那年的一场大梦……”
“胡说!”
“娘,知女若如母,您就没起一丁点的疑心?”
杨氏起得疑心岂止是一丁点,女儿自七岁失父起,行事就沉稳老辣了起来,一个人守在深闺,就将顺昌隆经营得有声有色,收买人手使手段等等计谋玩得滚瓜烂熟,她原也只是暗地里安慰自己这是因为女儿失了父,没有了依靠的缘故,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一块越来越重的心病,如今听女儿讲,是因为做了一场长长久久的噩梦,杨氏竟有一种大梦初醒之感,“你与我讲这些做什么?”
“许家如今又做下了恶事,我四婶见咱们有了钱,竟起了歹毒的心思,派人四处宣扬说娘亲跟连叔叔自小青梅竹马,谁知被外祖许配给了我爹,还说什么你们俩个旧情难断,咱们家的顺隆昌就是拿连叔叔资助的银子开的,余下还有许多难已入耳的话……传得沸沸扬扬的,听说整个大明府都知道了……”
杨氏脸越来越白,她刚刚听说自己的女儿做了一场“梦”,又听说自己的名声竟然已经毁了,真的是心如刀绞一般,“这是真的?”
“许家的人,为了一点黄白之物,别说娘的名声,连自家的名声也不顾了,娘有了这样的名声,许家又能光彩到哪里去?许是做贼心虚,四婶竟因为这事,入了魔障,有人讲是爹气她害你,这才作法吓唬她,可便是如此,也是传与娘不利事人多,传这些话的人少。”
杨氏愣愣怔怔地发呆,想着这些日子以来众人瞧着她的眼神,竟都觉得这些人是在笑话自己一般,枉废她循规蹈矩在别人眼里竟是笑话一场。
“娘!我跟您说这些,就是让您挺住啊!您要是没了,女儿和弟弟就是别人盘中的菜!再无生路啊!”
“我自小到大,从来都是与人为善,自你父去后一心向佛,连肉都不吃了,我从未妨碍到谁,怎会有人如此狠毒,不让我活也就罢了,竟连清白的名声都不留给我?”
“娘!”
杨氏瞧着女儿的小脸,想着女儿讲的故事,自己去后,女儿竟如此的惨吗?想想许家人的嘴脸,如此的惨怕都是好的了……“樱丫头,你受委屈了。”
“我能跟娘在一起,不委屈,再说……不过是场梦。”
杨氏摸摸女儿的脸,一场梦怎能让人改了性子,就算是梦,怕也要真的如同黄粱梦一般,该受的那些伤,该遭的那些罪,女儿怕是早已经受过了,“是娘不好……”杨氏搂着女儿说道,是她太软弱,才会害了女儿,“娘有女儿,女儿知道娘是清白的,就算是回了许家,许家上下的人都逼我,讽我,我也要活着,好好的看着我女儿出嫁。”
许樱回搂母亲,许是她太想保护母亲了,才觉得母亲软弱异常,也许……母亲能活?可要是唐氏真如她想的一般丧心病狂,母亲就算想通了也无济于事。
“娘,您听我说,您不能回去,唐氏她从别人手里买了自江南采买的女孩,她早已经对祖父死了心,此举怕是没安什么好心,若是祖父真的着了她的道……您回去是羊入虎口。”
“那咱们逃?”逃?能往哪里逃,她是敕命的六品安人,带着女儿又能逃到哪里?到异乡隐姓埋名?那自己的老父老母又该如何活……
许樱点点头,“娘先别怕,我已经命人回许家打探了,也写了信给祖父提醒,若是祖父无事,咱们回去总能过了这个年,过了年女儿手里定会有大笔的银子,到时候咱们远走高飞,谁也拿咱们没法子,若是祖父不好了,咱们三个……”许樱知道母亲是一定会带着元辉的,“就少拿些体己银子,诈死走了吧,什么荣华富贵金银田产,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把这些留下了,谁愿意得就得了去吧!”她早该把这些话跟母亲说了,怪只怪她舍不得母亲从六品安人到隐姓埋名的黑户,又要跟娘家彻底断了往来。
许樱并没有提外祖父和自己想的让连俊青娶母亲的事,到现在他还没来提亲,显是不会来了,说这一段无非是让母亲多一些烦忧罢了。
杨氏见女儿已经成竹在胸的样子,说不定想远走高飞想了有多久,暗恨自己生性软弱拖累了女儿,连带着让她受苦,一咬牙,“好!咱们走。”
母女俩个正说着话,忽然常嫂子进来了,“二奶奶、四姑娘,连山长来了!还带了官媒,说要提亲!”
许樱听见这话,心中不知是喜是忧……所谓远远的放下一切走,竟只是镜花水月似地幻象吗?
杨氏惊疑不定地瞧着女儿,她刚听女儿说了天大的秘密,也听女儿说了外面正在传自己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子,她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的时候万事听父母吩咐,出嫁之后事事听从丈夫,如今夫死,又是指望着女儿和夫家、娘家的照应过活,听女儿说噩梦,又知道许家的虎狼之心,嘴上虽是说定了要跟女儿走,心里面还是怕得不行,谁知道这个时候被人传说是她奸夫的连俊青竟然来提了亲,杨氏真得是恨不得有个地缝都钻进去。
“樱儿,你信娘,娘没有……”
“娘……”许樱握着杨氏的手,“是我求连叔叔来的。”
“你……”
“娘,您是六品安人,杨家的姑奶奶,女儿怎舍得轻易让你舍了这些,跟着女儿在外面过日子?女儿也不舍得娘年纪轻轻就要守一辈子的寡,自从外面有了流言,外祖就与女儿商量了,若是连叔叔能明媒正娶娘,那是再好不过了。”
“你外祖和外祖母……全都知道?”杨氏幼承庭训,都是女儿家名节顶顶要紧,她以为这些事自己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若是知道了,定要仔细地问她,若她真的名节有失,父母定不会认她,却没想到杨家二老早已经知情了。
“天下父母的心思,哪有不盼女儿好的,娘是何等样人,外祖父和外祖母又岂能不知?他们日夜忧心,只忧母亲年少守寡,只有一女。”
“我还有元辉。”
“弟弟虽好,却非娘的亲生,他若是丧了良心,女儿已经嫁了人,娘又能指望何人?”
“他不会……”
“娘,这世上嫡母依着庶子过活,能有面上的一团和气都是母子相和,磕磕绊绊总是难免,娘你又本性柔弱,不是那些个能挟制住庶子的,再说了您才三十三岁,真要孤老一生吗?”
“我要守着你父亲,还要守着你,只要你好好的嫁了人,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可如今是许家不让咱们相守。”
“那我就跟你走。”许家断断不会让她带着女儿离开,她本就没有嫁人之意,要与女儿分开她更是万万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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