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妹!四妹妹……”
许樱真想假装自己是聋子,以躲过许榴这个莫名热情的“姐姐”,可是连瑞春都听见声音停下来了,许樱也只好停下来,扯出一个不怎么真心的笑脸,“三姐姐。”
“四妹妹,我表哥考上茂松书院了……”
自从过完年许榴已经把这个消息说了十几遍了,“我知道。”
“我二舅舅亲自送他来上学,他已经到了,你要不要见见他?”许榴笑眯眯地说道,眼睛里隐隐的藏着期待。
真不知道罗先生教得那些德容言工都教到哪里去了,许榴喜欢表哥喜欢的这么明显,竟无人阻止,幸好许家上下都是董氏的人,许榴也还小,没人敢传什么风言风语,否则上一世不等她私奔,许家女孩的名声已经被许榴毁了,不知怎地,许樱隐隐觉得羡慕,只有许榴这样真正白得像是一张纸的小女孩,才会这么高兴心仪的表哥到来吧。
“我去看我娘。”父亲是前年二月时没的,出了正月就要办两周年的祭礼。
“哦。”许榴也想到了这个,她心里只有表哥,竟忘了二伯父是二月里没的。
“你去见你表哥吧,我去见我娘。”
杨氏这段日子过得不错,娘家陪送的三百亩良田的入息年前就送到了,她按照女儿出的主意,二一添作五,一半留下一半置办了东西,各院都送了年礼,老太太那里是头一份,大房三房也没落下,二房更是连还在吃奶的元铮都得了一个好彩头,再没人敢说业二奶奶母女是回来吃白食的了,反倒有好多人赞她贤惠大方。
梅氏与她来往的勤快,时时劝着她,也督着张姨娘,张姨娘似是想明白了,又似当年的栀子一般乖巧了起来,杨氏每日带带孩子念念经,日子过得很自在。
只是出了正月马上就是许昭业两周年了,杨氏又有了几分愁绪。
许樱刚一进母亲的屋子,看见的就是杨氏拿着一件男人的衣裳发呆,那衣裳正是自己父亲的,临去看水之前还没做完,后来就撂下了,她以为母亲早扔了,没想到还在。
“娘……”
“樱儿回来了。”杨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满心欢喜地站起来搂着许樱喜欢了半天,“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都带了谁?吃饭了吗?”
“娘,我穿得厚,不冷,我带了麦穗一起回来的,刚一进院我就让她找麦芽玩儿去了,我吃过了饭才回来的。”
“你跟姐妹们处得如何?还跟桔丫头别扭着呢吗?”
“我没跟她闹别扭,她不过是个孩子,我跟三姐姐好,自然会让着她。”杨氏一直关心许樱在许家有没有好姐妹,许樱也乐得拿许榴来哄她。
“我上次不是让你把榴丫头带过来玩吗?怎么不见她?”
“听说董家表哥来了,我就没叫她。”
“这会子不年不节的他怎么来了?”
“听说是为了考茂松书院。”许樱看着杨氏的眼睛说道。
“茂松书院?没听说过啊。”
“是新开的,开书院的人姓连。”
“难不成是连师兄?他不是最不耐烦苦作学问吗?怎么开起书院了?”别人杨氏不知道,连俊青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在家时父亲常常感叹连俊青聪明有余,努力不足,虽说中举之后为了中进士临时抱佛脚闭门苦读,却终究不第,自那以后虽说也一样做学问考科举,却不怎么上心。
他也是杨老先生眼里生于锦绣之乡,富贵之家以至不肯上进的典范,因此对家境过好的学生,颇有些偏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许樱摇了摇头,她见杨氏提起连俊青表情平静,再次确定母亲对他并没有旁的心思,“百合姐呢?”
“许忠回来了,我让她去看看可缺少了些什么,他不能住在内院,除了替咱们采买些东西又无旁地事干,我想着不如放他自由,可许忠就是不肯走,你六婶出了主意,把他荐给了老爷,他现在正在帮老爷做事呢。”
百合……许忠……许樱忽然灵光一现,“许忠还未成婚吧……”
“你个傻孩子,他等了你百合姐两年了,本来当初说好要让他们成婚的,谁知道遇上你父亲的事,耽误了。”
而上一世他们刚回来没多久,许忠就被赶走了,并不像这一世一般,阴差阳错被留了下来,许樱惦记着百合当初几次送吃食的恩义,也怕这一世又出了什么事,让百合落到太太手里,被随便配了人,有心立时就成全了她跟许忠,“太太,如今我爹也两周年了,他们本是仆人,不必似咱们一般守三年的孝,不如让他们早早成婚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许忠如今在老爷跟前已经是有头脸的管事了呢,若不让他们早成婚,百合怕是要恨我一辈子了。”杨氏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放心我,生怕我被谁吃了,非要让百合看着我,不肯她嫁人呢。”
许樱笑了笑,她做得确实明显了一些,“五婶还来吗?”
“自从你六婶跟咱们常来常往起来,她来得就少了,就算是来了也不好意思胡乱拿东西,如今她也难,前日还跟我说有间嫁妆铺子租不出去白放着,想要出手呢。”
“哦?”杨氏不知道江氏这铺子的底细,许樱是知道的,她在江氏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时候,曾经几次听见江氏跟五叔吵架,每次吵架不管缘由如何,都会说道――“当初你赌输了钱还跟人家打架,把人打伤了,人家要告官,我连嫁妆铺子都给卖了,替你平事,我那铺面在大明府繁华地,一年的租金也有上百两,因卖得急,竟只买了八百两银子,全填了你败出来的无底洞了,如今你又嫌我手紧……你有没有良心!”
“唉,你五婶实在是个可怜的……”
“她那铺子确实是好的,只是咱们不能买,咱们若是买了,她早晚还有话要说,不如你捎个信给外祖母,让她把咱们的银子给小舅舅,让小舅舅替咱们买下来,对外只说你只是居中牵了个线,日后就算她觉得卖便宜了,后悔想跟咱们找后帐,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多的鬼主意,这都是跟谁学的啊。”杨氏叹道。
“所谓时势造英雄,人都是逼出来的。”许樱说道,只不过有人软弱如菟丝花,失了依仗被逼迫得过了就送了性命,有人却性如松柏,没了依靠的大树,自己受着雨露风霜,反而长成参天大树。
“好,你既如此有主意,就依你。”杨氏一听许樱是被逼出来的,就又想起了许昭业,若是他在……樱丫头一个小女孩,怎么会如此琢磨算计,只不过……“你五婶的铺子位置好不好,能不能赚钱,还得看你小舅舅和你小舅妈怎么说,你一个孩子没出过门,只因听说有人急出手店铺就觉得是便宜,万一真是租不出去才卖的呢。”
“娘,你只管让小舅舅去问。”许樱说道。
许樱是五、六天之后去唐氏那里请安,才碰巧遇见那个董家表哥的,本来她以为能勾得许榴念念不忘的,必然是个风流公子,却没想到是个穿着石青织锦斜襟棉褂,拿了竹青布巾子束发,国字脸,浓眉毛,颇方正普通的少年。
见到女孩子没有什么话不说,竟红了脸,低着头脸不敢多看,这位董家表哥,竟是如此羞涩正直的。
“表哥,四妹妹是我二伯父的女儿,并不是外人,你不必害羞。”许榴知道自家表哥的性子,小声安慰道,“四妹妹,这是我表哥,大名叫董鹏飞。
“表……表妹……”
“表哥好。”许樱大大方方地说道,能时常写信给自家表妹,还不忘在信里夹花笺的表哥,是个结巴?
“表哥不是结巴,他就是害羞。”许榴笑道,在董鹏飞面前,她眉目间顾盼飞扬,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满是少女的羞涩。
“哦。”
唐氏笑吟吟地瞅着他们说话,对董鹏飞似也印象极好的样子,“鹏飞你远道来求学,怎能住在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茂松山上,不如就在家里住下吧。”
“谢亲家太太的好意,山长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山上读书虽说苦些也是修身。”
“说得好。”许国定人未到声先到了,他头戴黑貂皮帽,身穿赫石色织岁寒三友缂丝出风毛貉皮袍,一副富贵闲人的样子,真难得一大早他会在唐氏这里出现,想来董鹏飞就是在等他的,他的身后还跟着许昭文和他的独子许元凯。
董鹏飞和许家姐妹站了起来,给许国定和许昭文请安,许元凯又给唐氏和自家母亲与六婶请了安。
许国定见到董鹏飞在这里很高兴,“前几日你来,我刚巧不在家,如今总算是见到了,元凯啊,来见见你表哥,你表哥学问好得很,你要是能学到他一两成,也不枉你老子娘白疼你一场。”看许国定的态度,他很喜欢董鹏飞,难怪唐氏对董鹏飞很客气了,许国定出门访友的事许樱是知道的,可为什么先让许忠回来呢?其中又有什么事发生吗?许樱极不喜欢有什么大事她不知道……
“表哥好。”许元凯向董鹏飞施了个礼。
“表弟何必如此客气。”董鹏飞虚扶了他一下,两人是亲表兄弟,关系却不怎么亲近。
许樱不知道许元凯的心结,许元凯资质平平,读书不是不努力,就是脑子不够用,可偏有董鹏飞这个会读书又用功的表哥比着,自幼耳朵里听母亲夸表哥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与董鹏飞关系自然是平平。
“老爷来得真巧,刚才我正说到要让鹏飞住在家里,可这孩子偏不住。”
“鹏飞想得好,长于妇人之手,能有什么好的?元凯也好,元铮、元辉也好,满了十岁全都移到外院去,除了奶妈子一个丫鬟都不许带,许家是书香门第,要以读书为要。”许国定说道。
“是,老爷想得好。”
许国定眼睛四下看看,“怎么二奶奶不来跟你请安?”
唐氏愣了愣,“她身子不好,又不爱出门……”
“老二都要过两周年了,她总在院子里窝着像什么话?每日出来请安,说话,帮着四奶奶、六奶奶管管家,也是好的。”
“是,我明个儿就让她来。”
“老二两周年祭就快到了,虽说是小祭可也不能简薄了。”
“我正要跟老爷商量呢,家里还有老太太在,他又是年轻夭亡的,以我的想头不如去庙里办三十六天的道场就是了。”
“去庙里办也对,三十六天不成,最少要七七四十九天。”
“就听您的,办四十九天道场。”
“嗯,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前头还有事,走了。”
许国定似乎来就两年事,一是见见董鹏飞,顺便激励一下孙子,二是许昭业的周年祭,两件事办完了,抬屁股就走了,还带着了连带董鹏飞在内的男丁们,唐氏送走了他,也没了别的心思,就让孙女们也散了。
许樱则还在想着许国定让许忠先回来,是为什么……